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那個叫漢弗雷的少年貴族有些意外的看着托爾梅,他圓鼓鼓的眼睛時不時的眨動一下,接着搖了搖頭“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號和爵位,我的家族裡有很詳細的世系家譜,請原諒我不記得有你這個人。”
儘管少年說的很婉轉,可是所有人都立刻聽出了他話的含義,四周的騎兵立刻逐漸圍攏過來,他們似乎就要馬上動手捉拿這個“膽敢騙到漢弗雷少爺頭上”的騙子。
倫格立刻握緊了手裡的短劍,他大步邁到托爾梅旁邊,緊盯着那些身材魁梧,齜牙咧嘴,好像隨時都能把他當下酒菜塞牙縫的騎兵們。
“吹牛的老無賴,”阿賽琳嘴裡不屑的嘀咕着,可她還是手腕一抖,用那柄華麗的彎刀擺開了防禦的姿勢“來吧,海盜是不會後悔的。”
“我不認爲有這樣的必要,”托爾梅依然沉穩的站在原地,他甚至沒有再去捧佩劍的握柄“我會證明我的身份,只要讓我見到你的母親。”
聽到托爾梅這句話,名叫漢弗雷的少年貴族突然奇怪的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向四周的騎兵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然後笑嘻嘻的說:“如果你這麼有把握,我倒要相信你了。不過如果你是個騙子,那你也拖延不了多長時間,因爲我的母親,就在後面的隊伍裡。”
說完,他對着托爾梅招了招手,轉身向着後面的隊伍指了指。
在漢弗雷帶領之下,托爾梅幾個人向着後面大隊騎兵中的一輛馬車走去,在周圍,幾個騎兵嚴密的監視着他們。甚至有兩個騎兵手裡還緊握着已經上了利箭的輕弩。
“我們是不是現在想好怎麼向那位夫人求饒呢?”阿賽琳並不很在意四周的緊張氣氛,常年的海盜生活和生死一線的經歷,已經讓她對生命看得很淡薄了“也許那位夫人是個心軟的主兒,說不定她會饒過我們,是不是?”
“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托爾梅好像琢磨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這位他自稱有點親戚瓜葛的貴族夫人“屬於那種,讓你絕對無法忘記的人。”
“這個比喻真是太廣泛了,是不是你對所有曾經見過,或只是聽過的女人都這麼評論?”阿賽琳譏諷的哼了一聲,這時候她真的有點後悔自己的衝動和突然氾濫的同情心了。
在馬車的門前,幾個身穿典型的東羅馬風格服飾的侍女正在空地上忙活。她們把一個小踏凳放到高高的車門邊,然後打開車門向着裡面稟報了幾句。
看到一個侍女的招手的手勢。漢弗雷走向馬車,然後探頭向着車裡說了些什麼。
“呯!”的一聲,車門突然被用力打開然後撞到車身上,就在馬車還在不停搖晃的時候,一個身穿長袍的貴婦人已經從車裡跳了出來,她是那麼着急,甚至連車沿上的腳踏都沒使用。
這是個十分壯實的女人,如果按照一般人的眼光看,她長的還算漂亮,和她兒子一樣的健壯身材把她身上的高腰長裙擠得滿滿的,一頭和漢弗雷近似的金髮直接用一根珊瑚簪子高高的束在頭頂,看上去很利落。
看到遠遠的站着的托爾梅,這位貴婦好像先是一楞,接着微微眯起雙眼,然後一步步的慢慢向他走去。
“施蒂芬娜,你好嗎?”
