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的聲音終於停止了,方旭光微笑着說道,“大家再等一會兒,小郭,你去看看張部長。”
小郭領命而去,大家懷揣着各種心思,都默不作聲,方旭光看着大家也不出聲,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只有時鐘不停在“滴答”轉動。
小郭很快從外面回來,低聲說道,“張部長在辦公室,他說先從市委辦開始談,借調到部裡的,……先安排到各自的科室,後面再談。”他一時沒有記住三個新同事的名字。
方旭光道,“噢,這樣,李磊、蔡展鵬、宋偉傑,你們跟我走,小郭,你負責把大家帶到張部長辦公室。”
借調到組織部的三個人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來時與大家一樣進門,可是現在卻明顯受到不一樣的“關照”,他們緊繃的臉上掩飾不住笑意,但都默默地跟在方旭光後面出了門。
“董建新、秦軍波。”小郭喊道。
坐在文光耀身邊頭髮稀疏的長臉青年和那個長得白白胖胖的小夥子趕緊站起來,跟在小郭後面走出門去。
會議室裡短暫的平靜後,大家又開始議論起來。
“組織部算是分得最好的了,你們政府辦跟市委辦也不差。”
“分哪裡都一樣,關鍵是要能留下。”
“嗯,能留下是關鍵,你們隔着領導近,機會比我們分在鄉下的多。”
“誰也不敢保證將來怎麼樣,出來了就不能再回去了。”
結果出來,誰也不能更改,但對明天的擔憂與憧憬交織在一起,讓這些大多素昧平生的年輕教師有了共同的話題。
文光耀靜靜地坐着,聽着大家的議論,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文光耀覺着時間過得很慢,好不容易小郭走了進來,後面跟着面帶喜悅的董建新和秦軍波。
“你們倆在這等一下,市委辦等一會兒過來接你們。”小郭囑咐了一句,“政府辦,高長輝,陳峰。”
大家目送他倆出門,注意力接着就都轉移到董建新和秦軍波身上,“都談的什麼?”一個高個子問道。
頭髮稀疏的長臉青年笑道,“張部長提了幾點要求,……”他接着還想講什麼,小郭又推門進來,“秦軍波、董建新,到市委二樓小會議室。”
董建新馬上收斂笑容,與秦軍波快步走了出去。
會議室裡的人不斷地出去,又不斷地進來,人數慢慢在減少,市委辦、政府辦、紀委、政法委、宣傳部也不斷過來接人,等到人事局借調的教師跟着走出會議室,剩下的十五個人就全是鄉鎮借調人員了。
小郭清了清嗓子,“由於時間有限,張部長就不與大家一一談話了,一會兒張部長過來,大家集中談。”
文光耀心裡有些彆扭,感覺自己好象是二等公民似的,他看了看其它人,大家都大眼瞪小眼,他相信大家心裡肯定也有
樣的感覺。
他高中入黨,大學以來,鮮花和掌聲更是一直陪伴着他,老師的讚賞和同學的羨慕也一直包圍着他,可是自從來到陌生的龍城開始,自從踏上瑯琊嶺的土地,他感覺他的生活就跌到了谷底,而今天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一股又酸又辣的激流從胸口飛速地衝到嗓子裡,灰心失望瞬間籠罩了全身。
文光耀擡起頭看了看,正碰上面無表情的小郭在打量着大家,小郭的眼光與他一碰馬上移開了。
門被推開,方旭光側着身子站到門邊,他微笑着朝大家說道,“張部長過來了,大家起立歡迎。”
十五個人不約而同都站了起來,一個四十多歲、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的步履很穩健,臉上始終保持着和藹,“都坐吧。”他笑着看看大家,在椅子上穩穩坐定,方旭光也笑着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衆人都小心翼翼地落坐,目光卻都圍繞着他。
“剛纔與借調到市委、政府機關的幾位同志進行了談話,剩餘的同志都是準備借調到鄉鎮機關的同志,由於工作屬性相同,時間關係,就不一一與大家談了。”他的語速很慢,語調也很低沉,雖然臉上保持着微笑,但身上卻自有一種威嚴。
“大家雖然來自各個學校,但都是經過層層考察才最終確定下來的,都是各個學校裡的優秀青年教師,可以說是優中選優。”
他稍一停頓,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飛速滑過,“從今天開始,你們將踏上新的工作崗位,從教師隊伍進入機關隊伍,是你們人生的一大跨越,對每個人都有着重要的意義,下面,我就如何做好機關工作、如何儘快適應工作,提幾點要求……”
文光耀靜靜聽着,大學時,他就願意分析每位領導的講話,講話可以看出一個領導的水平。今天,張部長的講話條理很清晰,講得也很順暢,他卻沒有心情往腦子裡記。
張部長大約講了十分鐘時間,他一講完,方旭光就帶頭鼓起掌來,張部長看看大家,站起來笑着點頭示意後,開始往外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
張部長走了出去,大家剛坐下,小郭就又在外面喊了起來,“姜青松、季東平,”兩個人都趕緊站了起來,“你們家領導在外面等着,其它鎮街的領導馬上就過來,大家稍等一會兒。”小郭又對大家說道。
城區街道的借調教師很快都由各自鎮街的領導帶回去了,偏遠山區鎮街來也來得很早,看着會議室裡的人不斷被小郭叫出去,慢慢地會議室裡就剩下了文光耀和一個身材單薄的青年教師。
兩人原本坐得很遠,現在要離開這裡的心卻都很近,文光耀主動坐了過去,“認識一下,你怎麼稱呼?”
