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之下,比薩城外不遠的一條道路上,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外袍裡的男人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着向比薩城的方向走着。
在他身後,兩個身穿半身鎧甲的護衛身上的盔甲正散發出刺眼的放光,熱氣騰騰的氣浪似乎把盔甲炙燙得稍微一碰就會擦出火星來似的。
在這個人身邊,跟着個隨從,馬背上兩側掛着兩個碩大沉重的皮包。一路走來左右晃來晃去,遠遠看去就好像只大腹便便的家鵝。
將近8月的天氣依舊是熱得讓人窒息,這種時候還在路上旅行的,大多是那種不得不爲生計奔波的商賈。
這一行四個人也很像是個正在趕路的商人帶着他的夥計和保鏢,至少對比薩來說,這種情景最近倒是挺多見。
隨着早年間的輝煌逐漸淡去,原本曾經一度興旺的海上霸主的榮光正離比薩越來越遠,這讓很多比薩人只能用憧憬過去打發時光。
比薩人不喜歡佛羅倫薩人,這是因爲他們距離佛羅倫薩太近。
一直以來佛羅倫薩就把比薩視爲自己的勢力範圍,這讓同樣擁有驕傲比薩人很不滿意,只是與佛羅倫薩相比,比薩太弱小了,不得不一次次的在佛羅倫薩面前低頭臣服。
只是比薩從沒停止過試圖從佛羅倫薩的陰影中擺脫出來,不論是過去作爲公國,還是後來成立了共和國,都沒停止過努力。
只是一次次的憤爭似乎都是徒勞的,每次當佛羅倫薩試圖征服比薩時都會很順利的達到目的,不論是派來軍隊還是派來使者,結果往往是比薩不得不向那個龐然大物低頭。
和佛羅倫薩相比,比薩太弱小了,而且隨着比薩在海上勢力逐漸萎縮,他們自己也知道要想擺脫讓城市逐漸衰退的局面,也只能依附那個野心勃勃一直想徹底吞掉他們的佛羅倫薩。
直到隨着共和國被意外的推翻,一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了比薩。
當獲得勝利之後,亞歷山大給比薩人提出的條件是直接支付5萬弗洛林,或是以同等價格的份額名義加入他的貿易區。
比薩人毫不意外的選擇了後者,儘管隱隱的能感覺到如果這麼做,有可能會在今後讓比薩陷入巨大爭端中,但是以當時比薩可憐的財政狀態,是不可能拿出那麼一大筆錢作爲報酬的。
而拒絕支付報酬會是什麼後果,只要看看那些蠻橫的僱傭兵就可以猜到。
而且在當時米蘭的巨大威脅下,即便只是用不再爲城市服務要挾,就足以能比薩人屈服了。
不過讓簽署了協議的比薩人感到意外的是,雖然這個協議並沒有立刻帶來什麼看得見的好處,但是隨着港口裡經過或是週轉的貨船漸漸多起來,比薩人似乎看到了當初興旺時候的一絲影子。
已經有商人從比薩上岸或是從托斯卡納內地經過比薩出海了,這讓原本顯得漸漸失去生氣的比薩城變得略微熱鬧了起來,這讓很多一級心懷共和國比薩人,在有時候對那個叫貢佈雷的年輕人暗暗憎恨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隨着城市漸漸熱鬧起來,原本緊巴巴的日子似乎比以前顯得略微能鬆口氣了。
旅行者又向後面的隨從看了眼,也難怪他很在意,隨從馬背上的皮包裡有着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東西,在如今這種並不太平的日子,出門在外沒有人不提心吊膽的。
一陣隱約馬蹄聲從後面遠處的路上傳來,馬蹄聲很急促也很沉悶,聽得出來人數不少。
幾個人立刻緊張的向路邊的樹下躲去,兩個武裝衛兵與穿袍子的男人把夥計和他馬背的皮包擋在身後,然後他們警惕的向來路看去。
一小隊騎兵呼嘯而過,他們雖然看到路邊的這個小小隊伍,但是卻沒有太注意,在揚起的嗆人煙塵中,那幾個騎兵飛快的向着比薩城的方向疾駛而去。
幾個人卻沒動,從連續不斷的馬蹄聲中,他們知道這幾個騎兵應該只是前鋒,更多的隊伍應該在後面。
果然,又一隊騎兵在隆隆馬蹄聲中漸漸靠近,那幾個人好奇的看着這支隊伍,和隊伍當中似乎隱約可以看到的一抹令人陶醉的亮色。
一面圖案奇怪的旗幟一閃而過,在旗幟下,一個用布巾包着頭臉的身影讓那個躲在樹下的商人忽然心頭微微一跳。
比薩城已經近在眼前了。
比薩執政官託姆尼奧的心情這幾天有點糟。
從羅馬回來之後,託姆尼奧曾經很是振奮的準備大展拳腳一番,伯爵兄妹對他的許諾和暗示讓託姆尼奧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覺得自己完全有可能成爲家族重新興旺的關鍵。
回到比薩後他再次召見了比薩城防軍的那些指揮官,在宣佈自己已經得到了蒙蒂納伯爵的全力支持後,城防軍軍官們終於含蓄的答應他,可以在將來的某些時候對他予以“必要的支持”。
什麼是必要支持?又是在什麼樣的時機?
