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恭敬的看着夫人帶着一大羣侍從離開,倫格纔看到漢弗雷有些遺憾的走到自己面前。
“可惜了,侍從。你叫倫格吧,原本你今天有站在我母親身後爲她斟酒的榮譽的,而且你還可以得到其他貴族的獎賞,那對你來說可是一大筆財富呀,真是可惜了。”漢弗雷替倫格不住的惋惜着,那樣子倒象是他自己遭受了巨大損失似的“不過你還是應該得到報酬。”
“今天這個侍從也是一個客人!他用自己的勇敢換取了應得的榮譽!你們可以爲他盡情的祝賀!”漢弗雷轉身對四周的士兵和侍從們大聲的宣佈。
“吼!”“讚美耶穌基督!”“永遠讚美!”
營地裡立刻沸騰起一片歡呼和祈禱,剛纔還激憤難平的人們發出興奮的呼喊吼叫,有幾個年輕侍從直接衝到前面把倫格擡了起來。他們的眼裡充滿了說不出的激情。
年輕的侍女和那些朝聖者中的年輕女性們,則對着獲勝者發出傾慕的尖叫,有的侍女甚至還向阿賽琳投着挑釁的目光,似乎她是她們最大的敵人。
在人們的簇擁中,倫格向着本應屬於自己的坐席走去。而這個時候再沒有一個人記得倒斃在地上的杜萊普特。
這就是這個時代人的下場,在接下來的整個宴會上,倫格都在這樣不住的告訴自己。
看着那塊還滲着杜萊普特血污的草地,倫格突然看到了自己將來某一天的結局。而且他覺得也許自己的將來還不如這個其實是被利用和驅使的杜萊普特。
當想到自己也許有一天就可能那麼無聲無息的死掉,卻沒有一個人會爲自己悲傷,甚至沒有人記得自己,倫格心底就不由升起一陣巨大的恐懼。
“我一定不能讓自己象條狗似的被人使喚,最後象條狗似的被打死!”倫格不住的這麼告訴自己。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麼比掌握自己的命運更困難,也更值得期待呢,倫格第一次產生了某種說不出來,卻無比強烈的yu望:
“我必須變強!”
不知什麼時候,托爾梅走到了倫格身邊,他和倫格並肩看着營地裡的人們。整個營地這個時候沉浸在一片亢奮之中,他們看到某個身穿黑色教袍的神甫正站在一塊石頭上,對圍攏在他周圍的人們高聲佈道,還看到幾個騎士正爲一副產自某地盔甲的優劣爭得面紅耳赤。
“今天晚上你是這裡的英雄,”托爾梅突然向着倫格舉了舉手裡的錫杯“至少今天你有資格喝任何一位騎士賞賜的大麥酒。”
“然後,直到有一天和那個杜萊普特一樣?”
“倫格•朱裡安特•貢佈雷!”托爾梅突然嚴肅的看着倫格,他淺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如一隻野獸般盯着眼前的獵物“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產物,我們所有人都有罪,從伊甸園開始直到耶穌爲我們流血的那一刻,罪孽始終折磨所有人。爲拯救上帝的事業而死是我們的榮耀,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獲救。每個在護聖道路上死亡的人都不再是罪人,杜萊普特也一樣。”
“即使死的這麼毫無意義?”倫格嘲諷的向營地外陰暗的一片荒地看去,在那裡正有幾個人把挖了個淺坑,把杜萊普特草草的埋掉。除了一個用枯木枝綁成的簡陋的十字架上刻着他的名字,從此根本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山谷裡埋葬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可是這也是他的選擇,一切選擇都是上帝的安排,杜萊普特註定死在你的手上,這也是上帝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必須遵守這種至高無上的意志。”托爾梅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我的上帝!你可真是厲害!”
一個還帶着稚聲的喊叫從倫格背後傳來,他轉過身,看到了舉着酒杯走過來的漢弗雷,在他身邊,還有兩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跟了過來,不過當他們走到篝火旁的時候,倫格看到那兩個少年並不很愉快的表情。
“你那一下,雖然不是一個正統騎士該使用的手法,但是卻絕對是最可怕的一擊,我喜歡。”漢弗雷大聲的叫着,然後還回頭對旁邊的兩個少年點點頭,那樣子倒象是在刻意肯定自己的評判。
“可那種行爲不是一個騎士該有的,很多人都說那是卑劣的偷襲,騎士的榮譽和尊嚴是不會允許這種行爲的。”一個留着銀灰色短髮的少年猶豫了一下,可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那你說什麼是騎士的行爲,和你那個蠢爹一樣?”漢弗雷因爲自己被反駁有些惱羞成怒,他反手抓住那個短髮少年的衣領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他喝醉酒之後到處喊着要去屠龍,可最後扎到一個流沙坑裡活活悶死了,這樣是不是就是騎士的行爲了?但願雷莫家族只出這麼一位了不起的騎士,否則你的家族可能等不了多久就要滅亡了。”
聽到漢弗雷的話,短髮少年的眼睛裡立刻升騰起一股屈辱的怒火,他的鼻翼劇烈張弛着,因爲憤怒和激動燒得火燙的臉頰不住顫抖。
“啊!”隨着一聲怒吼,短髮少年奮力向漢弗雷撲去,可是旁邊的另一個高瘦的少年立刻死死抓住他的兩臂把他向後拽去。
“放開我!他侮辱了我父親,侮辱了我的家族!我要殺了他!”
