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讓這位夫人的名聲被後世所知的真正原因,卻不是她這些令人難忘的優秀之處。恰恰相反,她之所以會被後世津津樂道,是因爲她有一個聚莽撞、貪婪、自私、殘酷和目光短淺於一身的丈夫,她的這個丈夫也是導致十字軍國家和撒拉森人之間,原本就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更加危險,以致最終爆發的元兇禍首。
他,就是現在正在耶路撒冷王國擔任御前護國官的聖殿騎士團副團長,雷納德伯爵。
如果說在現在這個時代有個人,不論敵人還是戰友都會對他予以尊重,那這個人,無疑就是撒拉森人的領袖薩拉丁。
同樣,如果要在這個時代裡找一個不論敵我雙方都無比厭惡的人,那這個人選肯定非聖殿騎士團副團長,博特納姆的雷納德莫屬。
這個有着“毀約者”壞名聲的拉丁貴族,一次次的破壞着早已今非昔比,無復昔日榮光的拉丁王國和正在日益強大起來的“撒拉森帝國”之間的脆弱和平。
他一次次的撕毀了經由自鮑德溫三世和阿馬里克一世時代與撒拉森人辛苦達成的合約,更肆無忌憚的破壞着鮑德溫四世以抱病之身和薩拉丁奮力周旋換取的短暫和平。
如果歷史依然延續着原有的軌跡發展,即使是對這個時代十分懵懂的倫格,也知道施蒂芬娜這個魯莽的丈夫,很快就要做出一件把整個基督世界都牽扯進去的大蠢事了。
儘管倫格也知道,即使這個愚蠢的雷納德不做這件蠢事,最終的決戰也終會發生。但是,一想到這個人居然做出襲擊去麥加朝聖的普通穆斯林朝聖者的愚蠢舉動,倫格就對這個令人厭惡的傢伙鄙視以極。再想到他在那次襲擊中做出的另一件簡直愚蠢到極點的事情,雖然還沒見到雷納德本人,可倫格還是不能不從心裡對他發出一聲鄙夷的“呸!”聲。
但是,他現在卻正在這個令人厭惡的“毀約者”妻子的扈從隊伍裡,而且還吃着她供給的實物,騎着她供給的馬匹,甚至還穿着她供給的衣服。這讓倫格覺得真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不過出於一種說不清楚的緣由,他對那個最終導致發生了戰爭的毀約者卻有着濃厚的興趣,這主要是因爲在後世看到的某部西方電影的原因。經由那部電影的薰染,雷納德的樣子讓倫格總是不由自主的聯想起一個滿頭紅毛,癡肥如豬的矮人族來。
就在倫格臆想着那個“毀約者”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暗中惦記着那個令人討厭的傢伙。
“那個雷納德,我總有一天要宰了他。”阿賽琳騎在馬上不住嘀咕着。她剛剛換上了一身伯爵夫人的女侍給她的騎裙,因爲還不習慣那些繁瑣的搭環和繩釦,所以她乾脆直接用一根很寬的牛皮腰帶紮起了寬鬆的裙子,不過這樣一來,倒在無形中凸顯出了她高挑的身材和豐腴的體型。
很多騎兵都有意無意的向阿賽琳的身邊靠近,甚至有幾個騎士還刻意讓戰馬跳過一道溝壑或飛快的從她身邊掠過,跑上幾步之後再假裝想起什麼調頭回來。
看着這些想盡辦法要引起自己注意的男人們,阿賽琳把頭昂的更高,有時候她會對某個騎士稍微傾斜身子,就好像要和他獨自說話,可當那個滿心激動的傢伙靠近的時候,她又會催動戰馬一下跑出老遠,只留下一道捲起的煙塵和煙塵中那個失望呆愣的倒黴蛋。
“男人真是世界上最蠢的東西。”阿賽琳哈哈大笑着,譏諷着那些被她挑逗得失魂落魄的騎士們,然後又對那幾個臉上透着明顯的嫉妒和憤懣的女侍大聲說“別把他們當成什麼高貴的存在,他們和那些發qing的動物沒區別,總是想拼命吸引女人,然後佔她們的便宜。”
“可他們是騎士,你在戲弄騎士?!”一個看上去有些身份的女侍不滿的呵斥着阿賽琳“騎士對女士的愛慕是高貴和神聖的,可你這種輕浮的挑逗讓這種神聖別玷污了。特別是剛纔,你,你居然向奧希波里茲騎士拋媚眼,你真該感到羞愧!”那個女侍越說越激動,到了後來她的眼睛裡甚至已經含滿淚水,這讓阿賽琳立刻意識到,這個女侍明顯十分愛慕那個剛纔被自己戲耍了的年輕騎士。這讓她覺得很高興,或者說很虛榮。雖然,這個時候她已經想不起來,那個被自己扔到身後失魂落魄的騎士究竟長的什麼模樣了。
不過,她並不後悔自己開的這個不大的玩笑,她只是笑嘻嘻的對那些女侍厭惡嫉妒的表情回一個輕蔑的笑容,然後就輕驅戰馬向前奔去。
當她奔到倫格身邊的時候,看着她黑色的長髮被風吹起在空中飄揚的樣子,倫格突然覺得,這時候的阿賽琳,心思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騎在馬上的樣子,看上去更象是在駕馭一條正在遼闊的海洋上破浪前行的航船。
當宿營的號角按照多年來流傳的傳統發出一長兩短的低鳴在谷地裡響起的時候,整個隊伍終於停下了腳步。
