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烏利烏報告說這個人是格羅諾布子爵的管家時,亞歷山大大約已經明白了這個人的來意。
果然,子爵的管家是來商量關於主人的贖金的。
喬安娜提出來的一萬佛洛林金幣的贖金顯然是不可能的,亞歷山大很清楚不論是子爵本人還是他那些士兵,都不會繳這麼一筆錢的贖身。
這不是一場真正關鍵的戰鬥,而子爵也並非如他自己吹噓的那樣是什麼要緊人物,即便格羅諾布家族早年間也許曾經輝煌過,可現在看他的樣子,應該也不過衆多被查理帶來的法國貴族當中的一個。
如果真是什麼大人物,這個時候要麼早已經跟着查理回了法國,或者應該是在羅馬,而不是在布魯依尼谷地這種地方。
“我的主人需要得到照顧,”管家在見到子爵之後立刻提出要求“難道你們看不出來他已經得了熱病嗎,你們爲什麼還不爲他放血,這是要害死他嗎,如果我的主人死了你們不但得不到一個弗洛林,更是會成爲整個格羅諾布家族的敵人。”
說着老管家不顧一切從腰上拔出帶着用來割肉刀子就要往躺在毯子上的主人手腕上比劃,如果不是亞歷山大及時讓人阻止,也許不等他收到贖金,這位老管家就爲格羅諾布的某位繼承人剩下一大筆贖金了。
亞歷山大有點無語的看着氣呼呼瞪着他,頗有點把他視爲仇人的管家,一時間還真有點分不清楚他究竟是要救他的主人還是要藉機會把他咔嚓掉了。
放血,這種自古以來就流傳下來的方式,即便是在過了兩個世紀之後依舊還會被人用來醫治很多病症,只是究竟這種方法能救活多少人,卻完全要看病人自己的運氣了。
熱病要放血,寒症要放血,甚至連很多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病症都要用放血來解決,在人們眼中,似乎血液的存在就是一切疾病的來源,只有看着那殷紅的液體從身體裡不住流淌出來,才能驅趕走可怕的病魔。
甚至在亞歷山大自己的營地裡這種事也正在發生。
儘管亞歷山大已經命令人燒水和把能用的布匹都找出來浸泡消毒,同時命令把所有攜帶的酒水都拿出來,可傷者能夠得到的救治依舊微乎其微。
這讓他不得不找那些波西米亞人,在答應給他們更多的一些戰利品後從他們那裡蒐集來了所有的酒。
用燒紅的刀子燒燙裂開的傷口,儘量用浸過熱水的手巾擦拭滿是泥污的身體,亞歷山大命令必須讓傷員儘量呆在還算乾淨的地方。
雖然他這個命令在很多人看來實在是有些不知所謂,但是卻被他出乎意料的強硬征服了,以致當有一個原本很勇敢的士兵隨手把一條很髒的毯子蓋在受傷的同伴身上被發現後,立刻捱了一頓鞭子。
“我不要求你們能讓傷員像住在城堡裡一樣舒服,但是如果因爲骯髒和怠慢讓他們送了性命,這就是我不能允許的。”
亞歷山大不厭其煩的對所有人這麼解釋,他也知道這麼做起不了什麼作用,或者說在當下這種時候,也根本沒有辦法能幫助更多,但是他還是無法容忍那種純粹是因爲愚昧而送掉人性命的勾當。
而且對亞歷山大來說,這些傷員對他並不是負擔也不是累贅,而是一筆無法估量的寶藏。
在戰火紛飛的時代,有經驗的士兵就是一筆財富,而很多剛剛走上戰場的新兵,卻往往還不等成爲經驗豐富的老兵就已經丟了性命。
這樣一來,擁有一支有着大多數作戰經驗士兵的軍隊,就成了所有君主和將領的奢望。
將軍們總是希望能有一支勇敢而且不會因爲恐慌輕易崩潰的軍隊,而很多戰鬥的勝利,與其說是在戰場上一次殺掉了多少敵人,不如說是在擊潰對手之後的追擊當中逐漸實現的。
而是否能儘快擊潰對手,往往就要看雙方士兵在面對敵人時哪一方跟能堅持下去。
亞歷山大是不相信所謂年輕衝動的勇敢的,從阿格里人初次戰鬥的表現他就更明白自己這種想法沒有錯。
最開始的血性勇氣往往在見到可怕殺戮的一瞬間煙消雲散,甚至越是極度渴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人,當看到自己只是這場殺戮中微不足道,隨時可能都被人殺死的棋子時,那種幻想的破滅越會導致他們的崩潰。
正是所謂只有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纔會讚美戰爭。
所以亞歷山大決定儘量保住那些傷員的性命,對這些已經經歷過血與火的士兵來說,雖然他們依舊還說不上是老兵,但是至少這些人已經知道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樣子。
“不要吝嗇錢,”亞歷山大這麼吩咐一邊休息一邊吃東西的烏利烏“找王后的隨從,從他們那裡買更多的布匹和綢緞然後放在熱水裡蒸煮,要保證每個人都用乾淨的布包裹傷口,還有能吃上乾淨的食物和水。”
“這個您放心大人,”摩爾人喝了口湯之後就扔下盤子站起來“我這就去辦,不過您準備怎麼處置那位子爵呢?”
