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託遇到的麻煩的確不小,艾呂普下令把他的商隊扣押在了薩格勒布,而普拉託本人則被關進了一棟小樓裡。
這個待遇倒是讓普拉託稍微放心了些,因爲他見過那些因爲抵抗和對奧斯曼人有敵意而被抓捕的當地人是什麼下場,他們會被關到距離修道院不遠的監獄裡,雖然沒有見過裡面是什麼樣子,但是隻從那座城堡森然的外表就可以猜出裡面不會讓人覺得多愉快。
不過更多的是被當場處決,艾呂普的冷酷無情讓人詫異,甚至很多之前認爲他對這些被征服者太過心慈手軟的奧斯曼人對他殘酷統治的手段感到意外。
所以普拉託覺得自己應該還能拯救一下,至少暫時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只是隔着窗子看着那成隊被送往刑場的犯人,普拉託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普拉託並不知道艾呂普之所以對他手下留情絕不是因爲他說的那樣,是因爲“朋友的朋友”的關係,而是因爲他注意到了兩個名字,阿斯胡爾克和箬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艾呂普卻知道自己如今不論是地位還是處境都和他的哥哥阿斯胡爾克有着密可不分的關係。
他們兄弟原本來自一個沒落的安納托利亞家族,在遠離君士坦丁堡的小亞細亞和更遠的地方,他們家族雖然成員衆多,但是卻大多隻是當地的一些小官,有些甚至只能靠在軍隊擔任低級軍官維持生計。
阿斯胡爾克兄弟無疑是家族中最機靈聰明的,他們兩個很小時候就離開家鄉跟着家族中的長輩到處流浪尋找機會。
阿斯胡爾克很幸運的成爲了當時還不是蘇丹的巴耶塞特王子的近侍,依仗着聰明才智阿斯胡爾克很快就得到了巴耶塞特的信任和重用,他甚至一度被巴耶塞特任命爲王子與蘇丹之間的聯絡人,這讓阿斯胡爾克不但能夠在王子身邊,而且也能在蘇丹的那些重臣那裡建立起了很重要的關係。
而後阿斯胡爾克又在巴耶塞特與傑姆爭奪蘇丹寶座的戰爭中立了很大的功績,這些足以能讓阿斯胡爾克有一個令人羨慕的美好未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巴耶塞特二世繼位後,阿斯胡爾克與蘇丹之前卻漸漸出現了裂痕。
阿斯胡爾克對歐洲文化的熱愛癡迷令蘇丹不滿,在巴耶塞特二世看來,歐洲的文化或許在將來成爲比他們的軍隊更可怕的敵人,因此蘇丹在繼位之後不久就下令驅逐了來自歐洲的宮廷畫師和樂師,更是下令摘下了大金宮裡包括他父親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畫像在內的所有人物畫像,理由是製造偶像有悖於神聖的教義。
阿斯胡爾克顯然不同意蘇丹的這種決定,他在公開或是不公開的場合都表示過對蘇丹這種做法的異議,這就引起了蘇丹的不滿,最終他被任命爲蘇丹派往歐洲的使者而遠遠打發了出去。
和阿斯胡爾克相比艾呂普卻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在哥哥因爲得到了蘇丹賞識飛黃騰達之後,艾呂普的日子過的比以前好了很多,他得以能夠躋身君士坦丁堡最顯赫的那些人的圈子,整天除了花天酒地就沒有任何事情做,這讓很多人不論是背後還是當着他的面都說他能混的這麼好完全是因爲他有個好哥哥的緣故。
艾呂普並不否認自己能得到這一切是來自阿斯胡爾克,雖然他也在蘇丹身邊擔任近侍,可大多數時候蘇丹更信任阿斯胡爾克,所以除了拿着一份豐厚的薪俸,在之前這些年裡艾呂普的日子一直過的很悠閒。
只是哥哥的失寵,讓艾呂普的處境變得微妙起來。
