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多巴·巴巴瑞格騎在馬上,咬着乾硬的肉脯。
因爲沒有水,鹹鹹的肉脯雖然已經儘量咀嚼,可卻十分難以下嚥。
從維琴察撤退已經2天了,因爲與威尼斯失去了聯繫,所以他並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
由一開始的不滿到現在已經聽天由命,原本一些反對他撤退的軍官如今也變成沉默了許多。
不過小巴巴瑞格知道這只是暫時的,那些反對他的人只是在等機會,或許下一分鐘某個突然冒出來的理由就會成爲那些人和他公開決裂的導火索。
威尼斯軍隊的軍官大體上分兩種。
一種是純粹拿錢賣命的傭兵,雖然這些人因爲常年爲威尼斯服務也應該算是威尼斯人,但他們只對金錢感興趣,而從不攙和到其他事情裡面來。
另一種就是威尼斯的貴族與平民,這些人當中很多人把在戰場上的履歷當成將來從政的資本,而歷代威尼斯總督更是願意從那些在軍隊中有着很大影響的軍官裡爲自己派系尋招攬人才。
所以那些軍官裡想要扳倒小巴巴瑞格的人並不少,之前因爲他是指揮官而不敢輕舉妄動,而現在機會似乎是來了。
意大利的北方並非完全都是肥沃的土地,高產的良田和有着四通八達縱橫水網,特羅蒂諾在北方就因爲地形複雜而乾旱貧瘠,
這裡雖然有兩條很大的河流,但因爲被幾條走向向南的丘陵地帶隔開,讓這裡很多地方因爲缺少相互貫通連繫的河流顯得交通十分不便。
而且這些丘陵大多因爲當地地質的原因,土地乾硬甚至砂礫遍野,不但不適合長期旅行者經過,更是往往走出很遠都遇不到一口水井。
隆多巴·巴巴瑞格用力嚥下一口唾沫,他覺得嘴脣已經快要裂開了,在這6月的天氣裡,頭頂上的太陽好像要把人直接烤焦,腳下的土地也升騰起陣陣熱浪,似乎隨時都會噴出火來似的。
隆多巴·巴巴瑞格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有水源的地方,官兵們可能就要鬧事了,只是在他印象裡,應該還要向前走上很長一段路纔會有村莊。
有馬蹄聲從後面傳來,隆多巴·巴巴瑞格微微回頭看看,他見到幾個軍官正向他這邊奔來,他向身邊的人使個眼色讓他們小心,同時自己也捏了捏劍柄,做好了準備。
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一些附近的士兵紛紛往遠處讓了讓。
“看來連士兵們都知道要發生什麼了。”隆多巴·巴巴瑞格看着已經行近的幾個軍官用諷刺的口吻說“我一直在等着你們,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你們怎麼會到了這裡才決定動手的。”
“放棄吧,巴巴瑞格,你完了。”
一個領頭的軍官顯然不想浪費時間,他們的確是在等着這個機會,不過要想讓那些傭兵軍官不插手干預卻不是那麼容易,所以他們纔等到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的絕望時,才提出要強行解除巴巴瑞格指揮權的提議。
從那些傭兵軍官那裡得到的是沉默,顯然那些人並不想攙和威尼斯人之間的這些勾當,而是抱着誰贏了就聽誰的的態度。
“你們確定要叛亂?”
