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賽琳站在空地上遠遠的看着獨自走來的托爾梅。她並沒有象其他僕人侍女對主人那樣行禮,只是近似放肆的點了點頭,反而是聞訊遠遠就跑過來的胡斯彌爾,恭敬的低頭行禮,爲自己居然沒有早早的迎接主人的到來惶恐不已。
托爾梅輕輕拍了拍撒拉森男孩消瘦的肩頭,和倫格一樣,對這個被自己這些人牽扯進來的孩子,托爾梅同樣感到有些歉疚。
如果這個孩子是個成年的撒拉森人,托爾梅會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俘虜或者奴隸,但是對這麼一個失去了親人的孩子……他只能說,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了。
“那孩子怎麼樣了?”托爾梅輕輕問始終遠遠站着的阿賽琳“難道你就不能去照顧他嗎,或者你認爲照顧他有損你海盜女王的身份?”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會照顧他,”阿賽琳沒頭沒腦的回答着“不過我現在奇怪的是爲什麼當我告訴你我發現的那些事之後,就接着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我當時只不過是想……”
“你當時只不過是想去趁機找點值錢的東西好順便逃跑對嗎?”
托爾梅沒好氣的盯着遠處的女海盜:“你一直想逃跑,不論是和奈里茲在一起還是和我們在一起,所有人對你來說都不如你的那條船是嗎?”
“我當然屬於我的船!”阿賽琳一邊說,一邊倔強的昂起頭,就突然站在自己船上的女王一樣“海盜是自由的,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回到我的船上去。”
“既然這樣,當時你爲什麼還要回來告訴我們,如果趁着混亂,你逃跑的機會不是更大嗎?”
“我想我現在後悔也來得及,也許我現在才真正開始後悔了呢。”阿賽琳有些氣惱的扭過頭,然後根本不管旁邊已經嚇得目瞪口呆的胡斯彌爾,轉身走去。
“愚蠢的女人……”托爾梅看着阿賽琳的背影有些憤懣的嘀咕着,他不能不承認,論起管束僕人,他幾乎不是這裡任何一個貴族的對手。
然後,他轉過身,看了看營地中間那輛顯得十分突異的停靠在空地上的駝車,和圍在車的四周,面向外面的那幾個衛士,擡手習慣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他大步向着駝車走去。
在警戒的衛士讓出道路之後,托爾梅輕輕蹬上了駝車。他輕輕掀起帳幕,就看到了正半靠在車梆上,手裡反覆把玩着一個金屬槍頭的倫格。
“那是聖槍,”托爾梅看着眼前自己這個侍從,過了一會之後他才輕輕提醒着“你不應該那樣對待聖物,或者說至少不能那麼隨便的用凡俗的手去觸摸它。”
“觸摸神聖的事物不是能令凡人也變得神聖嗎?”倫格擡頭看着托爾梅“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聖槍居然還在我的身邊,你居然沒有把這它取走,爲什麼呢大人?”
聽着倫格的疑問,托爾梅真想告訴他自己對這件聖物的渴望甚至是貪婪。但是當他看着那個透着黝黑光澤,雖然早就不再鋒利,卻的確曾經刺入過耶穌身體的利器的時候,他的嘴脣裡終於在一陣舔吮之後蹦出了一句話:“上帝賜予,上帝收回,小倫格,這次是上帝選擇了你來守護這個聖物,這是,上帝的意志。”
………
單膝跪在一塊用羊毛編制的紅色方毯上,倫格仰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施蒂芬娜夫人,和隨行神甫那張象充了氣似的胖胖的圓臉。
後者,這個時候正用能讓人睡着的腔調,“大聲”詠頌着一大段經文。
聖槍被平放在一個用絲絨襯着的黑漆托盤裡,倫格就那麼跪着雙手託舉着這個托盤高過額頭,而且他這個動作已經僵持了不短的時間,這讓他已經開始覺得手臂發麻,額頭見汗了。
在內心裡對上帝仁慈和奇蹟降臨詛咒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後,倫格終於在一陣“主佑”和“願主佑”的祈禱聲中聽到了伯爵夫人“天籟”般的聲音:
“主賜予我們聖恩,我們要爲主的榮光戰鬥。騎士們,爲你們宣揚主的威嚴自傲吧!”
