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埃戈遠遠看到亞歷山大六世的時候,心裡也是暗暗緊張的。
他之前從沒見過這位教皇,但是卻自認對他已經足夠了解,他會這麼想,是因爲在這之前已經聽說過太多關於亞歷山大六世的事情。
特別是在瓦倫西亞,即便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但是對這位當初的紅衣主教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甚至可恥的事情人們都還津津樂道。
瓦倫西亞著名的玫瑰園別墅就是證明這些荒唐事的一個很有名的地方。
當年在擔任瓦倫西亞紅衣主教的時候,羅德里戈·波吉亞曾經邀請了衆多有名的貴婦和聲名狼藉的妓女在玫瑰園別墅裡尋歡作樂,他讓人關上了別墅的大門,在整整連續三天的放肆狂歡中肆意荒唐胡作非爲,這種驚世駭俗的舉動甚至令一些當時自認放蕩不羈的人也爲之瞠目結舌。
羅德里戈·波吉亞的壞名聲在在瓦倫西亞流傳的是那麼久,以致人們都往往會忘記在他之後那些主教是個什麼樣子。
而即便是他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很久,他的影響依舊根深蒂固,這從如今的紅衣主教是他當初就已經選好,並且這些年即便是遠在羅馬也依舊全力支持推上主教寶座就可以看得出來。
而堤埃戈對亞歷山大六世的瞭解,自然還有着和別人不同的目的,不過現在他會因爲見到這位教皇而心裡多少有些緊張,卻是因爲瑪利亞·德·盧納。
“公爵夫人,雖然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攪您,但是的確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您來決定。”堤埃戈遠遠的就向瑪利亞·德·盧納鞠躬行禮,他知道眼前這個老頭是很精明更加眼光毒辣,所以不想讓他從自己的舉止中發現什麼端倪。
“是生意上的事情嗎?”瑪利亞·德·盧納不動聲色地問,然後又扭頭向她的公公解釋着“我正在做關於絲綢方面的生意,您知道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特別是因爲地中海上現在的局勢,瓦倫西亞的絲綢貿易如今是很賺錢的,而堤埃戈,”說着她向堤埃戈似是隨意的看了眼“似乎很有些辦法能夠得到比別人多的貨源。”
“哦,絲綢生意,”亞歷山大六世點點頭,他打量的堤埃戈“當初我還是在這裡擔任紅衣主教的時候很是有些人靠着這門生意發了大財,怎麼現在你也是靠做這門生意賺錢的嗎?”
“是的大人,我是說陛下,”堤埃戈露出十分緊張的樣子,似乎因爲在教皇面前顯得手足無措“我爲公爵夫人服務,因爲我認識一些,朋友……”
亞歷山大六世露出了一絲有感興趣的神情,他上上下下看了看堤埃戈,然後問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說的朋友是一些,嗯,海盜?”
堤埃戈顯得有些緊張了,他求助似的看一下瑪利亞·德·盧納似乎想要讓他爲自己解圍,不過卻又好像要自己解釋什麼,一時間這位商人看上去顯得十分緊張不安。
“是這樣的,他現在在爲我工作,瓦倫西亞的絲綢市場很大,不過因爲堤埃戈可以有更便宜和可靠的貨源,所以我們的價格要比其他的人低上不少,這樣一來我們就佔了整個瓦倫西亞將近一成的絲綢市場份額,”瑪利亞·德·盧納趕緊解釋着,看到教皇露出了很有興趣的樣子又趕緊接着說“不過這筆生意我們自己做還是有些不夠理想,想靠這個發財的太多了,而且有些人有很硬的靠山,所以如果您能夠幫助我們也許我們可以賺得更多些。”
亞歷山大六世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對於馬利亞·德·盧納的聰明很滿意,很顯然他的兒媳願意把這份生意的好處分出來一些,這讓他覺得在回到瓦倫西亞後第一天就遇到這樣的好事是個不錯的兆頭:“我會考慮的,這是爲了我們的家族,而你爲胡安做的這一切是會得到好報的。”
瑪利亞·德·盧納恭敬的向公公彎腰敬禮,而這時她恰好看到卡德隆從走廊另一邊走來。
“陛下,主教大人來了,他希望能單獨見您。”卡德隆一邊說一邊向瑪利亞·德·盧納望去,不知怎麼他總覺得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至於原因卡德隆說不上來,不過他隱約有種感覺,似乎瑪利亞·德·盧納在有意躲避着他。
“我就知道他會來,這些年他在瓦倫西亞真是浪費了很多的時間,就是在羅馬我都已經聽說過他那個愚蠢的橡木桶的外號。”教皇一邊嘴裡嘟囔着一邊向兒媳擺擺手示意她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後在卡德隆陪同下向着外面走去。
看着教皇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走廊拐角,瑪利亞·德·盧納突然神色緊張的拉着堤埃戈閃到一根柱子後面,她慌張的問着:“你瘋了嗎,這個時候跑來見我?”
