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綠園，柳笙的鼻頭又是一酸。
她努力剋制住，故作撒嬌之態，嗔道：“娘，我已是洞玄境的修士，哪裡會這般怕冷？”
“洞玄境就不會感冒嗎？”凌有蓮橫了一眼，毫不留情地說道，“我聽李尚書說，今日早上，神殿還收了一個神藏境的病人呢，就是凍感冒的。”
“神藏境？”柳笙驚奇道。
凌有蓮點頭，“對啊，所以，你還是得小心些……”
“神藏境還需要去神殿治療嗎？”柳笙問道。
“這世上之事無奇不有，雖然是沒見過，但也不代表不可能啊！所以這不就在羣臣中傳開了嗎……”
凌有蓮繼續唸叨：“修爲再高也終究是血肉之軀，哪能不受寒冷之苦？所以你也被顧着好看瀟灑，少穿幾件……”
柳笙聽着凌有蓮的絮叨，趕緊話鋒一轉，說起今日來的目的，說起她想要和朋友開一家天工鋪子。
“反正，我那嫁妝也沒什麼用……可不可以用來……”柳笙小心翼翼地問道。
凌有蓮輕咳一聲，帶着些許不滿。
“閒着？怎麼就閒着呢？萬一……”
“娘，這件事都說過多少次了，您就別再提了嘛……”
柳笙撅起嘴，撒嬌般搖着凌有蓮的手。
如果世界在，估計會冷冷嘲諷柳笙。
想到這裡，柳笙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沒事，我們很快會讓世界回來的。】另一個柳笙安慰道。
【還好有你在。】
【還好有我在。】
凌有蓮自然敏銳地察覺到女兒眼中的一絲黯然。
但她還以爲女兒是真的渴望獨立，想有所作爲，想想自己這個時候也是這樣急於成就一番事業，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行吧，行吧，反正那也是給你用的，如何處置隨你心意便是。”
無奈答應，隨即凌有蓮倒是好奇了。
“不過，笙笙，爲何突然想開天工鋪子？你也不是學天工出身的啊！”
【另一個我是啊！】
但柳笙也不能如此回答，沉吟片刻，答道：“我打算專心研修之道，您也是知曉的。研修到了一定深度，煉製法陣、創造靈器都是必要之事。”
“而且近來參悟研修之道，心中慢慢地有了一些想法，覺得或許可以做出一些對百姓有益的東西來。”
凌有蓮聽了，眼中頓時閃過興趣的光芒。
畢竟她身爲工部尚書，雖說天工技術在這個世界並不算特別發達，但也不妨礙她是一個優秀的天工人的事實。
於是在凌有蓮饒有興趣地詢問下，柳笙趁機將她從前研製的詭氣探測儀、解析儀等靈器，以及天網計劃一一道來。
這麼一說，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
“老爺送來了廣豐羊肉宴，已在花廳佈置妥當，還請大人和小姐移步用餐。”月芽過來傳話道。
凌有蓮聽罷，依依不捨地將話題暫時打住。
“你所說的這些，確實頗具意義，也值得一試。”
她看着桌上零散的紙片，沉吟片刻後道：“如此，我會回頭向聖上請示，讓工部也參與其中。你覺得可以嗎？”
柳笙沒想到孃親是這樣平等地詢問，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道：“當然可以。”
【似曾相識。】
【冥冥中，總是有相似之處。】
凌有蓮再度思索，接着道：“不，還是先做出樣品更好。工部可以撥款資助，至少先完成一批樣品，看看成效。”
柳笙當然舉手贊成。
“大人……”月芽見天色已晚，再次輕聲催促。
“好了好了，暫且不談這些了，先去看看你爹做的羊肉煲如何。”凌有蓮笑道。
柳笙點頭，臉上浮現出期待的神情。
她想起來以前每次冬天回小綠園，爹也是會親手做上一鍋熱騰騰的羊肉煲。
【本來以爲今年不會呢……】
【可惜……】
獨在異鄉爲異客，柳笙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許酸楚。
不過，自己也許很快會適應吧。
畢竟自己還是自己。
“對了，我爹呢？”走着走着，柳笙問道。
“老爺還在廣豐樓忙碌，今日初雪，客人很多呢。”月芽答道。
“真好，爹爹一直想要在長安開酒樓……”柳笙輕聲喃喃道。
“你嘀咕什麼呢？”凌有蓮耳尖聽到，笑着輕拍柳笙的頭，“你爹一早就跟着我來長安開酒樓了，還是我拉着他來的呢！”
“是是是，孃的功勞最大。”柳笙笑着附和。
“對了，把二爺也叫來吧。”凌有蓮對侍女吩咐道，“初雪的好日子，有羊肉煲，這麼多肉，我們也吃不完。”
“是！”月芽應道。
柳笙一聽，連忙舉手說道：“娘，我去叫舅舅吧。”
“哦？”凌有蓮挑眉，帶着一絲戲謔的意味，“你平日裡不愛見你舅舅，還喊他便宜舅舅，怎麼今日倒是主動起來了？”
“咳咳，您也說了，今日難得好日子嘛……”
在母親帶着探究意味的注視下，柳笙循着記憶，向凌府那偏僻一隅的院落走去。
之所以這麼遠，一是那人喜靜，二是凌有蓮覺得眼不見爲淨。
靠近院子時，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
柳笙微微皺眉。
小觸手冒了出來，幫柳笙掩着鼻子。
柳笙感激地說道：“謝謝，謝謝你還在。”
小觸手啪嗒啪嗒，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像是在安慰。
進入院內，柳笙看到一個人蜷縮着抱着酒罈，歪倒在廊柱下，衣衫單薄。
若不是屋檐遮擋，恐怕身上早已落滿了雪，受了寒。
