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柳笙拒絕了招攬，但文老爺子還是保持了極佳的風度。
接下來也就不再提及此事，而是天南地北地閒聊着，說起自己爲官時的趣事，甚至還聊起了童年趣事。
文老爺子此人確實是有一定的人格魅力，只要他想，就能讓話頭永不落地，桌上的氣氛一直保持熱絡。
柳笙不禁想起那位翩翩白衣佳公子，曾經在長安牽動無數少年心，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末了，文老爺子送了幾瓶丹藥，說是用來治療腦栓的，還讓老管家打包了一大盒白鶴樓的美食，說是讓爺孫倆在路上可以解解饞。
不過柳笙估計，這些食物最終大概會盡數落入太白劍仙的肚中。
看他那眼冒綠光的模樣，便能料得幾分。
文老爺子還送了一大壇梨花釀，說是梨縣特供神廟的，要不是他在神廟供奉排名第一，恐怕也拿不到手。
隨即，他聽說柳笙需要購買煉器材料，還主動請纓陪同前往百寶堂。
“看來凌姑娘還懂天工，看來還真是人才，確定不來我們文家做門客嗎？”文老爺子更是見獵心喜，再度出言招攬，“要知道，天工之道可是十分耗靈元，一般人是養不起的。”
柳笙只是笑笑，依舊婉拒。
那百寶堂的掌櫃一看文老爺子親至，忙不迭地出來迎接，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還主動給了九折優惠。
雖然修復七玄令清單上的材料這裡大多沒有，但要算起來，柳笙那些七七八八別的材料買得不少，花銷不小，這麼一打折還是十分划算的。
這一點倒是讓柳笙覺得——
這文老爺子還是有些用處的！
【看在他幫我們省靈元的份上，勉強一筆勾銷他想殺我們的事情吧！】
【？？？】
【不能！】這是“世界”低配版的迴應。
採購完畢，柳笙和太白劍仙就真的要啓程了。
文老爺子帶着一衆隨從，浩浩蕩蕩親自送兩人到客棧，看店小二牽出那看着樸實的馬車，還有那隻吃得飽飽有些犯懶的白馬，還笑眯眯問道要不要送柳笙一輛馬車配上一匹好馬。
柳笙自是搖頭謝絕。
一路送到城門，文老爺子最終開口道：“雖然不清楚凌姑娘如今有何打算，但還是祝你一切順利。”
柳笙點頭：“謝謝。”
而太白劍仙倒是有些依依不捨，扭捏道：“雖然我一開始不知道爲什麼一見你就不喜，不過現在看來，還算是個好人。”
文老爺子：……
他能說什麼呢？
文老爺子強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揮手道別，目送着太白劍仙鑽入馬車。
隨即，馬車啓動，突然發出一陣叮呤噹啷的響聲，金光閃爍有些刺眼，原本樸素的外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老爺子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接着，白馬一抖擻，懶勁盡去，嘶鳴一聲，猛地躍起，在文老爺子和隨從們震驚的目光中踏空而去，拉着馬車飛向天際。
“文老頭，後會有期哦……”太白劍仙探出頭來，朝着越來越遠的文老爺子揮手道別。
然而，文老爺子依舊愣在那裡，直到那輛馬車完全消失在天際，他纔回過神來。
直到馬車消失在天際，文老爺子才聽到一位隨從低聲感慨：“這麼威風的馬車，不知道要多少銀子啊……”
“在文家也沒見過這麼威風的……”另一人接話。
“當然啊！連老爺都沒有……”
說着，被文老爺子一瞪，那隨從悻悻閉嘴。
不一會兒，另一名隨從牽來一輛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路上半融化的積雪，發出刺耳的軲轆聲，行駛得又慢又響，甚至讓人覺得格外刺耳。
一直陪在身邊的老管家恭敬說道：“老爺，請上車！”
牽馬車的隨從着急地將車拉近些。
沒想到車輪在積水裡一轉，濺起的髒水飛濺在文老爺子雪白的衣服下襬留下了一灘難看的污點。
隨從連忙道歉。
但文老爺子卻只是冷哼一聲，“不坐這車！”
隨後，一甩髒污的下襬，拂袖而去。
幾位隨從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還是老管家明白，深沉地望向前方文老爺子倔強的背影，低聲道：
“去，爲了老爺，把世面上最豪華的車找來，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
太白劍仙坐在溫暖如春的車廂裡，吃着文老爺子送的白鶴樓美食，舒適得不禁喟嘆了一聲。
“那位老人家可真好。”太白劍仙感慨道。
“是嗎？”柳笙微微一笑。
“當然啊，請我們吃飯，還給我們這麼多好吃的！”
“你不是說一開始不喜歡他？”
“對啊，這個氣息，讓人不喜，似乎是我不喜的一個人，也許還被我殺了……”
