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王后先在梵蒂岡宮前險些遇刺,隨後還等由此引發的報復平息下去,法蘭克福大主教卻在羅馬城的大街上背刺身亡。
這前後兩天發生的一連串意外,讓羅馬人好像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戲,只是這場戲就發生在自己身邊,有些人可能隨時都會被捲進去成爲舞臺上表演的一員,甚至可能還會隨着劇情發展的演繹一出出充滿血腥的片段。
做爲親眼目睹了這出大戲序幕的亞歷山大,這時卻難得輕鬆的陪着索菲婭在加洛林宮裡閒逛着。
從喬安娜遇刺到現在已經過了差不多2天,凱撒那邊一直沒有派人過來,他們雖然可以離開加洛林宮的角樓卻不能離開這座宮殿,而喬安娜也沒有任何消息,這讓亞歷山大感到十分壓抑。
而且因爲之前看到了克立安,亞歷山大就不能不顯得更加小心,加洛林宮雖然戒備森嚴,可進出的人畢竟很多。
這麼想着,他就不由向旁邊的索菲婭微微瞥了一眼。
索菲婭是堅持要和他在一起的,哪怕是納山顯得有些生氣也沒有乖乖的留在角樓裡,所以他不得不讓索菲婭在外面罩上了一件看上去有些臃腫的大袍子。
好在天氣已經很冷,所以沒有人知道,索菲婭這看上去頗爲古怪的外罩下面,穿着的卻是一件很堅固的內甲。
而她一直收攏在袍子裡的左手臂上,正扣着那副短弩。
加洛林宮面積不大,和其他宮殿比較起來也顯得不那麼輝煌,至少在亞歷山大看來,喬瓦尼的吉爾皮茨宮就要比加洛林宮富麗堂皇些。
不過因爲是如今梵蒂岡處理俗務的主要辦公點,加洛林宮裡還是很熱鬧的。
從丕平獻土時代開始,教會逐漸擁有了越來越廣泛也越來越重要的世俗權力,這些權力從最直接的擁有土地和收稅權,到教會逐漸擁有了大批的各種產業,從鄉間的農莊到城市的教產,從各地大大小小修道院的收益到直接歸屬與教會的船隊與商會。幾個世紀下來,教會所擁有的巨大財富甚至可以說不但完全可以媲美那些強大富庶的國家,如果嚴格的來說,就規模而言,全世界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擁有這麼大規模錯綜複雜,連續密切而又與所有各個方面都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龐大體系。
這是個令人生畏的龐然大物,沒有人能說清楚這個巨大的體系究竟有多大的勢力,而又因爲這個體系多少個世紀以來與歐洲各國之間無法言盡的複雜關係,即便是歷任教皇也沒有辦法能真正攏清這個龐然大物究竟有着什麼樣的可怕力量。
走在加洛林宮裡,看着來來往往說着各種語言,穿着不同服飾的人羣從身邊匆匆的經過,而且似乎每個人臉上都掛着一種自己所做的事是多少重要的表情,亞歷山大甚至不覺得索菲婭的衣着太過引人注意了。
特別是居然還看到有幾個明顯穿着北方那種異常厚實也顯款式頗爲古怪的旅行者從身邊過去之後,索菲婭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顯得不那麼顯眼的衣裙,就先向旁邊微微挪動了下身子,然後再向前快走兩步從稍微落後的跟着變成與亞歷山大並肩走在一起。
幾個穿着過膝的短腿褲,上衣卻是很寬大的毛織套頭衫的男人急匆匆的過去,他們的打扮看上去像是來自低地地區,這讓亞歷山大想起了格羅寧根。
不知道那個低地貴族如今在幹什麼。
在亞歷山大印象中,格羅寧根是個很不簡單的人,雖然只匆匆見了一面就沒有再見過這個人,但亞歷山大有種預感,和這個人之間的交集應該不會止於那不勒斯奧爾迦拉夫人的那間香閨,也許在未來某個時候,那個一擲千金的尼德蘭人就會忽然再次出現,甚至即便是現在,那個尼德蘭人的影響,也未必就沒有出現。
從一開始,亞歷山大就懷疑喬安娜忽然做出來梵蒂岡的決定和那個格羅寧根有關,畢竟那個人肯免除喬安娜那麼一大筆債務,是不可能不索取回報的。