“榮耀!”“堅石”“卡托裡亞!”…………
歡呼聲立刻從四周響起,那些衣服和盔甲上依然被剛剛戰鬥過的血跡和黑煙薰染得一片污漬的騎士,用力揮舞着手裡出鞘的佩劍大聲呼喊着,各種各樣的戰號①此起彼伏。
“侍從!”
施蒂芬娜夫人對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倫格大聲的說:“在這裡,當着所有人的面告訴我,你手上託着的是什麼。”
“聖槍!”倫格擡起頭看着俯視着自己的伯爵夫人“世界上唯一曾經傷害過神的武器!”
儘管所有人已經知道,可他的回答還是立刻掀起了一陣激動人心的呼喊,甚至有些朝聖者已經哽咽的跪在地上,有的則一邊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邊哭泣的大喊着:“橄欖山,十字架,主的苦難……”
“聖槍,”施蒂芬娜夫人定定的看着舉到自己面前的這件聖物、這件自己家族祖先爲主的再次降臨發誓守護的聖物、這件不論是自己的母親還是自己甚至是自己兒子都爲之付出無數代價的聖物,她深深的吐了口氣,然後用盡量平和的聲音說:“虔誠的教士,騎士和信徒們,我在這裡承認,博特納姆伯爵領地的祖先是守護聖槍的使者。”
驚呼之聲立刻再次響起,博特納姆家族的人不住歡呼,滿面驕傲。而其他的朝聖者則早已經是陷入幾乎瘋狂的境地。
聖槍,世界上唯一傷害過神的武器呀,那槍鋒上殘留的是耶穌的血,是上帝之子的血!撫mo那冰冷的槍鋒就如同接觸神子。甚至通過神子可以感受到上帝的存在!
這些想法的確值得令所有人爲之癲狂,甚至歇斯底里!
即使是施蒂芬娜夫人,當她面對聖槍的時候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她擡手按着起伏的胸膛,低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她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確,但是她卻知道在這種時刻,必須爲已經泄露出去的秘密尋找一個更好的保護,既然秘密已經不是秘密,甚至還引來了可怕的窺伺和明搶暗奪,那她唯一保護聖槍的方法也只有一個了。
“在上帝榮光下,一切罪惡都是無法遁形的。”施蒂芬娜夫人記起了托爾梅對她說的話,也正是這句話,督促她做出了這個果斷或者貼切點說是無奈的決定。
而且,看着眼前這個跪在面前的年輕人,施蒂芬娜夫人發現他儘管也因爲聖槍激動不已,但是卻又透着一種令人不解的淡然。
這種淡然看上去不象是有意彰顯,反倒更象是在刻意掩藏,這讓施蒂芬娜夫人突然有種古怪的錯覺:似乎在這個人眼裡,聖槍和一切其他東西沒有什麼不同的意義。
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施蒂芬娜夫人不知道,但是現在的她已經無法停止下來,從接受託爾梅建議的時刻開始,她就知道,多年來家族的秘密既然已經無法保守,那麼以後的一切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我的家族多年在一直在守護着聖槍,從安條克城被從異教徒的圍困中奇蹟般的解救出來那一刻起,我的祖先就已經宣誓爲了聖槍服務。”伯爵夫人大聲的向四周宣佈着,她的腔調顯得堅定無比,似乎可以穿透過去的眼神就如同正在凝視那長將近百年前的激烈戰役。
“在當年的安條克,當異教徒包圍了首次來到東方的十字軍的時候(這裡指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是聖槍的出世振奮了被圍的騎士們,他們在聖槍的指引下以少勝多,創造了偉大的奇蹟!”施蒂芬娜夫人激動的向圍攏的所有人宣佈着“我的祖先就在他們當中,甚至你們很多人的祖先也在他們當中。”
“說的對,伯爵夫人!”“就是這樣!”“是的,我就是騎士曼曼都的後代,我爲我的祖先驕傲!”“我是伍裡武特的後代,我曾祖父是最早打進安條克城的,這頂頭盔就是他留下的!”…………
四周的騎士們大聲的附和着,他們因爲伯爵夫人從新提起的先人事蹟自豪的向旁邊的人訴說着,還不住的向上帝起誓自己的述說是多麼的真實。