“因爲我想你了,所以不管是誰在這裡我都顧不上。”
堤埃說着戈一把捧住瑪利亞·德·盧納的臉不顧一切的吻上去,他任由瑪利亞·德·盧納不停掙扎着拍打他的後背,直到用更大的力氣緊緊把他抱住。
“我們真是瘋了,這要是被人發現我們的關係我們就有大麻煩了。”直到倆人分開,瑪利亞·德·盧納才喘息着低聲說。
“你爲什麼害怕,就因爲我是個商人不是貴族?”堤埃戈緊盯着馬利亞·德·盧納的眼睛問着“還是說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是件很羞恥的事情?”
“當然不是,”瑪利亞·德·盧納急聲分辨着“要知道如果有人發現我們的關係他們就有藉口剝奪我對胡安的監護權,要知道他今年已經12歲了,再過三年就可以自己接管領地,可如果沒有我照顧誰也不知道三年之後會發生什麼,你知道有多少人現在正在盯着他的領地嗎?”
“不用擔心瑪利亞,不用擔心,”堤埃戈再次用力捧住瑪利亞·德·盧納的臉安慰着她“相信我只要我們小心翼翼就不會出事,而且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只是個商人的,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有一個足以讓你自豪的身份,到那時候所有人都會羨慕你有一個我這樣的情人。”
情緒稍微穩定的瑪利亞·德·盧納無奈的看着堤埃戈,她聽得出堤埃戈這話裡的意思,很顯然即便如他所說他將來有了一個顯赫的身份,可依舊不會和自己結婚,這多少讓瑪利亞·德·盧納很不高興,但她也知道這大概是堤埃戈唯一無法做到了。
不過至少現在他做的已經很不錯了。
正如她告訴教皇的那樣,因爲堤埃戈的幫助,他們穩穩的在瓦倫西亞的絲綢市場佔據了很大的份額,這份財富足以爲甘迪諾領地帶來巨大收益。
瑪利亞·德·盧納不知道自己最終委身於這個男人究竟是因爲他給自己帶來的財富還是這個男人的確吸引了她,不過現在他們兩個顯然已經緊緊聯繫在了一起,這不只是因爲金錢,更多的還是因爲他們做的那些事。
現在瑪利亞·德·盧納算是“他們”的人了,至於這個“他們”是誰,她心裡大約能夠猜到,這也是當她聽到教皇打聽壓力山大的時候感到忐忑不安的原因。
“你們讓我做的事我都做了,不要再用這個威脅我,”瑪利亞·德·盧納有些惡狠狠的說,她的眼神有些複雜,原本只是因爲受到要挾纔不得不爲這些人做事,這雖然依舊很糟糕可是與她和堤埃戈莫名其妙的攪合到一起比起來反而好像沒什麼了“教皇回來了,你應該知道如果他發現我們做的那些事會有什麼後果”
“我想這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說是因爲那個佩洛託·卡德隆?”堤埃戈緊盯着瑪利亞·德·盧納的眼睛“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他看你的眼神,他到現在還沒有忘記你。”
“你怎麼敢……”
瑪利亞·德·盧納有些憤怒的質問,但是她下面的話被又一個更有力的深吻堵住,直到堤埃戈放開她。
“聽着不用擔心,沒有人能威脅到我們,那個小小的隨從也不行,我有辦法幫你擺脫他,另外就是你的兒子,我保證他可以順利的繼承他的領地,甚至有可能將來能得到的更多。”
“我不知道該相信你什麼,你答應過我等到這件事情結束之後就不再來糾纏,現在告訴我還要爲你們做多少事情。”
瑪利亞·德·盧納無奈的問,她覺得當初自己真是錯了,誰能想到只是和一個隨從的偷情居然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有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像傑弗裡的妻子夏桑那樣和丈夫的兄弟們勾搭,或許都不會有如今這些麻煩了。
“你的確已經做了很多,不過相信我現在做的其實也是爲了你自己,想想吧如今你能夠擁有這麼多的財富難道不是因爲和我們合作的原因,所以如果和我們合作能爲你的兒子爭取到一個更好的前程,這不也符合你的利益嗎?”