另外再想想從那些歹徒手裡截下來的那一大筆不菲的意外之財,亞歷山大能夠猜想以喬安娜在那不勒斯當時的窘境,即便她變賣了很多值錢東西,也不太可能變現成那麼一筆鉅款。
想來那筆錢應該是某個人給她的贊助,而想來想去能爲喬安娜這次旅行一次性掏出那麼一大筆杜蘭特的,似乎也只有那位漢薩同盟財大氣粗的格羅寧根了。
最主要的是,那筆錢全是杜蘭特。
雖然不能武斷的說使用杜蘭特的就一定是漢薩同盟的那些財主,但是如果要把這麼一大筆錢兌換成弗洛林,不但麻煩而且很可能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爲了穩妥格羅寧根大概寧肯直接給喬安娜整整一箱子金杜蘭特。
想想這麼一筆鉅款現在成了自己所有,亞歷山大多少是有些得意的。
但他也知道,如果不能從這裡走出去,哪怕在羅馬城某個地方有這麼一筆錢等着自己挖掘起走,那也都是空話。
只是現在看來,要想離開這裡還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法蘭克福大主教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到加洛林宮的時候,很是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那些正在加洛林宮裡辦理各種事務的人們先是被這個消息嚇得不輕,然後很多人一下子變得匆忙慌亂起來,人們開始先是到處打聽消息,然後就開始亂糟糟的東奔西跑,有些人大聲叫喊着自己的隨從,有些人跑到外面去吩咐等在宮外不能進來的僕人,更有的乾脆就在宮殿的一角開始匆匆忙忙的寫起了信。
“啊~”
索菲婭茫然的看着這些像無頭蒼蠅似的人們,然後抻抻亞歷山大的袖子,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似是在詢問這些人都在忙些什麼。
“他們在寫信,”亞歷山大隨口說“他們大概是在向他們自己的國家和商會報告發生了什麼,畢竟是一位大主教遇刺的大事,也許這會引出很多事情來。”
說到這,亞歷山大忽然頓了頓,若有所思的回過頭看看那些人。
加洛林宮是辦理教會俗務的機構,所謂俗務,其實就是教會的財產,而這些人幾乎都是商人。
亞歷山大越想這其中越有些奇怪,他帶着索菲婭走到一個正忙活着在信紙上不住寫着什麼的男人身邊。
這個人看上去就是從北方來的,然後亞歷山大悄悄瞄了一眼他信上的內容。
雖然字跡潦草,而且只是匆匆一瞥,但他還是看到了幾個頗爲醒目的詞彙。
“刺殺”,“戰爭”“糧食”和“羊毛”。
很顯然,這個人對這些詞很重視,他甚至在這些詞彙後面做了要求關注的標示,這倒是幫助亞歷山大很方便的就注意到了這些東西。
似乎察覺到身後投來的目光,那個人立刻警惕的轉過頭看着亞歷山大兩個人,然後他挪動了下身子用手臂擋住了信上的內容。
索菲婭不滿的狠狠瞪了眼這個有些小氣的傢伙,她雖然不知道亞歷山大在看什麼,但是這個人遮遮掩掩的樣子讓她不高興。
居然還真是這樣。
雖然已經隱約猜到,可親眼看到後亞歷山大心裡暗自感到詫異。
這些爲教會做生意的商人從歐洲的各地來到梵蒂岡,然後把他們要上繳給教會的各種稅賦賬目交到加洛林宮來,然後再從這裡帶走教會要求他們在下一年應該繳納和完成的各種賦稅任務的同時,他們自己之間也進行着各種各樣的往來交易,這種交易對教會來說也是無所謂甚至是願意看到的,畢竟這種交易本身也能給梵蒂岡帶來更多稅賦,更何況凡是在這裡進行的交易都要予以登記和叫繳納一定數量的稅金。
而在與此同時,做爲基督世界的中心,還有什麼地方比梵蒂岡更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呢?