雙方沒有說明,但是託姆尼奧覺得自己已經很清楚了。
這讓託姆尼奧認爲一展抱負的時候終於到了,他開始漸漸從那個如同象徵物般執政官寶座上頻頻發起動作。
託姆尼奧頻繁約見那些議員的舉動引起了新議會的注意,按照那些議員的想法,託姆尼奧的執政官。更多的只是他們與亞歷山大之間相互妥協的結果,可現在託姆尼奧開始表現出強烈的權力慾,這讓很多人開始感到不安。
雖然得到亞歷山大的幫助,但是這並不意味着比薩人就喜歡亞歷山大,相反只要是稍微有點遠見的比薩人,就能意識到與亞歷山大之間簽署的協議對比薩所具有的深遠影響。
與其他參與進自由貿易區的城市港口不同,比薩的加入是用5萬弗洛林“買”的,這就意味着在這個剛剛建立初具雛形的商業聯盟中,比薩的地位是低於其他城市,甚至亞歷山大還佔有着比薩港的份額。
這也許對普通的民衆不算什麼,他們只會爲城市正漸漸熱鬧起來感到高興,但是對那些議員們來說,如此下去將意味比薩人正在漸漸失去他們的權力。
不是沒有人想過把託姆尼奧拉過來,他們雖然對託姆尼奧家的人始終不放心,擔心他們依舊惦記着曾經的比薩公爵的寶座而趁機攪風攪雨,但是和讓城市漸漸落在外鄉人手裡比起來,就都不算什麼了。
只是當聽說執政官居然悄悄跑了趟羅馬,而且還登門拜訪了亞歷山大之後,議會裡的愛國者們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們開始在議會裡公開批判託姆尼奧的言行舉動,他們稱他爲“某人的跟班”或者是“那個那不勒斯人的僕人”,而隨着這種批判越來越激烈,到了後來乾脆發展成了在大街上的公然諷刺,一副充滿諷刺的素描畫的出現徹底讓這一切暴露在了比薩民衆的面前。
一個看上去大腹便便卻沒有鬍子的貴族手裡拿着一口肉正啃個不停,肉上“比薩”的字眼清晰可見,而在這個人的旁邊,一個穿着小丑服裝,容貌卻酷似託姆尼奧的小丑正奴顏婢膝的跪在這個人腳下,雙手高高舉着另外一塊同樣上面寫着比薩字樣肉,送到那個人的面前。
幾乎是一夜之間,這種內容的畫像被傳得滿城都是,而只要稍微聰明點都知道這幅畫裡的含義。
託姆尼奧惱火憤怒,他暴跳如雷衝進議會質問這是誰做下的卑鄙勾當,但是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沉默,這讓執政官更加憤怒,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更糟糕的是他在全城人面前丟了臉。
所以當他氣急敗壞之餘看到那些登門拜的那些城防軍軍官之後,託姆尼奧不由心裡怦然而動。
託姆尼奧並沒有太過分的要求,他只想能確立自己這個執政官的權威。
自從上次他試圖暫停向蒙蒂納支付利息而受到那些軍官的警告,他就已經知道僱傭軍與亞歷山大之間,隨着分割稅收的協議的簽訂,已經有了某種比與比薩更緊密的利益關係。
而這也是讓他決心徹底倒向亞歷山大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連軍隊都不聽只會,託姆尼奧很難想象比薩怎麼與亞歷山大對抗。
所以他希望城防軍能幫助他,不過他只是要求城防軍協助捕捉那些肆意詆譭他名譽,在城裡散發那些烏七八糟東西的傢伙。
雖然知道那些人背後肯定有某些議員的支持,但是託姆尼奧還沒有大膽到要用軍隊把那些議員怎麼樣的地步,畢竟按照新確立的比薩法律,城防軍只是負責保護城市不受外來侵略。
認真說起來,他要城防軍抓捕那些散發傳單的人,其實已經算是違反了法律。
“我會付你們錢,這完全由我個人掏腰包,”託姆尼奧刻意這麼強調,這至少讓他有種這些城防軍只是他僱傭的理由。
看着託姆尼奧坐在那裡時而憤怒,時而又下不定決心的樣子,城防軍隊長不耐煩的撇了撇被濃密鬍鬚遮得嚴嚴實實的嘴巴。
不過他並不着急,因爲知道託姆尼奧最終還是會下這個決心的。
有時候野心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上。
