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年的年底,回頭看就會發現這一年的歐洲大陸和以往一樣並不平靜,奧斯曼人在陸地上的鐵蹄雖然因爲布加勒斯特之戰的失敗被迫停頓了下來,但是在海上他們卻節節勝利步步緊逼。
隨着威尼斯人在地中海上最後的殖民地被奧斯曼人佔領,幾乎整個東地中海都已經被奧斯曼帝國收入囊中,這麼一來克里特島就變得異常重要了。
11月,一支奧斯曼海軍的小船隊試探着向克里特發動了一次規模不大的進攻,雖然奧斯曼人在這次進攻中稍受挫折就立刻撤走,可這已經足以讓整個克里特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亞歷山大當初初到卡里波時候因爲誤會引起的恐慌在差不多4年後變成了現實,這一次歐洲人清楚的意識到奧斯曼人真的要入侵克里特了。
奧斯曼的舉動讓愛琴海和地中海東岸引起了一片驚恐不安,隨後這個不安也隨後傳播到了歐洲家家戶戶的餐桌上。
做爲歐洲最大的甘蔗種植園,克里特承擔着整個歐洲將近一半的蔗糖供應,當人們發現可能因爲隨着奧斯曼人到來導致糖的供應會發生極具短缺甚至變成和胡椒一樣供不應求時,蔗糖一下子成了最搶手的奢侈品之一。
不論是貴族們的宮廷還是富商們的豪宅,人們開始大量購買已經開始漲價的各種吃起來能嚐出甜味的東西,蔗糖,甜菜,蜂蜜,甚至是一些花粉磨成甜漿,人們想盡辦法在自己的家裡儲藏一些這類東西,而有些貴族則已經下令加強自己領地的守衛,畢竟一塊上好的蜂蜜或是直接摘下來的蜂巢就能賣個好價錢。
與此同時,通往克里特島的航線成了地中海上最引人注意的要道,每條從克里特來的商船都成了無價之寶般的受到關注,每當有克里特的商船靠岸,立刻就會有大批守在碼頭上的掮客蜂擁而至,那些從底倉裡運上來的成桶成桶的粗糖不等在岸上放穩就會有人跑上來詢問價格,而隨着關於海上的局勢的各種不利傳言越來越多,蔗糖的價格也如同瘋了般的向上攀升,到了後來乾脆在一些地方出現了直接用蔗糖作爲貨幣的跡象。
這種瘋狂的漲價讓很多人看到了發財的機會,一些貴族開始派出海船前往克里特準備趁機發生一筆橫財,但是不久之後他們就發現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簡單,很顯然並非是隨便什麼人就能發買賣蔗糖這筆財,不論是地中海上神出鬼沒的海盜還是令人畏懼的奧斯曼海軍,無疑都成爲了他們冒險發財路途上最可怕的風險。
只有極少數幸運的商會能夠順利的從克里特得到穩定的貨源,而其中自由貿易聯盟的商會無疑成爲了這場“甜蜜事業”的最大勝利者。
一批批原本在歐洲因爲這幾年的戰爭和寒冷天氣導致田地荒蕪而無家可歸的失地農民被送上了船,他們的目的地是克里特,因爲那裡隨着戰亂和逃難而導致大量減少的人口令大片大片的種植園荒廢下來,缺少人手的蔗糖產地成了這些失地農民們最好的去處,就如同那些在城鎮和港口的街道路口敲着隨身的銅鐘不停向街上游蕩的難民招攬叫喊的人說的那樣:“你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還會更糟嗎?”
這句話的確打動了很多因爲背井離鄉已經一無所有的人。
是呀,還會更糟嗎?
