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幹部和二中教師不由自主都停下了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樑國濤。剛纔一些學生也跑過來,幫着老師們拆門,見狀也都停下了手。
樑國濤臉上極端痛苦,他捧着受傷的手慢慢蹲在地上,那隻手血肉模糊,已是不敢分毫動作。一些老師紛紛跑過去,開始詢問起來。
角力的兩邊都停止了力氣,教師一邊突然退卻,讓大門徹底地從牆上“掙脫”出來,由於兩扇門中間用大鎖合着,就如合頁一般,中間合在一塊,慢慢倒向外面的機關幹部。
所有機關幹部都感受到了兩扇鐵門沉重的壓力,文光耀大喊一聲,“後邊的人上來頂住。”王國堯、袁正鋼見狀,都急忙跑了過來。
“大家慢慢往後走,慢慢放下。”文光耀大聲喊道,事情緊急,他也顧不得講究是否應由他來發號施令了。
隨着機關幹部步步後退,終於“咣噹”一聲,兩扇鐵門終於安全着地,所有的機關幹部看着鐵門,都禁不住有些後怕,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汗水和雨水。
文光耀卻不敢耽誤,“王鎮,讓羅師傅送一下受傷的教師吧。”他看王國堯有些不情願,知道剛纔機關幹部都差點受了傷,他心裡彆扭,“王鎮,”他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人要緊。”他的手不由抓住王國堯的胳膊,用力太大,王國堯不禁皺了皺眉。
“德平,你去送一下那位老師,費用,你先墊上,不夠給我打電話。”王國堯轉頭大聲對羅德平說道。
羅德平也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轉身去發動車輛。
文光耀踩着鐵門,趕緊跑向樑國濤。樑國濤疼得臉部已經有些扭曲,雨水打在他的頭上、臉上、身上,文光耀順手搶過一把傘來,撐在他的頭上。
樑國濤見是文光耀,但已是說不出話來,文光耀大喊一聲“都讓開。”他扶起樑國濤,慢慢朝麪包車走去。
羅德平的麪包車拐了個彎就朝西疾馳而去,留下一團模糊的雨霧,籠罩在文光耀心上,也籠罩在每一個人心上。
二中的老師見樑國濤上車離去,又開始聚攏起來要往外衝,但經過剛纔樑國濤受傷的緩衝,氣勢已是大不如前。二中的校領導許仕林等人也趕緊從裡面走出來,擋在老師們的前面。
老師們見勝利在望,齊發一聲喊,機關幹部和聯防隊員都差點被鐵門砸着,也是滿肚子火氣,袁正鋼橫眉豎目,帶着幾個民警等在後面,就等個別老師衝過來就直接行動,一場衝突眼見不可避免。
“王鎮,我有個辦法”,文光耀對站在身旁的王國堯說道,“許校長,許校長。”文光耀朝許仕林大聲喊道。
許仕林現在也沒有了領導架子,小步跑了過來,他以爲王國堯有話要講。
“王鎮,現在讓許校長馬上砸了那臺攝像機,先把教師們的情緒緩和下來,”事情緊急,文光耀顧不得客套,“再宣佈就是市裡不漲工資,校辦工廠掙的錢全給大家發福利。”這個宣佈只有許校長說纔有份量。
許仕林看了一眼文光耀,“校辦工廠沒有多少錢。”
文光耀大聲說道,“老師們都不知道,”他也是二中的老師,確實也不知校辦工廠一年掙多少錢,但發總比不發強,“大家攔不住那麼多教師和學生,如果再傷人,就是能擋住,影響也壞了。”他看着王國堯又大聲說道。
得益於敢想、敢幹、敢打、敢衝的個性,也得益於學生會和社會上的歷練,身上就有了一種頑強的自信,學校時他就敢於跟系領導提建議,現在工作了有了想法更要大膽說出來,特別是樑國濤的受傷,讓他感覺胸中彷彿有團火在燃燒,冰涼的雨水澆在身上,仿似澆在火紅的鐵塊上,他感覺不把心裡嘶嘶作響的話說出來,渾身難受。
王國堯看看許仕林,又看了看前方頂在一起的機關幹部和老師們,“快去吧。”
許仕林也不再猶豫,大步走上前去,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情,他劈手奪過李主任手裡的像機,“啪”地一聲,狠命摔在地上,正在互相推頂的雙方都愣住了。
許仕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文光耀也要的是這個效果,趁着老師們猶豫的空當,許仕林大聲訓道,“誰讓你錄的!”李主任不解地看看許仕林,許仕林的聲音又擡高了八度,“誰讓你錄的?”