“我還是決定放了他,而且我也不會找他要太多的贖金。”
亞歷山大的話讓摩爾人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爲主人會在那個法國人身上狠狠敲上一筆的,可現在看來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了。
亞歷山大來到給格羅諾布子爵搭建的臨時帳篷時,正看到他那個管家正坐在主人身邊不住說着什麼,雖然他們說的是法語,可從他時不時的說出“貢佈雷”這名字時,亞歷山大也能猜到他是在抱怨自己。
子爵臉色依舊不好,每每呼吸的時候他都會因爲疼痛發出呻吟,他臉上的汗水依舊很多,暈紅沒有消去,在管家說個不停的時候,他甚至一度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是當聽到聲響後,他又睜開了眼,看到亞歷山大,他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雖然子爵情況不好,亞歷山大並不可憐這位俘虜,不說這場戰鬥原本就是他帶來的,最主要的是亞歷山大覺得自己吃虧了不少。
他的方陣甚至還只是雛形,阿格里人更是連成爲一名士兵的過程都沒有體會到,就要面對忽然而至的法國人,這讓亞歷山大現在回想,甚至有些奇怪自己是怎麼幸運的活下來的。
如果卡羅回來報信的時間再晚點,如果波西米亞人的支援稍微遲緩,或者是那些面對法國人步兵的阿格里人崩潰得再徹底些,也許躺在這塊毯子上的就是亞歷山大自己了。
或者乾脆會更糟糕些,他的第二次生命就斷送在這片谷地裡了。
“你要爲自己付出贖金,”亞歷山大不想浪費時間,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不過我因爲需要繼續趕路,所以不可能帶着你直到你在格羅諾布的家人給你送來贖金再釋放你,所以我現在提出其他條件。”
子爵擡頭看着亞歷山大,因爲發炎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可他還是儘量點點頭:“你說吧,我會遵守做爲貴族尊嚴的信用。”
“讓你在布魯依尼谷地的軍隊給我們讓出道路,同時要用你們的戰馬和裝備做爲對我們的補償。”
“你要解除我的騎兵的武裝嗎?”子爵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他想從毯子上爬起來卻沒有力氣“這不可能,我不能接受。”
“如果那樣我就只能讓波西米亞人向你的營地發起進攻了,”亞歷山大面無表情的說“也許你認爲波西米亞人不能攻下你的營地,但是他們可以不斷的騷擾,而且能截斷你們的出路,我已經知道你們會從營地裡出來就是因爲你們的糧食已經不多,我相信只要我不住的騷擾,你們總會有斷糧的一天,而我有的是糧食完全可以等到你的人堅持不下去。”
格羅諾布子爵喘着粗氣看着冷漠的低頭望着他的亞歷山大,除了不停的喘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子爵知道亞歷山大的確抓住了他的弱點,甚至是卡住了他的死處。
聯軍雖然沒有進攻羅馬城,而是咬着查理的主力不顧一切的衝進了北意大利,甚至那種氣勢頗有點要繼續一路向西,直接越過皮埃蒙特打進法國本土的意思,但是對羅馬附近的法國人他們也並沒有放鬆絲毫。
爲了防止羅馬法軍從背後襲擊,聯軍留下了一支數量頗爲可觀的軍隊監視着羅馬方面的法國軍隊。
而讓法國人最爲惱火的,是羅馬人似乎也變得不那麼老實了。
當查理一舉進軍米蘭,隨後揮軍直指佛羅倫薩時,整個亞平寧半島上的所有君主都被法國人的可怕嚇到了,那時候幾乎所有城邦的領主都是老老實實的。