一方面做爲阿斯胡爾克的弟弟,他不可能不受到影響,這從一些平時走得很近的奧斯曼貴族們正在漸漸疏遠他就可以看得出來,而另一方艾呂普與阿斯胡爾克之間因爲在很多地方上並不相同,特別是關於對待歐洲文化的態度上的截然迥異,令蘇丹對他並沒有因爲他哥哥的失寵而有所冷淡。
相反,巴耶塞特二世對艾呂普的能力十分看好,這從他任命艾呂普而不是別人擔任巴爾幹北方佔領區的總督就可以看出來。
只是阿斯胡爾克始終是艾呂普與蘇丹之間一個不可忽視的隔閡。
蘇丹對阿斯胡爾克顯然是依舊信任的,但是對於他在很多事情上的行爲卻又不能原諒,而這多多少少也影響到了蘇丹對艾呂普的看法。
“阿斯胡爾克你這個蠢貨可真是不小心,如果這個人不是落在我的手裡而是其他人的手裡,或許事情就要糟糕了。”艾呂普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看着手裡打開的寶石項鍊墜子裡的小畫像自語着,那個畫像是兩個胖乎乎的男孩,其中一個從容貌上依稀可以看出如今艾呂普的影子“我該把那個傢伙怎麼辦呢,把他投進監獄還是直接砍頭,不過他現在正在爲我們做事,這可真是個麻煩。”
艾呂普無奈的搖搖頭。
和蘇丹的其他臣子們認爲只要效忠蘇丹就可以出人頭地享受富貴的想法不同,阿斯胡爾克兄弟太聰明瞭,他們很清楚蘇丹能夠給他們的權勢同樣也能被蘇丹收回,而只有親手撈取的財富纔是自己的。
所以他們兄弟從開始就一邊效忠蘇丹一邊爲自己打算,隨着權勢地位的增長,阿斯胡爾克的心思也越來越大,而他對歐洲文化的癡迷也讓蘇丹之間變得漸行漸遠。
艾呂普知道阿斯胡爾克在和歐洲人做生意,甚至知道他借用自己奧斯曼使者的身份對奧斯曼與歐洲關係的影響撈取好處,譬如他刻意誇大歐洲人在地中海上的威脅,進而建議對在海上的所有歐洲商船予以打擊,而暗地裡他卻又利用自己的權勢庇護一些與他有着密切關係的歐洲商會的船隊,譬如那些掛着特別的標誌從那不勒斯,塔蘭託,西西里或是更遠的巴里阿里來往於君士坦丁堡,塞得港,甚至是亞歷山大與瑪魯特之間的商隊。
而與後兩者的貿易,讓歐洲人能夠用犀利的火器從如今苟延殘喘的埃及的馬木留克人那裡換取到無數珍貴的象牙,寶石和近乎天價的香料。
這對這些年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因爲戰爭和其他原因的困擾漸漸萎縮的地中海貿易來說,簡直就是個奇蹟。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阿斯胡爾克兄弟倆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賺到了令人咋舌的財富,不過阿斯胡爾克顯然還沒有滿足,他在給蘇丹寫信報告關於歐洲情況的同時也給自己的兄弟送來了密信,而更大的圖謀讓即便是同樣膽大包天的艾呂普也暗暗心驚。
阿斯胡爾克建議艾呂普儘快與正在進攻克裡特島的奧斯曼將領打好關係,因爲他這正有“一些生意夥伴的”需要照顧一下。
對於克里特島艾呂普並不陌生,他們兄弟都曾經參與過蘇丹試圖奪取克里特島的計劃,所以他很清楚蘇丹對克里特島的重視。
當聽說阿斯胡爾克居然打起了克里特島的主意,艾呂普先是覺得他已經被財富矇蔽住了眼睛,可隨後當看到了阿斯胡爾克描述的那一番未來後,艾呂普又覺得爲了這個冒險還是值得的。
畢竟是有機會能夠壟斷整個歐洲的糖業市場,只要想想這其中難以置信的巨大財富,就足以讓最謹慎的人也不惜一切的冒險了。
正因爲這樣,艾呂普對亞歷山大,對箬莎甚至是莫迪洛伯爵的大名早就有所耳聞,甚至可以說他對亞歷山大的熟悉程度如果讓蘇丹知道了能大吃一驚。
“可是我該把這個笨蛋怎麼辦呢,”艾呂普有點煩惱的琢磨,那個大嘴巴的歐洲人顯然是個喜歡到處胡說的傢伙,這次是好運氣遇到自己,可如果下次他落在其他人手裡,未必不可能會暴露出和阿斯胡爾克有關的消息。
艾呂普當然不會只因爲這個人七拐八拐的與阿斯胡爾克有關就不忍下手,他更在意的是普拉託說的關於收購銅器的消息。
那個貢佈雷要這麼多的銅幹什麼?