瑪利亞·德·盧納微微嘆口氣,她知道自己已經上了一條下不去的船,如果不想把他之前與卡德隆之間的事情暴露,進而讓教皇察覺喬瓦尼的死和她之間的關係她就只能繼續和這個讓她既愛又恨的商人合作下去,而且正如堤埃戈所說,她做的事情的確已經很多,如果暴露相信薩拉戈薩那邊也不會輕易寬恕她。
瑪利亞·德·盧納無奈的說:“好吧,現在我要去陪教皇了,說說你的來意吧。”
“公爵希望見到教皇,”堤埃戈壓低聲音說,看到馬利亞德·盧·納詫異的神情,他微微撇撇嘴“別問我爲什麼,我也很難想象他們見面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你和那個貢佈雷你們都是瘋子,真希望你們兩個一起被吊死,”瑪利亞·德·盧納憤憤的說,接着又用力掙扎一下“放開我讓我走,拖得太久會被發現的,還有你不是來和我談生意的嗎,讓人把我的錢給我送來。”
說完,瑪利亞·德·盧納奮力從堤埃戈懷裡掙脫出來站到走廊上,她稍微收拾了下略顯凌亂的裙子,再向堤埃戈狠狠的瞪了一眼後,若無其事的向走廊盡頭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堤埃戈緩緩點點頭,低聲自語着:“佩洛託·卡德隆,現在這是咱們兩個的私人恩怨了。”
教皇回到瓦倫西亞的確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別樣的一番風波。
作爲加泰羅尼亞地區最大,同時也是伊比利亞半島上最有影響的城市之一,馬來西亞因爲發達的商業與農業而享譽整個半島,除了影響大半個歐洲的絲綢產業,瓦倫西亞同樣也是歐洲西南重要的海運中轉站,作爲阿拉貢王國面向地中海的重要海上樞紐,瓦倫西亞擁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
而在今後的很多年裡,這種優勢都不會消失,特別是隨着新大陸航線的開闢,利比利亞半島沿岸會一度成爲地中海國家進入大西洋的必經之路,那些國家會在這裡進行最後的補給和休整,同時這些地方也成爲了那些國家爲了能夠順利經過直布羅陀這個遏制着大西洋咽喉的重要要隘而必須與西班牙打交道的窗口,瓦倫西亞的很多貴族和有門路的商人因此成爲了這些外國人紛紛賄賂的對象,這讓他們很是大賺特賺,直到隨着新大陸的開拓,他們把目光投向那片神秘的土地,而再也看不上那點當掮客的小小酬勞。
不過除了這些之外,瓦倫西亞還有着另外一個其他地方沒有的獨特產業,那就是著名的加泰羅尼亞的傭兵產業。
和瑞士人把傭兵作爲重要財富來源一樣,著名的加泰羅尼亞僱傭兵一向是歐洲傭兵界的寵兒。
這些兇悍而又勇猛的加泰羅尼亞人被衆多歐洲君主僱傭,以致他們不但要不停的和各國敵人戰鬥,有時候還要和自己的老鄉打個血流成河。
而和瑞士人不同,加泰羅尼亞人顯然對同鄉並沒有太多的認同感,除非是僱主太過吝嗇,否則只要給的錢足夠多,他們也並不在乎把自己的同鄉腦袋砍下來或是直接開瓢。
所以加泰羅尼亞傭兵是很受歡迎的,因爲這份產業十分興旺,他們甚至在瓦倫西亞有自己專門的傭兵公會,一些腰包很鼓的商人們成爲了加泰羅尼亞傭兵的代理人,其中有些財大氣粗的乾脆建立起來了一個個規模大小不一的傭兵商會。
“東印度公司”,這是個在伊比利亞還算陌生的名字,這個公司除了在里斯本已經是人盡皆知,至少如今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其他地方還沒什麼名氣。
“東印度公司瓦倫西亞辦事處”坐落在馬克尼尼廣場東北角的街邊,正面對着廣場的門面是一座很有些氣勢3層樓房,而這座公司經營的其中一個項目就是著名的傭兵業務。
這甚至是該公司的一大重要經濟來源。
堤埃戈平時大部分時間就在這裡,而他的住所就在三樓的一角。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除了之前曾經匆匆的趕回巴里阿里看了看妻子和孩子之外,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這裡。
堤埃戈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如今的角色了,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一個因爲擁有衆多財富以至在瓦倫西亞甚至是薩拉戈薩也有着影響的人,不過他也是個間諜,一個隨時在暗中試圖破壞阿拉貢王國秩序的人。