“聖槍是創造了一起奇蹟的聖物,我的祖先就是在那個時刻發誓,永遠守護這沾染着主基督鮮血的聖槍。”伯爵夫人用大聲的誓言掩蓋着內心裡那一絲無法釋懷的不安“但是,我的家族永遠只是聖槍的僕人,我們的效忠,我們的生命和每一滴鮮血都屬於主基督。”說到這裡,施蒂芬娜夫人的眼神掃過站在不遠出的兒子,當她想到自己的兒子爲了這個誓言遭遇的不幸和自己付出的代價,施蒂芬娜夫人突然對橫躺在自己面前托盤裡的這件代表着基督曾經受難的可怕武器,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畏懼。
“安達契的倫格·朱裡安特·貢佈雷!”伯爵夫人按捺住心底的不安,看着眼前這個她一直試圖除掉的侍從,這個時候,她在想那兩個被她派出的侍從究竟怎麼樣了,也許他們根本沒遇到他,也許他們已經被那些突然出現的敵人殺掉了,畢竟那是一次可怕的進攻,整個後隊被突然投射過來的火油瓶子襲擊時候的混亂和慘象到現在依然讓活下來的人戰慄不已。
可是如果他們遇到他了呢,如果他已經知道了一切呢。這個人,可是能夠奪取到聖槍的人呀。施蒂芬娜夫人緊緊盯着跪在面前的倫格,當他擡起頭來和她對視的時候,伯爵夫人不安的看到了他眼中那種絕不掩飾的惱恨和敵意!
這不是一雙侍從應該有的眼睛,那眼睛裡透露出的憤懣和壓抑的怒火,讓施蒂芬娜夫人突然有種想拔劍刺過去的衝動。
甚至在這個時候,她的心頭升起了一絲後悔,她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按照托爾梅的建議進行下去。眼前這個人的眼神告訴她,他顯然已經遭遇了自己派出的那兩個侍從,而從他們沒有回來也可以猜測到一些可怕的結果。
也就是說,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是派人暗殺他的指使者,儘管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爲什麼。
“夫人,請你繼續……”
一個很輕,卻堅定的聲音從對面傳來。伯爵夫人驚愕的發現,說出這話的儼然就是跪着的倫格。
“您不是希望我成爲聖槍的守護者嗎?”倫格微微低下頭,他的眼睛看着伯爵夫人緊攥的雙手,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着:“現在爲了保護聖槍,只有讓我成爲人所共知的聖物守護者纔可以,難道不是嗎?”
看着伯爵夫人驚愕的眼神,倫格把頭低得更深,可他的聲音卻讓施蒂芬娜夫人感到每個字都是在敲擊她的心靈:“夫人,這是聖槍的選擇,也是您自己的選擇。”
伯爵夫人的臉上一陣輕微抽搐,她用帶着絲絲畏懼的眼神看着眼前這個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難道這就是聖槍的力量?居然讓這個小小的侍從說出這樣的話。
恰恰對她來說不幸的是,這個侍從正說出了她不想承認,可不能不做的事實。
“現在要想抱住被所有人窺伺的聖槍,唯一的方法,就是讓整個基督世界都知道它的存在!一旦世人都知道了這個事實,就沒有人敢再去搶奪這神聖的聖物,否則就是和所有基督世界的信者爲敵!”這是托爾梅對伯爵夫人提出的建議。
這是根本無法拒絕的建議,正如托爾梅所說“在上帝榮光下,一切罪惡都是無法遁形的。”的道理,伯爵夫人在連遭侵襲之後,終於深深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她已經毫無選擇餘地!
是向世人公開聖槍的下落,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向耶路撒冷,或對那些早就對聖槍垂涎三尺的敵人擔驚受怕的日夜防備?
施蒂芬娜夫人毫無辦法的選擇了前者!
①戰號:中世紀時期騎士在戰鬥時呼喊以振奮士氣的口號,不同家族的戰號各自不同,逐漸形成了後來貴族的家族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