李主任囁諾着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許仕林轉而大聲對老師們說道,“大家聽我說一句,就一句。”二中所有老師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所有機關幹部的目光也都投向了他,“如果這次市裡不漲工資,校辦工廠的掙錢全部發給大家。”
聽完校長的話,許多教師轉而小聲議論起來,許仕林趁熱打鐵,“大家也可以往外走,到了市裡,也不知是什麼情勢,你將來究竟能否留在二中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如果你今天不走出校門,大家晚自習的加班費學校來解決,我就說這些,大家自己決定。”
校長到底是校長,領導也不愧爲領導,他說話的氣勢與時機讓這番解釋完美無缺。
看着機關幹部擋在面前,後面還有派出所的警笛長鳴,警燈閃爍,許多老師的氣勢本來就已減弱,許校長的話算是給大家找到一條體面的退路,他們看看在雨水中四零五落的照像機,亦沒有後顧之憂,商量一番,三三兩兩都退回了校園。
看着老師們慢慢退回了校園裡,文光耀對許仕林說道,“許校長,能不能讓車送我一下,我去看看樑國濤。”
許仕林點點頭,“安排車。”他對旁邊的李主任說道,“你也去,小文,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他走上前來,拍了拍文光耀的肩膀,眼神裡滿是讚賞和善意。
文光耀顧不得細細體會,等到車子出來,他馬上聯繫羅德平,才知道鎮上的醫院怕傷到骨頭,建議到市人民醫院。
到等了人民醫院,樑國濤手上纏着繃帶,正與羅德平一同走了出來,“不要緊吧?”文光耀大聲問道,他搶前幾步,趕在樑國濤面前。
樑國濤繃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文光耀對羅德平說道,“羅師傅,你先回去,不要耽誤王鎮用車。”
羅德平一笑,“你這個夥計真有意思,別人疼都喊媽,就他喊爹。”
他不理解,可是文光耀卻明白,大凡一個人身體上痛徹心肺或是心理上壓力太大,往往都會喊媽媽,古今一樣,中外同理,可是樑國濤自小卻是跟着父親長大,他的父親代替了母親原來的位置。
“國濤,”文光耀看樑國濤還不理自己,“今天的事,我們都沒有錯,你也不能怪我。”
樑國濤終於忍不住了,“我們工資是不是太低?我們想反映問題有錯嗎?”
文光耀說道,“我也是教師,我知道教師工資低,”十一假期上門討債的事不禁在心中一閃,“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還羨慕教師,一年兩個假期,還有雙休日。”
樑國濤馬上反駁,“兩個假期都用來培訓學習了,你們主課老師哪有星期六星期天?”
文光耀接過他的話來,“你先不要反駁我,聽我把話說完。”這些日子從教師們醞釀罷課開始,他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就是一個圍城,外面的人看不清裡面,裡面的人羨慕外面。你們爭取更高的待遇沒有錯,提出要求也沒有錯,我們攔你們也沒有錯,讓你們不要通過這種罷課的方式反映,也沒有錯。”
他看樑國濤不語,接着說道,“甚至上級佈置我們攔你們,都沒有錯,因爲要保持正常的校園秩序、社會秩序,再講一步,家長也埋怨你們,憑什麼讓我們的孩子在學校裡沒有老師管?將心比心,我們得互相理解,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在龍城,就你這麼一個好兄弟。”說到最後,他不禁動了感情,自己也覺得鼻子裡酸酸的。
樑國濤終於從地面上擡起了眼睛,“行了,我都知道了。”
文光耀聽他這麼一說,馬上明白他不再怨恨自己,他開玩笑道,“你知道什麼?你剛纔的樣子是不是想一輩子不來往啊?”
樑國濤學着用粵語說道,“大佬,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他受傷後,文光耀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羅德平也跟他講了文光耀懇求王國堯的情景,他心裡早已想通,卻拉不下面子。
八零年代生人,正是港產劇充斥熒屏的時候,他們這代人都深受香港電影的影響,文光耀知道他在開玩笑,笑着打了他一下,疼得樑國濤一下叫了起來。
“這下我再也回不了二中了。”見樑國濤想通,文光耀不禁嘆息道。
“什麼啊,大家都在氣頭上,我回去說說。”樑國濤又恢復了蠻不在乎的樣子。
外面的雨已經停下,車子快開到二中門前時,老遠就看到了幾個機關幹部在門前徘徊,文光耀在門前也下了車,危機已過,王國堯就把聯防隊員和幾個機關幹部抽調到別的學校,只剩崔寶森和武麗麗等幾個人。
剛纔的雨武麗麗也被淋得全身溼透,鄉鎮工作,女同志是當男同志用的,基本模糊了性別差異。
“小夥子,是你教許仕林學劉備摔孩子?”崔寶森笑呵呵地說道。
文光耀謙虛地答道,“許校長個人決定的。”
崔寶森笑道,“看不出,小夥子對三國還有研究,有空聊聊。”事情緊急,沒有經過他,他也不計較,兩人說着說着他就停下了,順着他的目光,文光耀看到一個穿着白襯衣、牛仔褲的女青年,正拿着相機拍着二中倒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