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這個身份,這讓他感到冒險而又刺激,另外這些危險的工作讓他接觸到了以往從未接觸過的東西,這讓他有時候回憶起當初只爲了養家餬口而奔波勞碌的生活就覺得之前那幾十年真的是在浪費生命。
堤埃戈站在窗子前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一羣工人,他們正在把一堆用大理石雕刻的字母試圖拼湊起來,等到完工之後,這些字母就會拼湊成“東印度公司瓦倫西亞辦事處”這個大得即便是在馬可尼尼廣場對面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招牌。
這大概是瓦倫西亞最特別的一塊招牌了,堤埃戈相信這一定能引來更多的客戶。
一輛穿過廣場緩緩駛來的馬車引起了堤埃戈的注意,看到從停在門口的馬車上下來似乎有些步履蹣跚的那個人,堤埃戈微微蹩了下眉頭。
看着那人消失在下面門廊的死角里,堤埃戈轉過身望向門口,沒過多久緊閉的房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
房門打開,臉上帶着個銀色面具的諾爾梅齊走了進來,他的手裡拄着個同樣包裹着銀飾的柺杖,從柺杖的杖頭戳在地面上發出的悶悶聲音可以聽出來,使用它的人是有多麼用力的把全身力量都壓在了上面。
一走進房間,諾爾梅齊就立刻癱坐在一旁的椅子裡,他大口喘着氣,然後用有些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打開瓶塞往自己的身上撒了些裡面的香水。
“我討厭夏天,這會讓我聞起來就好像是垃圾堆裡最糟糕的那一坨,”諾爾梅齊氣喘吁吁的說,看着堤埃戈打量過來的眼神,他隨意的擺擺手“我看上去有那麼糟糕嗎?”
“更加糟糕我的朋友,”堤埃戈坐下來看着諾爾梅齊“告訴我你來做什麼,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那個摩爾人不會打發你來瓦倫西亞,特別是你現在看起來真是糟的可以。”
諾爾梅齊又擺擺手,他掏出塊手帕輕輕擦了擦面具下面那可怖傷痕溢出的濃水,看着上面那噁心的痕跡他嘆了口氣把手帕扔到了地上。
然後他雙手用力拄着手裡的銀質手杖,用一種即便是帶着副半邊面具也依舊可以讓人看出透着得意的神情望着堤埃戈,然後他緩慢卻有力的說:“我做到了。”
堤埃戈的心劇烈的蹦了一下!
那一剎那他覺得從心臟的部位先是一緊,隨即全身冰涼!
“你說什麼?”他用自己都覺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問了句。
“我說,我做到了。”
諾爾梅齊擺動了下握着手杖杖頭的手,然後他又立刻從口袋裡拿出塊手帕用力堵在嘴上一陣劇烈咳嗽。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發燒,”諾爾梅齊說着試圖站起來,卻又一個趔趄摔倒在椅子裡,看着快步走過來低頭看着他的堤埃戈,他擡着頭勉強笑了笑“所以,我大概可以滿足了。”
堤埃戈輕輕點着頭,他知道諾爾梅齊在說什麼,對斐迪南背叛的憤怒讓諾爾梅齊選擇了一條復仇之路,現在這條路他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而他的生命也同樣已經走到了盡頭。
“相信我,”諾爾梅齊用力抓住堤埃戈的衣袖讓他靠近自己“巴里亞多裡德的宮廷很快就會陷入一片混亂,斐迪南的野心會讓他和伊莎貝拉反目,這是我做的,是我一個人做到的,現在我已經復仇了。”
說着,諾爾梅齊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堤埃戈立刻大聲叫來僕人照顧諾爾梅齊,看着被攙扶着走出房間的那個人的背影,堤埃戈迅速走到桌邊拿起筆來。
雖然知道烏利烏肯定已經把這件事情寫信報告給了亞歷山大,不過他還是決定儘快給公爵寫信。
“大人,大概你已經知道在巴利亞多利德發生的事情,正如您計劃的那樣,飛利浦已經成功的傳染上了那種註定不可能被治癒的可怕疾病,這讓局勢發生了巨大變化,在此之前按照您的安排,瑪利亞·德·盧納夫人已經在薩拉戈薩宮廷裡製造了很多對貢薩洛不利的傳言,相信斐迪南對此不會視而不見,而現在教皇也已經回到了瓦倫西亞,接下來該怎麼做請您儘快作出安排……”
在用密語寫好這封信之後,堤埃戈走到窗邊做了個手勢,一個正在幹活的工人立刻開始漫不經心的走了進來。
“立刻把這封信送出去,”堤埃戈吩咐那個工人“這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