“這不是叛亂,是糾正你犯下的錯誤甚至是罪行,”又一個軍官站出來“你之前放棄救援威尼斯,現在又因爲怯戰臨陣脫逃,而且你還把大家帶到了這麼個糟糕的地方,你……”
“噗~”
一抹黑影突然閃過,弩箭的箭尾還在不住顫抖,銳利的箭尖卻從那個軍官的脖頸後面掛着血絲鑽了出來。
那個人不住顫抖,他想要伸手去摸脖子,可手擡到一半就無力的垂下,同時身體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些軍官大吃一驚,他們紛紛拔出佩劍,有人更是招呼跟隨來的士兵準備動手,可接下來他們卻發現自己這些人早已經被包圍。
之前那些似乎因爲不想攙和遠遠躲開的士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他們完全包圍,而跟在他們身後的手下,更是有些已經被悄無聲息的解除了武裝。
“你們真的以爲我會等着你們找上我嗎,還是認爲這些年我在軍隊裡一直一事無成,如果那樣我叔叔爲什麼還要容忍我繼續留在軍隊裡呢,”隆多巴·巴巴瑞格走到領頭的軍官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臉頰“我知道你們一直想要找我的麻煩,不過你們會失望的看到巴巴瑞格家族還會繼續強大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成爲總督,到那時候你們都要跪下來向我行禮。”
說完,巴巴瑞格向後退開兩步看着這些滿臉沮喪的軍官:“把他們都給我關起來,罪名,陰謀叛亂。”
與倫巴第和威尼託一樣,特羅蒂諾也有着一座很大的城市。
這裡是整個特羅蒂諾地區的中心,這座幾個世紀前建造起來,原本是用來抵禦北方蠻族的城市,如今已經是特羅蒂諾最熱鬧的地方。
這裡是特倫託,一座很古老卻沒什麼特點的北方城市。
因爲並不便利的交通環境,與倫巴第相比這裡唯一能被人稱道的是有着大片的葡萄園,而且這裡也是意大利最靠北的葡萄種植區。
再繼續向北,就是做爲阿爾卑斯山脈一部分的大片山區。
特倫託城規模不大卻很悠久,一些地方可以看到當初羅馬時代抵禦蠻族時留下的要塞和城牆,而城市附近的很多村莊,迄今還有着早年羅馬村社社會時留下來的痕跡。
譬如隆多巴·巴巴瑞格現在看着的這口水井就是。
這個村子最大的一口水井建在村子中間的一塊空地上,空地用一圈稀疏的木頭欄杆圈了起來,四面有着朝着村子各個方向的入口。
走進這塊空地,就好像走進了古羅馬的鬥獸場,那種似乎被人從四周窺視的感覺很強烈。
隆多巴·巴巴瑞格走到井邊接過士兵遞過來的木勺仰頭喝了一口。
冰涼的井水順着喉嚨猛灌下去,那一刻除了舒適似乎還有種會把身子撐破的感覺。
好像終於活回來的小巴巴瑞格發出聲舒服的低吟,然後才招招手讓士兵把已經等在不遠處的村長叫了過來。
“對不起大人,他們說沒有聽說關於皇帝軍隊的事。”
士兵的報告讓小巴巴瑞格有些意外,他向站在一旁的村長看去,顯然是想從他那裡多知道些事情。
“我們什麼都沒聽說過老爺,”村長搖搖頭“我們只是按時交稅,領主老爺的稅,教會的稅,還有上帝知道是誰的稅,不過我們真的沒有聽說過軍隊的事。”
“特羅蒂諾侯爵也沒有派人來爲他的軍隊徵餉嗎?”
小巴巴瑞格皺着眉問,雖然威尼斯與馬克西米安多年來都是紛爭不斷,但在對付羅馬忒西亞人這件事上,他們卻難得的意見一致。
這自然也會影響到親奧地利的特羅蒂諾侯爵。
“這個倒是徵了,”村長的話剛讓小巴巴瑞格鬆口氣,接下來他卻又繼續說“不過這纔是最讓人生氣的,侯爵的收稅官拿走了糧食和葡萄酒,可沒看他的軍隊有任何動靜。”
小巴巴瑞格稍稍露出了錯愕神情,他原本以爲皇帝的軍隊或許只是一貫的行動遲緩,可特羅蒂諾侯爵卻是應該早有準備,甚至已經出兵倫巴第的。
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和他想的截然不同,奧地利人固然不見蹤影,做爲馬克西米安附庸的特羅蒂諾侯爵也完全沒有要打仗的樣子,這讓小巴巴瑞格忽然感到,或許威尼斯過於在意米蘭的緣故,從開始就忽視了什麼。
進入6月的維也納更加美麗了,雖然這座城市因爲初建的時候過於注重作爲軍事要塞的作用而忽視了應有的美感和舒適,但經過這麼多年的擴建後,維也納已經逐漸變成了歐洲中部的一顆耀眼的明珠。
在霍夫曼宮東邊第四個支翼的2樓,一個軍官正坐在靠柱子邊的長凳上打盹。
他鼻子裡發出好像豬叫般悶悶鼾聲讓經過的人都暗暗皺眉,而且他身上發出的陣陣味道也引得人們離他遠遠的。
一個侍從走過來,他先是皺眉看了看,然後嫌棄的走到那個軍官面前,粗魯的推了推他的肩膀。
身子猛然抖了下,那個軍官立刻醒了過來,他先是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侍從,接着迅速向兩邊看了看,然後才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
“對不起。”軍官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
“跟我來,陛下要見你。”侍從說完轉身走去。
軍官趕緊跟在後面,同時雙眼不住的打量着四周。
因爲喜歡遠處的一片湖景,所以馬克西米安在霍夫曼宮的時候,總是住在靠東一側的房間裡。
其中在第四支翼的一個房間是他最喜歡的。
這個房間很大,有一整排的窗戶對着毗鄰霍夫曼宮的瓦岑湖。
夏天的時候把窗戶全部打開,涼爽的湖風鋪滿房間,那愜意的感覺很是讓人心曠神怡。
不過馬克西米安現在的心情卻不是很好,他看着站在面前這個看上去舉止粗魯的軍人深深擰着眉毛。
不過他的不快不是因爲這個那邋遢的樣子和身上隱隱的汗臭味,而是他帶來的消息。
“你是說,你的將軍讓你來向我報告,他已經沒有辦法守住米蘭了是嗎?”