“周驥,你呢?”小夥子也笑着站了起來,“你不是龍城人吧?”
“我叫文光耀,我是平原唐谷縣的,”文光耀一口帶唐谷口音的普通話,“你分到哪裡了?”
“河崖鎮,我原本就在河崖中學,你呢?”
文光耀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我分在瑯琊嶺鎮,是不是在哪裡教學就分配到哪裡?”
“也不是,剛纔分到開發區那個姜青松,就是坐我旁邊那個,他原來就是窪店中學的,我們初中老師一般都分在鄉鎮,留在組織部這些部門的大都是高中的,你是瑯琊嶺中學的?”
文光耀心裡一沉,“我是二中的。”
周驥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對頭啊,按理說你也應留在組織部、市委辦這些部門啊!”
“周驥,你們家領導過來了。”小郭推門進來。
周驥站起來,他看看空蕩蕩的會議室,“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還得再等一會兒,你們領導可能在路上了吧。”他安慰道。
“沒事,好飯不怕晚。”文光耀努力笑道,他站起來把周驥送出門去。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可是文光耀的心卻在翻江倒海。大家對分配在鄉鎮都有着沮喪情緒,他自己也不例外。周驥的疑問一直縈繞在心頭,爲什麼自己會被“發配”回瑯琊嶺?
唉,事已至此,無可更改,他索性不再去想這事,但到底是走還是留?文光耀在這個陌生的會議室裡開始不斷地問自己。走與留,不是現在才提上議事日程的,也不僅僅是因爲工作。
他是家中的獨子,下面還有兩個雙胞胎妹妹。大妹文光彩學習不好,初中畢業就跟着村裡的老鄉到平原市去打工,二妹現在在唐谷縣一中讀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
他的家境原本不錯,父親以前是鎮醫院的醫生,但就在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大妹二妹來到人間。平原市雖然管得鬆,但對公職人員卻管得緊,思考再三,父親最後選擇了孩子。
父親的公職沒了,人也老得厲害,只能農閒時給人推拿按摩掙幾個零花錢,母親是個農婦,家裡供給三個上學的孩子,很是捉襟見肘。
當大三時大家都忙着預備考研時,文光耀卻選擇出去到廣告公司打工,一方面可以更早地接觸社會,另一方面可以自己掙錢交學費。
大學畢業他本來有留校的機會,系主任郭紹圭對他很是賞識,加上班主任周建華的極力推薦,這事基本是板上釘釘了,但人算不如天算,卻因爲女朋友吳卓然起了變故。
文光耀與吳卓然,是上大二時在一次活動時認識的,三年下來,吳卓然成爲與父母、妹妹一樣重要的人。但吳家卻並不因爲他是學生會副主席而高看他一眼,當文光耀上門拜訪時,卻以女孩子家要守在父母身邊爲藉口,執意要求吳卓然將來回龍城,找對象也只能在龍城。
文光耀明白,這很可能是因爲他的家庭,但爲表明自己的決心,守護這份珍貴的感情,他毅然放棄留校,由於吳家不管不問,他只能到教育局報到,就被分配到二中當了老師。
衝動是魔鬼,但真正當了老師後,他才明白他的性格和已有的閱歷也很不適合教師這個職業,但看到那些可愛的孩子,他就想到了二妹,仍盡心盡力地去教。後來他也反覆想過,如果不來龍城,可以有更多的路走,留校後也可以再想辦法嘛。
所以當聽說借調時,他馬上告訴了吳卓然,雖然吳卓然卻不能理解這步跨越,但也朦朧覺得是種進步,既然文光耀是這樣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