“他是領主的兒子!是我們未來的領主,你不能那麼做!”高瘦少年壓着聲音在同伴的耳邊低吼着“康斯坦丁,如果殺了他,你會被絞死的!”
“他侮辱了我的家族!我不能允許他侮辱我的家族!”短髮少年憤怒的嘶喊着,他不顧已經引起四周人們的注視向漢弗雷撲去。
聽到那個少年的叫喊,漢弗雷同樣怒不可遏的向前衝去,可是他立刻被托爾梅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脖子後的衣領。
“夠了,今天到此爲止。”托爾梅站到兩個人中間低沉的怒斥着“別忘了,你們是貴族後裔,上帝創造你們是讓你們守護基督,不是自相殘殺的。”
“哼!”又掙扎了幾下之後,短髮少年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擡手指着站在旁邊的倫格,用充滿敵意的聲音小聲說:“我勸你最好看好你的新夥伴,否則總有一天我會割下他的頭扔到你腳下,那時候你可別嚇得尿褲子,就象你父親一樣,跪在地上求別人原諒。”
“你這個……”
“好了,都說夠了吧!”托爾梅一把抓起那個短髮少年用力一甩,直接把他扔到了草地上“別再讓我看到你們打架,更別想決鬥什麼的,你們這羣慣壞了的小少爺,都幹自己的事情去!”
看着走遠了的那兩個貴族少爺,倫格莫名其妙的搖着頭,對這些被總是自以爲是的貴族少爺,倫格覺得他們與其說是莽撞,不如干脆說是愚蠢。
雖然在中世紀這個時代,愚昧或者說是瘋狂幾乎是一種必然,但是孩子總都還是天真的。倫格覺得這些少年真是蠢透了,可當他想到許多年後曾經發生過的那場叫兒童十字軍東征的鬧劇之後,他又覺得眼前這兩個孩子的行爲,也實在說不上太了不得,畢竟在連一羣孩子都能征討耶路撒冷的時代,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不會發生呢?
然後他纔想起那個短髮少年指着自己對漢弗雷發出的威脅。這讓他不但覺得莫名其妙,而且從心底一陣不安。雖然那個貴族少年說的是氣話,可按照他對中世紀的瞭解,這種一時意氣的憤恨或遷怒,可能真的會成爲一個人一生追求而且必須實現的目標。
不管這個目標對他來說,是否有意義,或者說是否夠愚蠢。
“嘭”的一聲,肩膀上重重的一擊打斷了倫格的沉思,他回過頭,看到的是漢弗雷抹着嘴角流下的大麥酒汁的臉。
“別擔心,雷莫家的人只會吹牛和虛張聲勢。”未來的伯爵輕蔑的瞪了一眼那兩個人離去的方向“蒙諾朗家的人也一樣,就是那個高個的,難怪他們兩家有親戚關係。都是一路貨。”漢弗雷搭着倫格的肩膀用力搖了搖“別擔心他們,他們是那種只會在城堡和女人面前逞威風的‘騎士’。”他故意把騎士兩個字說的特重,然後就笑呵呵的有用力搖晃起倫格的肩膀來“我把他們帶過來就是讓他們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騎士,那一定要殺過人,而且還殺過異教徒的纔是騎士。”
說着,漢弗雷突然抓緊倫格的領子把他拽到自己眼前,很認真的說:“給我當侍從吧,和我一起去殺異教徒,我們一起去宰了薩拉丁這個魔鬼怎麼樣?把他給我吧!”說着,他回頭對正看着他的托爾梅喊着“我用兩匹諾丁馬和你換他,都是才三歲的騎士馬,不是輜重馬!”
“聽上去不錯。”托爾梅拄着下巴,大有考慮這筆買賣的意思。當他看到倫格臉上黑黑的表情之後,他微笑着搖了搖頭“可惜,我的侍從大概不喜歡這樣的交換。而且我很懷疑你是不是能付出兩匹諾丁馬的代價,要知道我是不賒賬的。”
“我當然可以承擔這筆交易,”漢弗雷有些羞憤的揮舞起了拳頭,他粗粗的胳膊在倫格面前晃來晃去的,讓倫格不由向後退了幾步,免得被一個明顯喝多了的貴族少爺誤傷“我不想要那些只懂得拉丁文有幾個副音階的侍從,他們當中有的人連劍和手斧都沒摸過,而且我已經長大了,完全可以自己選擇侍從。就象我父親一樣,他十七歲的時候不是背誦拉丁文和希臘詩歌,而是已經在戰場上屠殺異教徒了。他的侍從也不懂詩歌,可那個壞傢伙會用釘錘和鉤槍,而且還使得一手的好連枷,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個侍從呢。”
“就因爲這樣,所以你老子纔是個十足的混蛋……”倫格一邊注意着那兩條粗壯的手臂和自己臉的距離,一邊在心裡不無惡意的腹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