馬克西米安臉色陰沉的問對面的軍官:“告訴我是什麼讓你覺得即便你給我帶來這麼個糟糕的消息,我也不會立刻命令人砍掉你的腦袋?”
軍官聳了聳肩膀,似乎對皇帝的恐嚇並不是很在意。
“陛下,我們是士兵,您派我們去搶劫,打仗或者叫什麼都行,我們都會按您的命令去做,可如果是我們做不到的,您就是真的砍了我的腦袋也沒有用。”
那個軍官滿不在乎的抱怨着。
“我們沒有軍隊,沒有武器,雖然有糧食和葡萄酒,但那些東西可幫我們守不住城市,而且米蘭人也恨我們,我們唯一慶幸的也就是他們也同樣恨法國人,否則可能他們早就已經公開反對我們了。”
軍官絮絮叨叨的說着,直到馬克西米安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告訴我,你的將軍也和你一樣認爲米蘭守不住嗎?”
“這其實是我們大家所有人的想法,我是說除了我們自己,米蘭人也這麼認爲,所以他們已經開始找我們催賬了,那些平時欠了酒館和妓院錢的傢伙整天被人追着討債,就在我出發前,裁縫正找我的將軍討要之前拖欠的工錢。”
馬克西米安平靜的聽着,他不是不知道米蘭的形勢很糟糕,自從羅馬忒西亞軍隊在帕爾馬郊外消滅了孤軍深入導致全軍覆沒的格拉茨伯爵之後,米蘭其實已經是一座近乎完全不設防的孤城。
羅馬忒西亞人到現在還沒有佔領米蘭,與其說是戰術上的原因,不如說是戰場之外的結果。
馬克西米安不是沒有猜到亞歷山大的目的,可他卻無奈的發現即便洞察了敵人的陰謀,可他卻依舊不得不死死的盯着米蘭。
法國人這個時候大概正在等着路易十二的消息,一旦法王下達了佔領米蘭的命令的,早已經在旁邊覬覦許久的法國軍隊絕不會放過眼前這個好機會。
可是難道就任由羅馬忒西亞公爵在一旁等着佔便宜?
馬克西米安忽然想起了他的前任宮相。
科茨察赫在維也納很活躍,他拜訪那些貴族,和他們聊天喝酒吃飯還與他們一起狩獵,然後那些貴族往往就會過不了多久就來找他。
他們向他拐外抹角的提出希望他與羅馬忒西亞,至少是與貿易聯盟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有的人更是直接提議認爲與其和一個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人爲敵,不如干脆和羅馬忒西亞人建立新的關係。
但是馬克西米安當然不會被這些話就隨便打動,對他來說羅馬忒西亞公爵是他的大敵,特別是一想到那個人居然試圖覬覦伊比利亞的王冠,馬克西米安就感到無法忍受。
正因爲這個,雖然波西米亞與瓦拉幾亞在匈牙利頻繁活動,但他卻始終隱忍不動,甚至就連科茨察赫提出願意爲他提供擴建維也納的資金,他也依舊沒有輕易做出答覆。
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不能不做出反應了。
很顯然他在意大利的軍隊中瀰漫着一種濃重的失敗主義情緒。
上自貴族將領下至普通士兵都認爲他們已經毫無辦法,或許已經有人在考慮是否應該向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敵人投降。
這讓馬克西米安覺得難以忍受,他必須想辦法制止這種可能會導致意大利戰局完全失去控制的苗頭。
“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馬克西米安對這個軍官說“所以我決定任命你爲我在米蘭的掌旗官,現在你的任務就是把我的旗幟帶回米蘭,然後告訴你的將軍,我會派一支軍隊去支援他,米蘭不能丟,這是皇帝的命令!”
馬克西米安的咆哮傳到了走廊裡,一個剛剛走過來的大臣捏着手裡的一份文件不由腳下躊躇起來。
那是份剛剛從匈牙利送來的報告,瓦拉幾亞軍隊,不久前佔領了匈牙利南部的佩拉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