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去克里特碰碰運氣呢,雖然那裡聽上去很危險,可是看些那些招攬工人的夥計和不停揮舞着他們並不認識的海報的商人們聲嘶力竭叫喊着的各種令人心動的豐厚許諾,還是有些人決定冒險試一試。
但這並非是所有人都能如願,健康的,能夠乾重活的壯勞力得到了優先待遇,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壯勞力被挑選出來後就被送到了各地那些被叫做貿易聯盟辦事處的地方暫時安頓,然後這些人就被從各地送上船,運往克里特島種甘蔗去了。
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叫阿斯胡爾克的奧斯曼人起了重要作用,得到他關照的商船不用擔心受到海盜的騷擾和奧斯曼海軍的襲擊,而做爲報酬,只要每次運來蔗糖的時候向貿易聯盟繳納一份雖然昂貴卻絕對值得的手續費就可以。
因爲這個生意,這個來自君士坦丁堡的蘇丹使者儼然已經成了羅馬城裡最受歡迎的異教徒,甚至就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曾經當衆說這個人簡直就是“所羅門王最寵愛的僕人”。
運回已經被歐洲人視爲奢侈品的蔗糖,運去工人和克里特需要的大陸上的各種商品,一時間這條並不很長的航線成爲了地中海上最炙手可熱的發財路。
與此同時,箬莎收到了從伊比利亞來的一封信。
看到王后沉得住氣的等到送信的使者退出去之後才立刻迫不及待的轉身進了起居室關上了房門,箬莎的侍女只能無奈的走到走廊裡守在門口,她知道在一段時間裡除非是什麼要緊的大事,否則王后顯然是不希望受到打擾的。
亞歷山大的信裡寫了很多,畢竟一段時間不見的傾訴衷腸實在有很多話要說。
而讓箬莎注意到的是,亞歷山大對克里特的局勢要比她想象的關注得多。
“親愛的妹妹,現在發生的一切雖然正如我之前猜想的一樣,但是我認爲我們現在做的還不夠,如果按離開之前規模看,我們能夠召集到的工人還是很少,能夠在克里特展開的工作也並不大,我能理解你們可能擔心奧斯曼人有可能會最終佔領克里特導致我們血本無歸,但是據我所知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擔心還是多餘的,請不要忽視我在布加勒斯特城下所做的一切,即便他們在海上獲得了足夠的勝利,這也已經足以能在很長時間裡阻止奧斯曼人繼續西進,所以我相信克里特在很長時間裡是安全的,另外請不要忘了我還有其他的計劃,如果成功甚至可能從根本上解除克里特未來的危機。”
“所以要繼續招募工人,而且數量要儘量的多,這些健壯的勞力絕不是簡單的只是作爲種植園的工人,他們能起的作用很多,其中最關鍵的是我希望這些人能在將來爲一場規模巨大,前所未有的遠征做好準備。”
看到這裡箬莎有點困惑的蹩了蹩眉梢,她聽到過亞歷山大不止一次的提到過遠在大西洋另一端的那片從未被發現的廣袤土地,不過雖然對那樣一個地方難免有着各種遐想,可她還是一時間無法想象到亞歷山大所說的前所未有的遠征是個什麼樣子。
不過她從信中還是深深體會到了亞歷山大那股似乎想要讓這件事儘快實現的急切心情,這讓她也不由對那個新世界涌起了一陣陣的強烈好奇。
她完全不象個女王般趴在牀上看着亞歷山大的信,然後她有時候忽然爬起來跑到碩大的桌邊看着上面鋪着的地圖和信中的描述相互對照,有時候看到某一段卻又立刻一下撲倒到牀上拿着信在柔軟靠枕和毯子間不停打滾,直到後來她終於平靜下來,仔細的看着最後一段。
“我很想念你,有時候甚至想幹脆放下身邊的一切跑到海邊跳上隨便一條船趕到你的身邊,但是往往在最後的時候我剋制住了這種衝動,在離開之前我曾經許諾會給你屬於自己的王冠,這王冠會是最奇特而又舉世無雙的,所以爲了這個我也不能離開,而你要做的就是爲將來能夠戴上這麼一頂王冠做好準備。”
看着信,箬莎微微笑了起來,她一手拿着信,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點在信紙上:“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佈雷,這是你許諾我的,如果你不能做到,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幹了什麼,到那時候即便是教皇也袒護不了一個企圖讓妹妹爲他生孩子的壞蛋。”
12=月初,一個訪客拜訪了蒙蒂納城堡。
對於這位客人的到來,羅馬特西亞公爵夫人巴倫娣略顯冷漠甚至多少帶着點敵意,這倒並非是因爲這個客人是個猶太人,而是因爲他背後靠着的是亞歷山大的其他女人。
約瑟夫·布契尼小心的站在巴倫娣面前,他對這位公爵夫人早有耳聞,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麼說,你也爲公爵服務?”巴倫娣看着猶太人神色冷漠的問,看到猶太人很恭敬的鞠躬點頭,她想了想還是揮手屏退了站在門口的僕人“好吧,現在告訴是誰派你來的,是那不勒斯王后還是那個瓦拉幾亞女王?”