柳笙走上前，輕輕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那人應聲倒下。
小觸手忙上前虛扶。
柳笙伸手撩開他滿臉胡茬和雜亂的頭髮，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只是，比柳笙記憶裡的模樣還要滄桑消瘦幾分。
只怕是長期鬱郁不得志所致。
沒錯，此人正是凌復。
原名凌有沛，後來自己改名爲凌復，改名原因至今無人知曉。
而此時的柳笙倒是知道了。
復，復還，回家之意。
在這個世界中，凌復並沒有被京城的叔父收養，反倒是凌有蓮被收養了。
但是，被收養的時候，凌有蓮卻提出一定要帶上哥哥。
於是凌復也被凌有蓮帶到了京城。
但是，由於靈性不足，凌復無法修行，只能學天工。
成績不錯，入司天監。
只是司天監出事以後，他便一蹶不振，沉湎於酒中。
起初凌有蓮還怒其不爭，到後來也管不了了。
而柳笙從小看着舅舅如此頹廢，內心裡對他既失望又不喜，因此戲稱他“便宜舅舅”。
凌復卻毫不在意，對她依然笑嘻嘻的，只是笑中幾分醉意幾分清醒，柳笙從未真正看懂。
想到這個世界的凌復，因爲這個狀況一直沒有成家，因此沒有杜月娥，也沒有凌玉珂的存在，柳笙心頭一沉，看到熟悉面容的笑容逐漸收斂了。
“舅舅，醒醒。”柳笙輕拍凌復的臉。
“你……居然喊我舅舅？”凌復醉眼朦朧地嘟囔，“沒有……便宜……”
柳笙心中微酸，說道：“沒有，不叫了，快起來一起吃羊肉煲。”
“好，好，好……”
凌復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又腿軟倒下。
柳笙無奈，從他那臭烘烘的屋子裡拿出一件厚棉襖，罩在他的身上，然後用小觸手扶着他，往花廳走去。
凌有蓮遠遠望見他們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趕忙迎上前去幫忙。
扶着凌復坐在桌旁，凌有蓮拿出一枚丹藥，塞進凌復嘴裡。
“這是什麼？”柳笙問道。
“解酒的。”凌有蓮淡淡地說道。
柳笙默然，想起來凌有蓮爲了凌復，常年準備解酒湯、解酒丹，還有好幾回，甚至得送去神殿。
【真是不省心的舅舅……】
【這個世界的司天監事件竟然能對他造成這麼大的打擊……似乎也是一個重大的變化。】
念至此，柳笙若有所思地看着舅舅。
丹藥下肚，凌復很快清醒過來。
雖然對於還要晚輩扶他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凌復厚臉皮慣了，又坐着默默地沉了下去。
凌有蓮掃了一眼，沒再說話，只對柳笙笑道：“快來吃吧，羊肉正熱着呢。”
桌上支着一個小爐，羊肉煲在上面咕嘟咕嘟地沸騰，濃郁的羊肉香氣充盈花廳，驅散了夜晚的寒意。
聞着肉香，柳笙早已迫不及待。
三人一同坐在花廳裡，看着外面的雪簌簌地下，吃着熱乎乎的羊肉，身子都暖了。
“不過，今日外面天色似乎有些昏暗。”凌有蓮忽然說道。
“的確如此，或許是雪雲遮住了神輝。”旁邊的侍女答道。
“恐怕如此吧。”
凌有蓮喃喃道，默默搶下凌復手中的酒，轉頭對柳笙說道：
“來，你今日可以喝一杯，慶祝你的新事業。”
【其實也不算完全新。】
【在這裡十成新。】
柳笙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舉起小杯，與孃的杯子輕輕一碰，真誠地說道：
“謝謝娘。”
“不着急謝，說不定，我還要謝謝你呢。”凌有蓮笑道。
“什麼新事業？”
這時候，懶懶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竟然是凌復。
剛剛凌復坐下，雖然看着還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但是埋頭吃肉吃得比誰都要歡，一會兒就一堆骨頭在旁，只是偷喝酒又被發現，又沉了下去。
沒想到此時卻突然提起了興趣。
“你的侄女，想要開天工鋪子，是不是很值得高興？”凌有蓮平靜地說道。
凌復淡淡地“哦”了一聲。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仍是低頭吃肉。
吃完，凌有蓮有些政務要處理，先回書房了，留下柳笙和凌復二人。
凌復默默地收拾桌上殘餘的骨頭，幫侍女收拾妥當，低着頭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想好了？”
柳笙已經習慣了凌復的安靜，突如其來的問話倒讓她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是跟她說話。
“嗯，當然。”柳笙點頭道。
桌子收拾好了，柳笙點頭謝過侍女，然後往院子裡走去。
她還沒見過自家院子。
至少一部分她沒見過。
結果沉默寡言的舅舅一直默默跟在身後。
“之前也沒見你對天工這麼感興趣，現在是爲何？”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
柳笙停下腳步，轉頭認真地看着他，答道：“因爲我現在感興趣了。”
凌復微微皺眉，隨後嘆了一口氣。
“這可未必是件好事。”
他說罷，擦過柳笙的肩膀，向前走去。
留下柳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