製造大炮防守布加勒斯特?
這個念頭只一閃過就被艾呂普否定了。
雖然鑄造大炮的確需要大量且價格不菲的銅,但是至少目前想要這麼幹是不太可能了,畢竟那需要的時日實在太多,而如今如果不是爲了等待魯瓦?出兵牽制匈牙利,蘇丹的大軍早就已經向布加勒斯特發動猛攻了,又怎麼會給布加勒斯特人鑄炮防守的時間。
那麼他們爲什麼要收集這麼多的銅器呢。
艾呂普看着擺在桌子上的一個泛着青灰色的蠟臺,上面的花紋因爲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不過依稀還可以辨認出這是件羅馬帝國時代的物品,上面圍繞着蠟臺四面的那些人物,應該就是著名的五位羅馬武聖人。
如果不是鑄造大炮,那麼那個蒙蒂納伯爵想要做什麼?
艾呂普想不明白,這讓他對如何處置那個歐洲人和他的商隊有些猶豫不決。
他翻出了之前阿斯胡爾克給他的那些密信,試圖從其中找到答案,然後他就發現在一封信中提到的原本並沒有太過注意的一件事。
“我相信那個人正在準備一件大事,因爲他的妹妹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想盡辦法積攢資金,爲此他們甚至願意向我們做出一些很看做到的讓步以便於從我們這裡換取更多的現錢,只是我不知道那個人在打什麼主意,不過他的交易所最近對銅價的關注讓我覺得有些奇怪,我想大概這和他們要做的事情有關吧。”
看着這段話,艾呂普摸着下巴上修剪整齊的鬍鬚陷入了沉思。
就在普拉託提心吊膽的等待着對他判決的時候,在距薩格勒布100多法裡之外的納烏薩瓦河上游的山林裡,一隊衣衫襤褸的軍隊正穿過茂密的叢林向山裡前進。
快要進入初夏的溫暖氣候讓山林裡已經到處都是蚊子,這讓隊伍一路走來都是伴隨着此起彼伏的“噼裡啪啦”的拍打聲。
隊伍走的有些慢,這是因爲要照顧隊伍當中一些並不習慣的人。
阿洛霞騎在馬上慢悠悠的走在隊伍中間,摘掉了頭巾和帽子,她厚實的頭髮已經編成了兩根粗大的髮辮垂在胸前隨着坐騎顛簸抖來抖去的。
原本決定去布加勒斯特找摩爾科的阿洛霞最終兜兜轉轉的又回到了這處當初他們流亡時候的宿營地,而讓阿洛霞感到意外的是居然在這裡見到了叔叔。
經過了幾番波折的赫爾瓦顯然要比以前流亡時候穩健了許多,雖然對侄女近乎私奔的行爲感到憤怒,但是他最終還是輕描淡寫的讓事情過去了,只是對於阿洛霞他多少有些失望。
雖然沒有明說,可赫爾瓦很清楚因爲阿洛霞的這個舉動,她將來想要再嫁給某位顯赫君主顯然是不太可能了,這讓赫爾瓦對做爲慫恿者的亞歷山大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最後他把這一切的過錯都歸結於是摩爾科帶來的麻煩。
赫爾瓦堅信如果不是摩爾科不顧尊卑的誘惑自己的侄女,阿洛霞就不會做出這種不顧後果的糟糕事。
在赫爾瓦看來,哪怕是在阿洛霞嫁人後他們兩個保持情人的關係都要比如今好的多。
這讓赫爾瓦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摩爾科的老爹在慫恿。
不過好在事情還沒有糟到那個難以收拾的地步,阿洛霞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身邊,而且還頗爲意外的帶來了個他絕對沒有想到的人。
卡丘利察的庫拉什,一個在巴爾幹頗爲有名的傳奇人物。
曾經參加過多得數不清的戰鬥讓這個人成爲了個英雄,而他居然能活下來更是個奇蹟。