約瑟夫·布契尼認真的聽着巴倫娣的話,然後從她的聲調裡迅速察覺都了在稱呼那兩位女王時略微不同的語氣,他向巴倫娣再次鞠躬,然後這纔開口:“是王后陛下,殿下您也知道現在整個歐洲都在爲了糖而瘋狂,哪怕是一些貴族,如果餐桌上能多上一道甜點都會覺得很有顏面,陛下認爲這對我們是個絕好的機會,所以她派我來向您提出建議,希望能和您在這件事上加強合作。”
“哦。”
聽到巴倫娣只應了聲就沒有再說什麼,約瑟夫·布契尼不禁有點無奈的的向她投去詢問的目光。
巴倫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布契尼,她知道這個猶太人是箬莎的倚靠之一,另外一個則是如今正在亞歷山大身邊那個堤埃戈,這讓巴倫娣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人單勢孤,在這一刻她不禁在心裡琢磨也許自己不該對朗斯坦丁太苛刻了,或許那樣還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有個幫手。
“那麼你認爲應該怎麼合作?”巴倫娣終於開口問。
布契尼一下暗鬆了口氣,對於公爵夫人的冷漠他其實是早有準備的,畢竟在當初決定在瓦拉幾亞女王和她的兒女身上投資的時候,布契尼已經把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想的很清楚。
雖然知道這麼做可能會觸怒這位公爵夫人,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布契尼卻堅定的認爲投資那位當時還地位不穩的瓦拉幾亞女王要比投資這位公爵夫人更能夠獲得豐厚的回報,而且哪怕如今巴倫娣已經是羅馬特西亞公爵夫人,可他依舊這麼認爲。
只是布契尼卻對這趟拜訪多少有些不安,他擔心這位公爵夫人會因爲嫉妒而完全聽不進他的建議,現在看到巴倫娣雖然臉色不善卻依舊還能冷靜面對,布契尼不由心裡暗自琢磨,或許這就是那位羅馬特西亞公爵和這位熱那亞的巴倫娣,而不是那位瓦拉幾亞女王結婚的原因。
“夫人,我們需要更大的生意,”布契尼向前一步有些緊盯着巴倫娣臉上的神情小心的說“我是說公爵大人掌握着差不多歐洲一半的糖,這不只是財富而是權力,既然這樣您和您的丈夫有權享受比如今更崇高的地位和尊重,而這一切只要您能夠支持我們,就完全可以做到。”
“你們?”巴倫娣眼中閃過絲警惕。
“是的,在這之前我必須承認當初是我提出支持瓦拉幾亞的亞莉珊德拉女王,而且即便是現在我也並不認爲這個選擇是錯的,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同樣也喜歡能夠與您合作。”
“你認爲這個合作就是糖嗎?”
“不,不是糖,是財富和權力。”布契尼有些激動的說“您可以讓歐洲每個宮廷的餐桌倒是都是美食,也也可以讓他們的宴會變得索然無味,這個就是權力,這足以能讓太多的人不得不向您低頭屈服。”
巴倫娣認真聽着布契尼激動的演講,她倒是不能不承認這個猶太人的演說的確有着某種能夠誘惑人的力量,只是想想自己那個更擅於蠱惑人心的丈夫,巴倫娣又不禁暗暗搖頭。
“那麼你準備怎麼去開闢你說的這個大生意,我知道你們或許雄心勃勃,但是你們是猶太人,”巴倫娣終於露出了笑容,她把身子靠在身後舒服的座椅靠背上,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這個看上去情緒激動的年輕猶太人“你們無法進入任何一個宮廷,跟沒有機會和任何一個貴族講條件,或者即便你能拿到一份契約,也根本無法保證能夠受到上面那些條款的保護,那麼你們準備怎麼辦?”
巴倫娣的話讓布契尼原本激動的臉上慢慢冷了下來,他低着頭看着腳下,過了好一陣才擡頭迎着巴倫娣的目光說:“這正是我要求能與您合作的原因,這既然是個能給我們帶來如此財富的機會,就絕對不能放棄,而這的確需要您的幫助。”
看着布契尼隱隱激動的神態,巴倫娣想了想隨即點頭:“告訴我,你們認爲應該怎麼做?”
“夫人,”布契尼壓住心裡涌動的情緒緩緩的說“我們需要有人能爲我們在歐洲佔領更多的市場,正如您說的這些人能進入那些貴族的宮廷,能夠和他們打交道,而且至少能夠的得到一份有保證的契約,這樣我們的生意就可以做到更遠的地方,甚至能做到那些德意志諸侯的領地去。”
望着布契尼,巴倫娣琢磨了下忽然點點頭:“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湊巧的是恰好有些你說的這樣的人,他們完全可以符合你的這些條件。”
說到這裡,巴倫娣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面前桌下暗格裡一封剛剛打開不久的信封上。
“相信我,奧格斯堡的富格爾家是這筆買賣最好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