只要能在這裡比其他人多打聽到一點消息,就可能是足以能比別人快得多的發財機會。
法蘭克福大主教遇刺身亡這種重大事件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只要想想就能讓感到震撼。
一場刺殺就有可能引發一場戰爭,而戰爭則需要消耗大量的補給,大量的糧食和迎接即將到來的冬天所需要的羊毛織物,也許還有數量龐大的武器和馬匹,然後是一旦爆發戰爭可能需要向所在地的領主提供的其他東西,而且因爲死的又是一位有着舉足輕重身份的大主教,也許各地的教區也會相應教會的命令徵召軍隊,這又是一大筆不菲的開銷。
一個人的死,在短短的時間內可能產生的影響是如此巨大,而在這背後更是會牽動數不盡的財富的流向。
做爲爲教會處理世俗財產的所在地,加洛林宮儼然變成了一個有着錯綜複雜脈絡的交易所。
看着那些在聽說法蘭克福大主教遇刺後正紛紛派人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的人們,亞歷山大不由暗暗琢磨,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能派人迅速把這個消息傳回阿格里,然後命令阿格里的農莊立刻減少對外售出糧食,同時讓箬莎派人緊守住科森察通往那不勒斯的隘口,同時再把讓莫迪洛提早卡住賣給那不勒斯人糧食的渠道,那麼當這個消息傳到那不勒斯後,因爲擔心大主教的死可能導致的新的戰爭的那不勒斯人,大概要他們跪在地上求自己都有可能了。
到了那時,即便是腓特烈,爲了應付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將來,也要不得不向伯爵低頭了。
只是這終究只能這麼想想,因爲他和他的人現在連離開加洛林宮都不可以。
這麼想着,亞歷山大的眉梢就皺了起來。
凱撒究竟想利用喬安娜的遇刺達到什麼目的他並不關心,可這麼近乎軟禁的把他們留在加洛林宮裡卻讓亞歷山大很不高興。
更何況現在看來,羅馬城裡發生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和他毫無關係的。
至少這其中牽扯到喬安娜。
亞歷山大正這麼想着,忽然感到旁邊的索菲婭又在輕抻他的衣袖。
順着索菲婭示意的目光看去,亞歷山大看到一個很顯眼的年輕人正快步走來,從那人的神態步伐可以看出,他顯然是來找亞歷山大的。
“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亞歷山大嘴裡輕聲吐出這個名字,然後臉上露出了笑容,說起來他之前還在琢磨怎麼想辦法儘快拜訪一下這位年輕的貴族呢。
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的確是來找亞歷山大的,所以雖然看到他身邊的索菲婭有些詫異,畢竟加洛林宮幾乎是看不到女人的,可年輕貴族也只是瞥了一樣就望向亞歷山大。
“您是來找我的?”亞歷山大開口問。
“對,我必須見到你。”年輕的羅維雷點點頭。
“爲了喬安娜陛下?”亞歷山大繼續問。
“只能是爲了喬安娜陛下!”
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的聲音很大,而且已經引起了四周正經過的人們的注意,當有人認出這位年輕貴族後,很多人原本淡然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
“大人,也許我們應該到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談話。”
亞歷山大向旁邊讓了一步暗示他們的交談已經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但是康斯坦丁卻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繼續大聲說:“我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已經過去了兩天,羅馬也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可其他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也許你因爲這個笑話我可我不在乎,我要去見喬安娜陛下,我需要你幫我。”
“按照瓦倫西亞主教的命令,我不能離開加洛林宮,所以我沒有辦法幫您。”
亞歷山大微微一笑,他多少明白康斯坦丁這種大張旗鼓的態度更多的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正在追求喬安娜,至少這麼一來波吉亞家的人就不能以保護爲名,其實是同樣把喬安娜軟禁在盧克雷齊婭的宮殿裡。
不過既然這樣,亞歷山大也不介意陪他演這麼一齣戲。
“你是那不勒斯的領主,更是保護喬安娜陛下的人,我不知道誰有權力能禁止你保護你的王后。”康斯坦丁用略顯憤怒的口氣說“除非這些人試圖對那不勒斯的王后不利,就如同對可憐的法蘭克福大主教一樣,願大主教的靈魂在天堂得到安寧,願上帝能懲罰那些卑鄙的陰謀家,”說到這康斯坦丁的情緒忽然變得憤怒起來“大主教已經遭受了不幸,但是我絕對不能容忍喬安娜陛下也遭遇這種不幸,所以我來找你,要你履行保護王后的使命,而我是準備爲了陛下付出生命的。”
康斯坦丁毫無顧忌的暗示在四周引起了一片譁然,雖然人們在私下裡也在暗自猜測大主教的死與波吉亞一家有關,但是如這個年輕的羅維雷一般近乎指名道姓的指控卻是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幹的。
雖然更想聽到些有用的消息,可因爲害怕被捲入什麼不得了的是非當中,有人已經開始悄悄向旁邊躲去。
看着年輕的羅維雷那激動憤慨,似乎爲了一見傾心的摯愛不惜一切的神態,亞歷山大心中暗自撇了撇嘴後,擡手向加洛林宮的大門口指了指說:“關於這個,也許您可以當面向瓦倫西亞主教大人說一說。”
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隨着亞歷山大的手勢轉身看去,隨即就見到一身紅衣法袍的凱撒·波吉亞正向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