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眼中迷障
長廊盡頭，就是正廳。
柳笙一踩進去，腳下就是神殿彎曲的穹頂，凹凸不平，彷彿一個個巨大的碗。
正廳的縱深極高，穹頂極遠的地方，是平坦的“地面”。
然而，這座倒吊的大廳並非空無一物。
黑暗中，柳笙依稀看見無數人影以跪拜的姿態倒懸其上，密密麻麻，宛如真實神殿中那些虔誠祈禱的信徒。
這些倒吊的身影似乎靜默地注視着她。
柳笙心中隱隱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被無數雙眼睛從上而下審視着。
這種目光中似乎帶着好奇、探究，甚至某種古怪的期待，令她寒毛倒豎。
特別是一股格外強烈的視線，不知從何而來，緊緊纏繞着她，追逐着她的一舉一動，讓她的心跳不自覺地開始加速。
甚至她還隱約聽到了明淵帝的心跳聲。
輕微，但一下又一下，共振一般迴盪在她的耳旁。
柳笙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還是這一切真有其事。
【但總之——快走！】
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柳笙心生不安，不想繼續在此處停留。
由於穹頂的不規則，她只能依靠觸手行走，迅速朝着大廳正門游去。
然而，在經過廳中央時，她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神像。
就是這一眼，她停住了腳步。
這尊神像，和地面的神殿的神像全然不同。
那形象，柳笙十分熟悉——金髮碧眼，雪白的肌膚，倒吊着看着自己，強烈的目光彷彿要將她洞穿。
半神瑪麗卡！
漠北的那具神屍，竟然在此！
原來，半神瑪麗卡並未留在漠北，而是被搬運至此，藏在長安地底！
她腦海中閃過神殿側殿上空，懸掛着的巨大人體雕塑。
就像她曾經見過的那樣。
頓時恍然大悟——如果沒見過，又怎麼做得出這樣肖像的雕塑？
一瞬間，柳笙的心臟猛然收縮，她總算明白，方纔那種無形的恐懼感從何而來了。
瑪麗卡蔚藍色的眼珠子，隨着柳笙的移動而轉動，嘴角還隱隱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儘管心中生出強烈的不安，柳笙還是擺動着觸手，一步步逐漸靠近瑪麗卡那巨大的頭顱。
【裡面有神格，我們一直想要的神格。】
柳笙點頭：“沒想到，居然不需要遠赴漠北，或翻越北境，竟然近在咫尺……”
隨着柳笙靠近，瑪麗卡的臉上洋溢着更明顯的笑容，只是倒着看去，嘴角像是朝下彎曲，有種不高興的感覺。
而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倒映出柳笙那金色觸手如遊蛇擺動的身體。
【你有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柳笙當然注意到了。
在這眼球中，並沒有投射出明淵帝的身影。
明明她的手依舊能感受到明淵帝冰冷乾燥的觸感。
然而，柳笙心中此刻只想着神格，漸漸無法再顧及其他。
只要能得到神格，她便能重新掌控規則之力，且是更加完整的規則之力。
她壓下心中逐漸涌起的恐懼，靠近頭顱。
她的身影在那雙蔚藍的眼睛中漸漸清晰，彷彿倒影在蔚藍的湖面。
她故技重施，將小觸手從鼻端伸入……
然而，突然間，蔚藍色的湖面，竟然開始浮現斑斕的色彩，她的身形搖曳着如同夢境。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中，彷彿有某種奇異的物質，正慢慢滲透其中。
而瑪麗卡的嘴角，也開始向上彎曲，微微擠壓，壓到眼角。
柳笙的視線像是被吸住了一般，瞬間墜入那片斑斕的顏色中，深深地沉了下去……
只剩一隻手，死死抓住了她。
……
大國師意識墜入，一片熟悉的虛空。
曾經無數次通神時窺見的虛空，也是他百年來心中恐懼的源頭。
但是，自從練了那小輩教的什麼《解梏昇仙法》，他忽然放下了許多恐懼，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
他自然不可能輕易接受陌生的功法，但看過之後發現，似乎並無陷阱，而是一篇相當正統的法門。
