黃昏的天兒,村裡正是熱鬧的時候。只是因爲“髒東西”的事情,村子裡總也籠罩着一股陰氣沉沉的氛圍。平時難得聽見有人高聲說笑,只有一些年輕人聚在一起打麻將的時候,纔會吵鬧一些。
金老七做生意蝕了本錢,一蹶不振了很久,終於在麻將上重拾了自信。據說在外面忙着做些“投機倒把”的生意,但大多數時候,好像不是那麼容易“投機”,也就只有在家閒着。閒的時候,就忙着打麻將。
金老七買了一副新麻將,更弄了一個專門的麻將桌。平日裡,只要金老七在家,他家院子裡總能聽到紅中發財的吆喝。就是鄰村的一些閒人,也常常過來。
張揚的爺爺,心情不是太差的時候,也喜歡坐在一旁看人打麻將。他會打,但怕輸錢,所以從來不打。今天因爲張揚的成績不好,打了他一頓,老爺子心裡有些後悔,看到老伴兒瘋瘋傻傻的樣子,更是心煩心痛。乾脆就來了金老七院子裡,拉了一張長凳坐下,看人打麻將。
一桌麻將四人打,看麻將的,倒有七八人。旁邊還有一羣孩子嘻嘻哈哈的打鬧。張彤牽着爺爺的手,看着那些孩子玩耍,也想上去湊熱鬧,只是自己年紀太小,跟他們也玩不到一塊兒。
老爺子把張彤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兒,把對張揚的愧疚,都變成了對張彤的疼愛。從口袋裡摸索出一塊糖果,遞給張彤。
“老張,你們家揚揚考的咋樣?”正在打麻將的老劉笑呵呵的問了一句。他們村子裡打麻將的太多,桌子太少。所以他經常會來這裡玩玩。
老張哼了一聲,說道:“考的不錯!都是八十多分。”
“真的假的。”老劉顯然不信,“我剛可聽到了,你在院子裡喊的清着呢。才考三十來分是吧?”
一羣打麻將的看麻將的跟着鬨笑起來,老張有些臉上掛不住,紅着臉悶着頭,想就這麼離開,又覺得臉拉不下來。還是金老七給老張頭面子,趕緊把話題岔開。“老劉叔,上年咱們小城市的市長樑滿倉去你們東莊視察,我聽說還去你家了是吧?是不是跟你家有什麼遠房親戚啊?”
老劉嘿嘿一樂,說道:“咱可高攀不上。人家說咱是村裡老幹部,就來看看。”說着,老劉的臉上樂開了花。“他也就是市長,有啥大不了的。前些年省長還去過我家呢。我家那個搪瓷茶杯,省長還喝過水呢。現在人家剛進了中央了,以後說不準前途多大呢。那茶杯,我現在還保存着呢,一直沒捨得用。”
衆人一通羨慕誇讚,說着老劉和他兒子將來肯定能得了好處,說着老劉家裡底子厚云云。老張頭忽然冷不丁的插了一句,“省長前些年上你們家的時候拉的那泡屎,你也保存着的吧?還別說,我忽然就想到一個發財的門路了。現在明星的親筆簽名啊,用過的什麼東西啊都恁值錢。你說你要是弄坨省長的大便,肯定更值錢。搞不好哪天省長進了聯合國,你就發了。”
衆人哄的大笑起來,老劉怔了一下,也跟着大笑。雖然有些難堪,卻也不跟老張計較。他本就是個說話很損的人,被別人損兩句,自然也能承受得住。
終於扳回了臉面,老張這才抱着張彤回家。路過門口的時候,看到呆呆傻傻的老伴兒,忍不住嘆一口氣,放下張彤,伸手掏出一塊兒手帕,幫老伴兒擦了擦滴下來的口水,說道:“老婆子,天兒黑啦,回屋吧。”
老伴兒轉過空洞的眼睛,看看老張,忽然霍一聲站起。“鬼啊!”尖叫一聲,瘋瘋癲癲的轉身跑回了房間裡。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把張彤嚇得哇一聲哭了。
老張復又抱起張彤,哄了幾句,自己也是鼻子一酸,掉下兩滴濁淚。
老張一輩子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出生在舊社會的他,要過飯,打過工,餓過肚子參過軍,到頭來落得一身病,拖累了老伴兒許多年,原本僥倖好了,該享福了。誰知老伴兒又瘋了。
生養了兩個兒子,都沒啥本事,一個還在外面闖蕩,老孃瘋了,都不回來。人常說多子多福,年輕的時候老張還有些遺憾自己的兒子太少。可現如今,他回過味兒來了。兒子女兒,到頭來也都是外頭人,只有自己的老伴兒,纔是自己人。老伴兒老伴兒,老來相伴。就是這樣的貼心人兒了。
再孝順的兒子,也得顧着他自己家,沒有太多時間管兩個老不死的。更不用說養些個那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孃的白眼兒狼了。
想到在自己病重的那些日子裡,都是老伴兒照顧着自己,老張心頭就酸楚的要掉眼淚。一大早的,老伴兒就做了惡魔驚醒過來。老張也就再也睡不着,陪着老伴兒在院門口坐着。老伴兒發呆,老張就沒話找話的跟她閒扯,希望能讓她“回回魂兒”。
做了約莫個把鐘頭,鄰居田家的大門兒吱呀一聲打開。瑤瑤推着自行車,從院子裡出來。看到老張,瑤瑤熱情的打着招呼。“張爺,吃了嗎。”
“沒呢,瑤瑤這是上哪兒啊,咋恁早。”老張隨意的問着。
“去市裡,買點東西。”瑤瑤笑的很開心,“揚揚呢,我想帶他一起去呢。”
“還沒起呢。”老張笑道,“你去喊他,帶他出去玩玩。”說着,老張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的票子,遞給瑤瑤,“看見啥好吃的,給揚揚買點兒。我這沒出過門兒,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歡啥。”
瑤瑤把老張的手推開,說道:“張爺,我有錢。您不用……”
“拿着。”老張的口氣不容置疑,說罷,又回頭往客廳那邊瞅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我也沒多錢,就恁多,又不是給你的,你幫我們家揚揚買東西。”他沒把錢給李倩,是因爲知道就算自己給了李倩或者張賽,他們也不會捨得給張揚買太多東西。像他家這般經濟狀況,就算是偶爾有神仙給兩塊兒金子,那也是該窮還得窮。
就好比一個窮人家,你就是偶爾給他三五千塊錢的賙濟,他也擺脫不了“窮人”的命。窮的,似乎不是錢,而是生活。
瑤瑤推脫不下老張的執意,也就把錢收下了。瑤瑤直接去樓上喊張揚起牀,沒有過太久,張揚就打開門來,衝着瑤瑤笑了一聲。
瑤瑤原本歡喜的臉,在看到張揚的笑容之後,僵硬了一下。“咋了?不開心?”她看得出來,張揚的笑很勉強。
“還好。”張揚問,“找我有事兒?”
“想讓你跟我一起去市裡的。我看中了一家店面,你幫我瞅瞅。”瑤瑤說罷,又是微微一笑,道:“你要是沒空,就不用……”
“我有空。”張揚笑道,“等會兒,我洗臉去。”
張揚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考慮着要不要跟安納爾學習“黑暗契約”。安納爾沒有明說,張揚也沒有明問,但張揚心裡清楚,這個“黑暗契約”,就是條賊船,好上不好下。
可是,安納爾說:“那個王琪麼……能力太低,對付一般的病症還行。對付惡魔引起的症狀?還早了一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