太白劍仙越想越不舒服，看着雙手，似乎上面還殘留着血跡。
柳笙猜想是太白劍仙的腦霧現在已經少了一些，因此曾經的記憶浮上來一些。
“好了，別想了。”柳笙隨手塞了一個糕點在他手中，免得想多了又激動起來。
“不過，爲什麼不能當衆說明我是您的信徒呢？”
太白劍仙吃着，突然提出一個問題。
“我看到那神廟那麼熱鬧，老頭子捐了不少銀子。如果您也能收供奉的話，我們就能買好多好吃的！”
柳笙聽着太白劍仙一口一個“老頭子”，也是覺得好笑，要知道按照真實年齡，恐怕文老爺子於他而言就是個晚輩罷了。
不過，作爲現世僅存的四位信徒之一，柳笙覺得有必要給他上一課。
“地母大人需要的不是供奉，也不是捐錢。”柳笙搖了搖頭，語氣柔和但堅定。
太白劍仙顯然還有些不解，“那麼，地母大人到底需要什麼？”
這句話倒是問到了柳笙心底。
她似乎一直都在尋求這麼一個答案。
在成爲地母大人以後，她便反覆在思考，地母大人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她見識過奉神者的主張。
看到了瀟湘樓，再到後來北境神國的主張。
然後就是這個世界中，無上神根深蒂固的信仰。
她甚至想起唐教授創立的宇宙村，那些奇形怪狀、神神叨叨的人都有着共同的追求，不管是好是壞。
那麼，地母大人呢？
地母大人不曾索取什麼，只是產生靈氣，提供庇佑，賜予能力，讓所有人都有安身立命的本錢。
但是最終是爲了什麼呢？
柳笙想到了大一統的願景。
到那時候，無論是修仙之人，還是新人類或者說詭人——姑且稱作爲修詭之人，都能在一個框架下生存，不分彼此，只是爲了共同的目的……
【所以，什麼目的？】
“世界”低配版驀然發出靈魂拷問。
柳笙皺起眉頭，思索了許久，緩緩說出：
“活下去。”
“什麼？”太白劍仙驟然聽到這麼三個字，顯得有些困惑。
“地母大人需要的是，大家都能活下去。”
柳笙想到在頭上無形的枷鎖，還有看不見的敵人，知道這個目的並不簡單。
“那麼，地母大人能獲得什麼呢？”太白劍仙還是覺得不解。
柳笙的思緒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是的，活下去之後呢？
她猛然想到，當地母大人帶領所有人，跨過了神降日，跨過了漫長的寒夜，跨越低維與高維的界限——
然後呢？
柳笙想到了聯邦帝國。
目前來說，最符合這個說法的，應該就是聯邦帝國，而且不是低維殖民的那部分聯邦帝國，而是真正在高維解析中反覆出現的聯邦帝國。
【他們已經到達盡頭了嗎？】“世界”低配版問道。
【不，他們只是卡在低維與高維之間。】
【如果他們已經到達盡頭，爲什麼還要恐懼，還會恐懼一個小小低維星球上的新生詭人？】
【如果他們已經達到了盡頭，爲什麼還要在低維殖民做實驗？】
【還有，放置無上神的高維存在，就是聯邦帝國嗎？】
【還是說，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
【那些斑斕生物，到底來自於哪裡？】
【祂們爲什麼在宇宙中漂泊，尋求降生的機會？】
柳笙此時已明白，一個種族的生命延續方式由其生存環境決定，而在這一環境中，外界的威脅是最重要的因素。
【難道是……大洪水？】
這是柳笙隱約聽說的一個詞，在記憶中驟然浮現，但是她無法理解甚至想象這是什麼。
而這一切，恐怕只有活下去，不斷延續生命，才能獲得最終的答案。
柳笙這時候明白了。
地母大人真正需要什麼。
無私的神賜並非絕對。
“地母大人所需的……”
“是萬物生靈不斷延續，直至跨越存在的界限，最終追尋到終極的真理。”
柳笙緩緩說出這一段話，心中莫名一定。
就在這時，柳笙的腦海中彷彿有一扇大門被打開了。
她的意識迅速升騰，超越了這輛正在雲層中飛行的馬車，俯視着大地。
她看到長安的方向，金色的光輝如潮水般從地平線涌出，鋪展成一張壯麗的畫卷，燦爛奪目。
更遠處的北方，隱約可見蒼茫的山脈間，一片片黑色的霧團在靜靜蔓延，似乎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柳笙心中一凜，但是思維再度拔高，超過了層層冰晶雲層，越過虛僞的神面。
她落入無垠的虛空。
甚至跨越了虛空。
她進入了更加深邃的層次，幾乎感覺到時間與空間都變得模糊不清。
在那裡，她看到了一幅令她心臟劇烈跳動的景象——整個星球，已經被一片無邊的黑色深淵完全包圍！
那深淵如巨大的裂縫，吞噬着周圍的一切光明，即將將星球上的一切生靈都帶入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在深淵之外的更遠處，柳笙隱約能看到一角金色觸手巨山，龐大而威嚴，卻被深淵阻隔，無法觸及此處。
最後的希望，卻在黑暗中顯得無比遙遠。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