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看到宋海音爲了釋放這一場聖光雨，臉色都有些慘白，額頭微微冒汗，心中更是瞭然。
“是你豢養了它。”
在另一個世界，這個梨樹詭可沒有這樣的待遇，於是成了扭曲的執念，最終吞噬了整個梨縣。
被吞噬的，還包括眼前這個笑得一臉溫柔，身上帶着聖潔光輝的宋海音。
聽了柳笙的話，宋海音嘆道：“是，我也知道不該如此，可是……”
說着，她擡起頭，臉上露出令柳笙都不禁動容的笑容，帶着悲天憫人的聖潔感。
就連太白劍仙都忍不住看呆了，大聲感慨道：“小姐姐，你笑得真好看！”
宋海音一愣，不過也知道這個老人家的情況有異如頑童一般，故而沒有多想，只是莞爾一笑，不失禮貌地迴應一句“謝謝”。
然後，她開始緩緩道出事情的起因。
“十年前，我剛剛來到梨縣，那時候還年輕，許多事情還不懂，總是……處處碰壁。”
簡簡單單一句話，柳笙卻聽出背後蘊藏許多苦楚，但宋海音顯然也不想多說。
“但在神廟，有老神官盯着，若我表露出不高興，反倒會說我是不是嫌梨縣神廟廟太小，容不下我這尊大神官……”
宋海音露出一抹苦笑。
“無處可去，我無意間踏進了這個所有人避之而不及的醉白園，卻發現這是個極好的去處，也不見有什麼危險，還以爲都是鄉親們的訛傳。”
“所以到後來，我一有什麼煩心事便會來此，坐在樹下傾訴一會兒，心裡的苦慢慢就散了。”
頭頂的梨樹詭飄落着潔白的梨花，似乎在溫柔地安慰着她。
“有一日我在這樹下說起新年將至，巡禮的隊伍要來了，而我手上竟然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贈予大神官，爲此感到苦惱不已。”
宋海音說起此事，嘴角勾起一絲淺笑，一根樹枝落下蹭着她的面龐。
“沒想到第二日，我再來時，卻發現樹下有一汪淺淺的水窪，裡面是濃郁的酒香。”
太白劍仙眼睛一亮，激動道：“梨花釀！”
宋海音點了點頭。
“沒錯，她給我釀了梨花釀，讓我贈予大神官。那酒確實極好，李大神官很是喜歡。”
“從此，我們這段緣分便開始了。”宋海音輕聲說道，聲音裡是微微的苦澀。
周圍的梨樹詭寶寶紛紛圍攏過來，團團在她身旁，咿咿呀呀地叫着。
“所以你不僅用你的功德來豢養此詭？甚至用大部分神廟的香火信仰來滋養此地的禁制？”柳笙挑眉問道。
宋海音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古樹已老，不可輕易挪動。後來，她還生出了這些小樹，我嘗試挪出去，發現都會枯死，暫時不能遠離母體。”
“可是它們在梨縣中央，周圍都是民宅市集，百姓來往密集，若是爆發什麼……豈不是危險？”
柳笙微微頜首，“但今日你叫我來，是想要我把它們挪走吧？”
宋海音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柳笙如此直接就點破了這個事實。
“是……果然是上神。”宋海音低下頭去，說道，“因爲我已經無力支撐這個禁制。”
“準確來說不是發現無力支撐，而是發現無上神已經失效，你們神廟根本積攢不了任何信仰了吧？”柳笙淡然說道，“眼看這信仰池子像是漏底一樣，雖然每天都有人來進奉香火，信仰卻越來越薄，終有一日，這個禁制會關不住這滿園梨樹詭。”
宋海音的臉色一白。
但她已經無法否認。
“如今才發現發現……”她擡頭望向高空，眼中浮現出一絲迷茫，“信仰了一輩子，還日復一日傳揚神輝，卻終有一天發現，這條路已經到了盡頭，這種信仰坍塌的滋味，卻只能獨自品嚐。”
“直到我感應到了上神……您的神輝！”
宋海音原本溫柔和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迫切的激動。
“所以我想，也許上神您可以幫我，幫助梨縣，解開因我一時心軟而留下的禍事。”
柳笙沉吟中，而太白劍仙卻忽然開口，“不對不對。”
他的目光仍緊盯着池子，不曾移開。