當查理進入羅馬,從忍氣吞聲的亞歷山大六世手中接過那不勒斯王冠時,幾乎沒有人相信還能戰勝這個可怕的敵人。
但是查理最終還是敗了,他被由衆多國家組成的聯軍打得一路敗退,最後不得不拋棄他的軍隊獨自逃回了法國,這麼一來那些被他扔下來的軍隊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沒有人願意再爲法國人提供補給,甚至連原本很多與法國人關係很好的貴族也變得態度曖昧起來。
當然法國人並沒有餓肚子,但是如果遭到了圍攻就是另一回事了。
特別是如格羅諾布子爵那種守衛羅馬外圍的法國軍隊,如果他們的營地遭到圍攻,很快就要面臨斷糧的危險。
特別是在見了波西米亞騎兵的威力後,子爵很難想象即便營地裡派出騎兵又該怎麼對付。
波西米亞人完全可以用不斷的騷擾拖垮法國騎兵,然後在他們精疲力竭的時候殺回來。
而如果自己的軍隊直接進攻這些那不勒斯人的車隊呢?
這個念頭只在子爵頭腦中閃過一下就消失不見,不說如今自己不在,營地裡是否還能派出軍隊這麼做,只要想想自己還在對方手裡,子爵就暗暗祈盼自己那些手下,千萬別幹出這種蠢事來。
“你還能提出其他條件嗎,這個我無法接受,我願意爲我和我的士兵付更多點的錢。”子爵壓低聲音問,他覺得胸口有點堵,這不只是因爲傷勢,還因爲亞歷山大提出的條件。
如果只是要求贖金,雖然有些屈辱但是子爵還能接受。
但是亞歷山大要所有法國騎兵的戰馬裝備,這就讓子爵感到了巨大的羞辱。
而且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答應了這個條件,即便被釋放也已經顏面盡失,這是他怎麼也不能接受的。
亞歷山大輕輕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這個條件的確有些太過苛責,但是他依然提出來是有原因的。
法國騎兵的勇猛給了他很深的印象,雖然被波西米亞人驅逐,但是卻並不意味着法國騎兵就不行。
相反,只要想想一百多人的波西米亞騎兵也只是把20多個法國騎兵趕出了戰場,而沒有能做到重創,更不用說是殲滅,就可見法國騎兵是如何的強悍。
可以說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多少軍隊能和法國騎兵正面對抗。
這不但讓亞歷山大對組建騎兵產生了濃厚興趣,同時也開始有了某些想法。
而要建立一支騎兵所需要的花銷固然驚人,要籌集起足夠的戰馬裝備就更是要費時費力,而亞歷山大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只這一件事。
現在有一個這麼好的機會出現在面前,亞歷山大覺得不能輕易放棄。
利用法國人的裝備組建屬於自己的騎兵,這怎麼看都是很划算的。
另外亞歷山大很清楚他帶領的這個車隊看似壯大,可實際上卻是空有外表。
自己如果想進入羅馬,就必須要經過布魯依尼谷地法國人的營地,如果這個時候法國人突然發動襲擊,那麼等待他的就是一場災難。
而一支被解除了騎兵武裝的法國軍隊,威脅就會少得多。
“我的條件就是這些,”亞歷山大低聲說“如果你覺得無法的接受,我可以爲你提供一個足以保住尊嚴的機會。”
“你說什麼?”子爵的眼睛睜大,雖然不認爲這個那不勒斯人會提出什麼好建議,但他還是屏住呼吸仔細聽着,哪怕這樣讓他又感到一陣疼痛。
“你們不是缺少糧食嗎,”壓力山大的聲音很低,聽上去倒像是在發出誘惑的魔鬼“我可以爲你的人提供足夠多的糧食,但是這需要你們用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