果然,在經過一番掙扎之後,託姆尼奧把一個沉重的錢袋放在了桌子上。
“我的錢不多,你們知道我的家族這些年日子過的很拮据,”託姆尼奧用手輕輕拍着那個錢袋“把我找出那些在大街上咒罵和散佈詆譭我的傳單的傢伙,把他們都抓到廣場上吊起來,然後我要當着全城人的面審問他們。”
“那我認爲你應該多加點錢,執政官大人你應該知道,那些人背後肯定有人支持,也許會發生很激烈的衝突。”隊長拿起那個錢袋打開看了看裡面閃爍着五顏六色光澤的寶石“或者你乾脆再多掏些錢,我們可以幫你把最後那點煩惱也解決了。”
託姆尼奧臉上霎時變色,他不安的向門口看看,見那裡只有城防軍的幾個人,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你瘋了,以後再也別說這種可怕的話。”
託姆尼奧不住喘息,他知道這個人在暗示什麼,可正因爲這樣才感到畏懼。
不過不知怎麼,看着這些人他又不禁想起了在羅馬的馬力諾宮裡那位科森察伯爵小姐對他的種種暗示。
“我和我的哥哥希望貴執政官在適當的時候再高升一步。”
正是這句話,讓託姆尼奧這段時間來每到深夜都無法入睡,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一股燒得他全身難受的心火,都在不停的折磨着他。
不過託姆尼奧還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那個所謂適當的時候太遙遠也太不容易抓住,如果輕舉妄動,也許就會把一切都輸進去。
城防隊長很守信用,他在拿了錢之後就立刻帶着人開始對整個比薩城展開了搜索。
雖然按照法律城防軍並無權對比薩的公民予以逮捕,但是他們依舊按照託姆尼奧要求的那樣,只要見到,就驅趕和遣散那些公開說他壞話的人。
至於那些到處散發諷刺傳單的人,託姆尼奧覺得不必那麼客氣,雖然在剛剛抓了一個人後就受到了來自議會的巨大壓力而不得不釋放,可託姆尼奧還是吩咐城防軍給予那些人一些應有的懲戒。
於是比薩城中到處都可以看到揹着裝滿傳單,被追得四處亂竄的無業遊民,和追在後面揮舞着棍子與皮鞭的城防軍士兵。
糟糕的局面讓比薩城很是亂了幾天,但是隨着那些散發傳單的人銷聲匿跡,託姆尼奧終於覺得自己打了個大勝仗。
他再次來到議會的時候看到了人們眼中對的忌諱和畏懼,這讓託姆尼奧有種難掩的自豪,他知道自己至少算是終於在執政官的寶座上坐穩了,接下來就是是該如何讓那位蒙蒂納伯爵兄妹認爲他是個有足夠分量可以合作的人。
託姆尼奧並不認爲自己應該只是個跟班和僕人,他把自己作爲一個亞歷山大的合作者看待。
只是讓託姆尼奧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種自我滿足的好日子並沒有過上幾天,隨着前幾天一次議會例行會議上與一些議員爆發衝突,比薩城再次陷入了之前的那種混亂之中。
而這一次比上次更加激烈,那些人在民衆當中不停的煽動,而更多的傳單則在比薩的大街小巷鋪天蓋地的倒是都是。
託姆尼奧完全傻了,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躲在自己家裡聽着外面那些大呼小叫的要求他立刻辭職的市民的叫喊心中懊惱無比,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些城防軍軍官們再次拜訪了他的家。
不過這些人這次是從後門悄悄進來的。
在託姆尼奧家的二樓一間門窗關得很緊的房間裡,幾個人在悶熱的房間裡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外面的叫喊聲隱約可聞,不過他們這時完全不在意那些叫喊了。
“你要我授權抓捕外面那些人?”託姆尼奧喘着粗氣,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不過手卻在不經意間微微顫抖“那都是比薩的市民。”