此時氛圍稍微放鬆，幾個梨樹詭寶寶從旁邊拿出酒罈子，其他幾個梨樹詭寶寶合力使用樹枝組成的巨型木勺，舀起酒水倒入壇中，由別的梨樹詭寶寶將之封存起來。
很快，一罈又一罈的梨花釀裝好，其他梨樹詭寶寶一個個跑出來，來回搬運，整齊地碼在迴廊之下。
“什麼不對？”宋海音溫柔的笑容微微一滯，轉頭望向太白劍仙。
但是太白劍仙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只是不住搖頭說道：“不對，不是這樣的。”
宋海音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還是努力維持着弧度，轉頭對柳笙說道：“上神，希望您可以把這些梨樹詭挪出梨縣，在長興山脈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移植下來，可以嗎？”
“長興山脈？”柳笙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宋海音，“你不擔心終有一天它們的成長會侵蝕到附近的山民？”
宋海音愣住了。
“還是說，你準備按照某個契約，將這個梨樹詭送出去，作爲附近幾個縣城的共有之物……”柳笙的語氣意味深長。
宋海音強笑着，微微搖頭，“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麼。”
“你並不是因爲心軟才留下它們，”柳笙的目光淡然地掃過那池中的梨花釀，語氣輕描淡寫，“而是發現了這酒水的特殊性……”
太白劍仙則是大聲說道：“沒錯，沒錯，應該是這樣纔對！你竟然還能訓練這些小寶寶爲你盛酒……”
此時，又有幾個梨樹詭寶寶費力地拖着一個更大的罈子，靠近池子，將酒盛入壇中。
“可是我又爲什麼要專門做這種事情，我做好神官就好了。”宋海音瞳孔抖動，強作鎮定道。
但是柳笙看着宋海音，淺笑着逼近一步，說道：“因爲你發現，單單做好神官並不足夠，除了籠絡好信衆，還有更多在你頭上的人要籠絡。”
宋海音的面色終於凝固，眼底晃動着惶恐。
柳笙伸出觸手，搶過一個梨樹詭寶寶剛剛裝填好的酒罈子，湊近鼻端輕嗅，那濃郁的梨花香氣撲面而來，連她這樣高階修士都不由得有些陶醉。
“這梨花釀，能迷醉人心。喝多了，自然就會被你掌控，甚至……”她輕描淡寫地補充，“你原本無法登上的臺階，也能借此登上去。”
這時候，李鳴恰好重新出現。
在柳笙耳旁輕聲說道：“這個宋海音神官可不簡單，在神殿已經有一份關於她即將調任神殿的任命書。”
顯然她剛剛已經去確認過了。
柳笙眼中閃過明悟，微微一笑：“原來如此，你打算離開梨縣了。”
聽聞此話，宋海音看着柳笙的目光隱隱帶着一絲恐懼，上神的全知全能超乎她的想象。
“反正你也沒有辦法帶這個梨樹詭走，倒不如以此爲籌碼，跟附近幾個縣的締結契約，換取更大的利益？”
說着，柳笙猜測起來：“是什麼？錢？還是保你在神殿的事業？但應該不是，他們若有這樣的能耐，也不至於在此……”
宋海音雖然被柳笙說中了心事，一時之間心神搖動，但還是努力平靜下來，緩緩開口：“換取的是對於梨縣百姓的庇護，以及……”
“對它們的庇護。”
柳笙心中倒是升起一絲驚訝。
宋海音迎向柳笙的目光，認真地說道：“我確實一直想要離開梨縣，是，我也確實懷着心思才留下它們，但是……”
她看着這些正在忙活着的梨樹詭，神色複雜了一些，溫柔的弧度再次出現在臉上。
接下來的話似乎無需再說。
她只是淺淺說了一句：“總之，也多虧它們，我纔有了這麼一個機會，終於可以離開這裡。”
柳笙猜想，每年，來此的高官喝上幾口梨花釀，飄飄欲仙。
若是還不夠，再被送上幾壇，更是陶然。
要是喜歡，宋海音還可以長期託人送去。
喝得多了，自然而然成爲了她關係網的一部分。
就這樣，一罈又一罈，宋海音鋪出了自己前往長安神殿的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