和庫拉什一起來的除了他帶來的幾十個能征慣戰的手下,還有一支大約100多人的犯人隊伍,他們的到來顯然增加了赫爾瓦領導的抵抗軍的力量,而庫拉什豐富的戰鬥經驗更是給了赫爾瓦很大的幫助。
對庫拉什的到來赫爾瓦很高興,甚至稱得上是個驚喜。
庫拉什在民間的聲望爲赫爾瓦擴大提供了幫助,而只是在底層民衆中擁有威信的騎士顯然對他不會構成什麼威脅,這讓赫爾瓦就更加高興。
也正因爲這樣,雖然阿洛霞的舉動讓他憤怒,可赫爾瓦最終還是原諒了他的侄女。
只是阿洛霞也受到了懲罰,她被命令禁止自稱是薩格勒布公爵家族的子女,同時原本應該在她年滿17歲就可以繼承的一小塊領地也被赫爾瓦宣佈收回。
同時赫爾瓦在懲罰了自己侄女之後,也沒有放過摩爾科的老爹。
在讓人把老頭吊起來狠狠抽了頓鞭子後,赫爾瓦把摩爾科的父親趕出了營地,同時宣佈這對父子不再受自己的保護。
如果說對阿洛霞的懲罰是出於失望,赫爾瓦對摩爾科父子更多的則是憤怒和報復。
不過局勢總歸還是在向着讓人樂觀的方面發展,特別是隨着拉庫什的到來,原本多少顯得盲目的戰鬥變得有了條理也有了計劃。
拉庫什多年來的經驗成了珍貴的寶藏,他熟悉奧斯曼人的戰術,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勇敢的發動襲擊,而又在什麼時候毫不猶豫的撤退。
可以說拉庫什的到來讓赫爾瓦的軍隊從一羣盲目的到處亂撞的野豬,變成了一羣狡猾殘忍,有着更大破壞力的鬣狗。
現在這支隊伍中的一小羣人走在茂密的山林裡,他們不久前剛剛襲擊了一個波斯尼亞人的馬料場,點燃堆積如山的草料騰起的煙柱從幾法裡之外都能看到,所以在襲擊之後拉庫什立刻決定離開這片山林,在他想來奧斯曼和波斯尼亞人爲了報復一定會派重兵把這片山林翻個底朝天的。
拉庫什的猜測無疑很準確,看着已經燒成一片灰燼的草料場,姍姍來遲的波斯尼亞官員全身顫抖,似乎隨時都會暈倒。
這個草料場是波斯尼亞在北方最大的一個,也是魯瓦?的騎兵距離匈牙利最近的一個補給基地。
而現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燒成了一堆堆焦黑的廢墟。
同樣趕來的還有奧斯曼人的一支駐守軍隊,在看了草料場的慘象後,奧斯曼指揮官憤怒的喊着如果找不到破壞者就要從最近的村子裡抓人做爲報復。
不過當艾呂普聽說後製止了這個軍官的胡作非爲。
“從一個村子裡隨便抓些人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看着坐在對面忐忑不安的普拉託,艾呂普平靜的說“告訴當地的那些總管們,讓他們從那個地區所有的村子裡抓夠100個人,每個人都要有家庭和子女,我要讓那些當地人明白,包庇那些破壞份子的固然會受到懲罰,用沉默表示抗爭也要付出代價,他們要麼老實的做蘇丹的子民,要麼就爲了他們的君主和信仰去死。”
然後艾呂普忽然向對面的普拉託一笑說:“不過這次襲擊倒是提醒了我,我想到該把你怎麼辦了。”
看着艾呂普滿臉微笑的表情,普拉託的身子不禁突的一顫,他勉強擠出個苦笑,小心翼翼的問:“那麼您要讓我爲您做點什麼呢?”
隨即就在聽到艾呂普說“我想借你的腦袋用一下”後,普拉託當即就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看看嚇得昏厥過去的普拉託,艾呂普有點無奈的輕聳了下肩膀。
“真糟糕,我只是想讓你幫我出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