在朝聖者們因爲疲憊隨地坐下相互依偎着喘着粗氣的時候,因爲半路上攜帶了朝聖者而變得行動緩慢的騎兵們,並沒有立刻下馬,他們向四周井然有序的派出了數量不等的斥候,甚至有騎兵在巡視完畢下馬之後,立刻動手砍伐起附近的樹木,然後用砍下的粗壯樹枝搭建起簡易的拒馬木蒺。
在混亂嘈雜的人羣中,伯爵夫人帶着她的幾個隨身侍女在人羣中走動着,她不時停下來關注一下某個生病的朝聖者,或是派人多留心關照某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或者是命令身邊的侍女把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果脯等東西發放給那些跟着她們,嘴裡留着口水的小孩子們。
“這真是位仁慈的貴婦人。”一個朝聖者看着走過的施蒂芬娜感慨的大聲喊着:“上帝保佑你,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中世紀時有把領地或家鄉地名放在姓氏前一起稱呼的習俗,比較標準的是“某某地的某某人”的稱呼)”
“願上帝保佑!”施蒂芬娜夫人微笑着向對方回祈,然後繼續巡視着正在建立的宿營地。
走到一個角落的時候,施蒂芬娜夫人看到了正在忙着幫倫格支起一根壓帳木樁的托爾梅。看着他奮力用一把木錘敲打樁頭的樣子,施蒂芬娜夫人微微搖頭,對着身後的女侍們做了個手勢。
一個女侍立刻把手裡抱着的一罐清水倒進碗裡,捧到托爾梅面前。
“奧托,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夫人看着喝完之後用袖子隨手抹掉嘴邊水漬的托爾梅感嘆的說“你以前是多麼優雅啊,西迪就是被你那種與衆不同的優雅吸引才愛上你的,可現在的你就象一個粗俗的侍從。”
“有時候一個粗俗的侍從也可以創造奇蹟。”托爾梅毫不在意的繼續用手裡的木錘敲打着樁頭“還記得那個彼得嗎?不是聖徒彼得,是那個發現了聖矛的彼得(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十字軍被阿拉伯人包圍在安條克城裡坐以待斃,一個叫彼得的侍從聲稱自己得到神啓挖掘出了沾有耶穌鮮血的聖矛,進而激發士氣打敗了阿拉伯人,可事後沒過多久,人們懷疑他在撒謊,讓他受火焰考驗,彼得遂被火焰炙傷,不久死亡),他就是一個侍從。可他卻創造了即使是公爵也無法實現的奇蹟。”
“你是在用一個騙子侮辱自己,”施蒂芬娜夫人無奈的搖起了頭“人人都知道那個所謂發現了聖矛的人是個騙子,而且他自己也爲自己的欺騙付出了代價。奧托,你不能因爲一些虛幻的理由就放棄自己高貴的出身和好名聲。”
“可那個騙子卻讓主的軍隊在最危險的時刻獲得了勝利。居然這樣,那個人是不是騙子,又有什麼關係。”
“奧托,你實在是……”施蒂芬娜夫人擡了擡手,可還是停了下來,轉身向營地中間走去。走了幾步之後,她有停下轉身對托爾梅說“晚餐的時候我們要舉行守戒彌撒,你過來嗎?”
“當然,隨時聆聽上帝的聲音是讓我們步入天堂的捷徑。”托爾梅微笑着點點頭,然後用力一錘把木樁砸進了土裡。
熊熊的篝火旁,身穿盛裝的貴族、騎士們圍攏在一個神甫跟前,即使是那些遠道而來的窮苦朝聖者,也穿上了平時不捨得穿的好衣服恭敬的站在四周。
神甫大聲的祈禱着,他那悠揚的聲音在山谷裡不住迴盪着,似乎把人們的思緒帶到了千年前的某個神聖的時刻。
守戒彌撒,是紀念聖母瑪利亞爲了照拂她懷孕的姐姐到異地的那次旅行,也是在那次旅行中,她第一次得到了關於自己未來兒子的神奇啓示。
這樣一來,瑪利亞也成爲了世間所有旅行者的守護神。多年來,無數旅者爲了求乞平安,都要在路上宿營當晚舉行這種古老的彌撒儀式。
對這種神奇的儀式,倫格是很陌生的。作爲來自後世的丁超,他根本不可能在未來的千年之後瞭解這一儀式,因爲過不了幾百年,這個彌撒儀式就要被教會以異端名義取締了。而作爲現世東正教家庭出身的倫格,也不可能會了解和遵循這種西方公教信徒才遵守的習俗。(東正教認爲瑪利亞只是受了聖胎,可依然是凡人,所以不承認其聖母地位,至於聖經中關於永恆之聖是否是聖父“於子”的問題,則成了宗教教義方面導致東西方教會徹底分裂的關鍵因素。)
所以,他很好奇的看着那些似乎一個勁的向神甫靠攏的人羣,隨着神甫念出的經文,四周的教徒低聲應祈的聲音此起彼伏,。
“高貴者永遠高貴,卑微者永遠卑微。上帝保佑!”
“願上帝保佑!”
隨着一聲悠長的應祈,彌撒終於結束了。
“上帝賜予我們歡樂,我們就必須以歡樂報恩!”一個高昂的聲音在人羣裡吶喊起來,接着倫格就看到一個身穿長袍司儀官模樣的人走到了人羣中間。
“按照神聖的習俗,我們必須把最高貴的席位留給最高貴的人。所以,尊敬的施蒂芬娜夫人,請坐到這裡來。”
那個司儀官對着站在前面的施蒂芬娜夫人鞠了個躬,然後引導着她走到了篝火前面一個用織成繁瑣花紋的細亞麻披布搭着的座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