隊長臉上不易察覺的掠過一絲輕蔑,嘴裡卻說:“我們並不是要抓那些市民,而是那些煽動者,要知道市民們總是因爲不明真相而被矇蔽的大多數,我們只要抓住那些別有用心的一小撮就可以了。”
“這倒是,那些人總是和我作對,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是爲了他們好,”託姆尼奧低聲抱怨着“對,把那些人抓起來,讓市民們看看都是些什麼人。”
“不過這需要你授權,執政官,”隊長把一份命令書推到託姆尼奧面前“沒有書面授權我不可能這麼做的。”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託姆尼奧臉色有些難看。
“這是爲了保證我們以後不會被污衊成叛亂,”隊長絲毫不讓“你只要簽字授權,我就會讓城防軍先驅散街上那些市民,然後就開始抓捕那些帶頭鬧事的。”
託姆尼奧拿起那份授權書認真的看着,他看得很仔細,手上的汗水已經浸溼了文件也不在意,然後他慢慢拿起筆沾了沾墨水。
“簽署了這份授權書,我就可以爲你解決眼前的麻煩,”隊長的聲音如充滿誘惑的魔鬼在託姆尼奧耳邊迴盪。
他猶豫着,任由鼻尖上的汗珠和鼻尖上的墨水幾乎同時滴落,在桌上混合,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污漬。
“幫我把這件麻煩事解決掉,”託姆尼奧終於下了決心,他的筆在授權書的空白處飛快的滑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過你要記住,絕對不許傷害那些議員,我不想讓這件事變成一場不合法的叛亂。”
隊長滿是鬍鬚的臉上露出了個古怪笑容,他從桌上拿起那份授權書看了看很小心的收好,然後他站起來帶領幾個軍官向託姆尼奧躬身行禮。
“遵命執政官大人,我們會按照您的命令行事。”
看着隊長很恭敬的行禮,這讓託姆尼奧似乎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來自權力的威嚴。
只是當幾個軍官陸續走出房間,屋裡只剩下他和隊長兩個人時,走到門口的隊長忽然回頭對託姆尼奧說:“執政官大人,您一直期盼的那個‘適當的時候’,已經到了。”
聽着隊長的話,託姆尼奧先是一愣,然後他的心突然一緊!
按照託姆尼奧以比薩執政官的名義下達的命令,比薩城防軍開始驅散包圍他的宅邸與議會的民衆,同時他下令抓捕那些煽動鬧事者。
由此,民衆與城防軍發生了衝突。
城防軍隊長當即宣佈那些煽動者爲叛亂,同時命令士兵強行進入那些人躲避的議員的房子予以抓捕。
雙方再次發生激烈衝突。
議員們紛紛趕赴議會,他們醞釀許久怒火終於隨着城防軍的粗暴舉動被徹底點燃了。
“罷黜託姆尼奧,廢除與蒙蒂納的恥辱條約!”
當有人站上議會的臺階發出大聲吶喊時,立刻得到了無數比薩人的激烈響應,看着議會前面的那些羣情激昂的民衆,議員們似乎看到了自由之光再次降臨比薩。
但是就在這時,人們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從城門方向傳來。
隨着那聲炮響,一個讓所有議員和聚集在議會廣場前的民衆都大吃一驚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比薩城。
蒙蒂納伯爵的軍隊,進入了比薩!
1497年7月的最後一天,亞歷山大帶領軍隊再次進入比薩。
1497年8月2日,蒙蒂納伯爵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佈雷宣佈支持比薩執政官託姆尼奧解散比薩議會,同時支持他擔任新的比薩總督。
8月9日,在蒙蒂納伯爵的支持下,比薩總督託姆尼奧宣佈恢復比薩爲公國,自此,託姆尼奧家族再次成爲比薩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