他實在好奇，那兩個洞玄境的小輩口中所說“能助他更進一步”的話語。
聽那位喬語說，有一位神藏境的劍仙，已經成功了。
不過，大國師活了這麼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判斷。
很快就進入狀態，實現了所謂的解梏昇仙。
在這片虛空中，他再次看到無上神。
自從百年前晉升爲神藏境，一次次靠近，然後隨着靠近，逐漸意識到某些事情，他終究喪失勇氣直面，反倒是躲藏起來。
如今，當他再次直視無上神，卻發現，祂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曾經聖潔無暇的無上神，如今竟然染上了斑駁的黑色斑點，腐朽而污穢。
只有一張神面，還純白無暇。
但也不遠矣。
不對！他居然能直視祂了？
以往，他只能匆匆一瞥，用心感知，但此刻，他竟然可以仔細打量？
這說明了什麼？
大國師想起那位姓蘇的晚輩所說的話。
“無上神已經失效了。”
這也是促使大國師想要嘗試這個法門的重要原因。
這一刻，他再也感受不到無上神那浩瀚的神力，甚至連一絲迴應也沒有。
大國師終於心死了。
如同眼前的無上神一般。
但又有一絲釋然涌上心頭。
在這片空間中，放肆地大笑，幾乎要笑出眼淚。
然後，嗚咽着哭了出來。
哭得像個孩子。
幸好這裡沒有旁人，只有他自己。
要不然，若是旁人知道，這鼎鼎有名的大國師，活了數百年的大國師，居然在此刻如此痛哭流涕，真是丟死人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虛空中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吵死了……”
大國師轉頭看去，頓時愣住了。
那人也愣住了。
兩個一模一樣的臉，雖然本來就木然沒有表情，但是此時強烈的驚訝，幾乎要讓他們那如枯木般的臉裂開。
“你……”
“我……”
“你是我？”
“我是你？”
兩人對視，突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爲什麼在這裡？”
“因爲，侍奉我的神明啊……”
“你的神明？”
“不是這一個已經壞掉的……”
隨着另一個自己淡淡點破，大國師的視野一顫，像是有某種屏障被無形之手撕裂。
他忽然窺見了虛空之下的另一層真實。
他看見，那位腐朽的無上神，背後正緩緩浮現出一片無邊的深淵。
深淵彷彿活物一般，在無聲中吞噬、蔓延，幽暗的邊緣不斷向四周擴散，像是世間所有光明的終結。
“這是……什麼？”大國師的聲音微微發顫。
大國師驚恐的神色被另一個自己察覺。
“沒事，地母大人會拯救這一切的。”
“地母大人？”
“就是我的神……”
話音落下，虛空開始如水波般盪漾，漣漪層層擴散，像是無形的帷幕被一點點揭開。
眼前的迷障如碎鏡般坍塌，更多的真實驟然顯露。
大國師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感知到，一座龐大無比的金色山脈，如巨龍般張牙舞爪，蜿蜒盤踞在整個虛空之中。
金色的觸鬚如脈絡般從山脈中蔓延開來，彷彿是萬物生機的源頭，又似是吞噬一切的洪流。
金色的光輝並非溫暖，而是帶着一種無法形容的威嚴與壓迫，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這……”大國師喉嚨發乾，聲音沙啞。
“這就是地母大人。”
另一個自己說道，隨後虛空中跪下，深深一拜。
就在這時，那座金色山脈中，一根虛幻的金色觸鬚輕輕地探出，如流水般緩緩延伸，朝着他而來。
大國師僵立在原地，看着那根金色觸鬚逐漸靠近，心頭莫名生出一種久違的寧靜與渴望。
最終，金色觸鬚輕輕落在他的頭頂。
剎那間，溫暖而神聖的感覺涌入他的體內，彷彿春風拂過冰封的大地，令他枯竭的靈魂重新煥發生機。
那股能量沒有拘束，沒有威壓，只有自由與包容，似在無聲地訴說：
你被接納了。
大國師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眶竟不可抑制地溼潤了。
原來……
這一輩子……
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