托爾梅的臉上露出一絲讓倫格誤認爲是討好的笑容,就在他覺得這和托爾梅的性格實在不符予以否定的時候,那位夫人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她微眯的雙眼突然睜大。
然後————
一記狠狠的耳光毫不客氣結結實實的,打在了的確是滿臉討好的托爾梅臉上。
一條白色的亞麻布浴巾搭在用粗石砌成內壁的浴池邊,隨着池裡的水一蕩一蕩的,半躺在池裡的倫格閉着眼睛享受着溫泉熱水在身上帶起的陣陣舒適的感覺。
在離他只有半堵矮牆的另一邊,阿賽琳同樣躺在溫泉池裡半睡不睡的養着神。對他們來說,能享受洗溫泉澡這種奢侈到極點的生活,真是比讓他們吃上上等的小羊排更滿意。
“倫格,你在那邊嗎?”阿賽琳有氣無力的對牆另一邊問着。
“在……”倫格含糊的回答,這個時候他只希望能好好的睡上一陣。
“那位夫人和托爾梅是什麼關係,你說說。”阿賽琳好像突然來了精神似的站起身子,爬在牆頭看着另一邊池子裡的倫格。
“你在亂看什麼!”倫格尷尬的向池子裡縮了縮。
“別那麼沒見識,小倫格。我可是個海盜,我見過的男人裸體比你見過的山羊還多。”阿賽琳不屑的盯着水裡若隱若現的倫格的身體“更何況,你最多算是個大孩子,離男人還遠着呢。”
說到這,她根本不顧倫格懊惱的表情,眼睛斜着看了看遠處一堵矮牆後溫泉池裡的幾個騎兵,然後低聲說:“你說他們是不是有什麼很獨特的關係,我從沒見過托爾梅對一個人會有那種表情,更想象不到他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之後居然只是摸摸哪顆牙給打活動了。”說着,她興奮的拍了拍牆頭“我想他們可能以前不是有私仇就是有私情,或者是兩樣都有,總之……”
“你不覺得現在的自己就象個說長道短的長舌婦嗎?”
倫格無奈的用手巾蓋住了臉,他實在無法理解,怎麼不論什麼時代什麼身份的女人都會對這種事情興趣盎然,看着現在滿臉興奮,說個不停的阿賽琳,他實在無法把她和那個紅海上的著名女海盜、兇狠的厄隆岡號船長聯繫起來。這個時候的她,真和那些在街頭巷尾說長道短的長舌婦沒什麼區別。
“難道不是嗎?這位施蒂芬娜夫人,看上去就是個大貴族,如果我們的托爾梅沒有吹牛,那他們的關係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的,否則她就不是給他一耳光,就該是肯定給他一刀了。”
“上帝,你以爲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動不動就動刀嗎?海盜就是海盜,怎麼能理解貴族的想法。這位夫人,看上去人不錯,至少她聽說了那些朝聖者的遭遇之後,就立刻讓人強行打開了克爾蕭本的大門,接待那些朝聖者。而且就因爲這個我們才能享受到這個鎮子裡的溫泉,真想不到這個不起眼的鎮子里居然有這麼好的溫泉……”
“的確,這位施蒂芬娜夫人,爲人很豪爽,有點海盜的味道呢。”阿賽琳贊同的點着頭。
可她突然“啊”的一聲輕叫,因爲她看到倫格好像中風似的突然從池子裡站了起來!
“對了,這位夫人,她的名字叫什麼來着?”倫格毫不在意自己全身赤裸的面對着阿賽琳的窘像,他有些呆滯的看着阿賽琳,心裡“噗通噗通”的跳着
“施蒂芬娜呀,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這有什麼了,難道你想告訴我,你也恰好認識這位夫人嗎?”阿賽琳譏諷的瞪了一眼倫格,然後轉過身靠在矮牆上,避開了自己看到的尷尬“東西”。
“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她的兒子叫漢弗雷,對吧。”倫格苦笑起來,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心臟如果再遭遇幾次這樣的事情,可能就會早早的衰竭了。
“是的,有什麼奇怪的嗎?”阿賽琳好奇的問,她覺得現在的倫格好奇怪。
“那你知道,你之所以遇到這些事是因爲誰嗎?譬如成了人家的俘虜,還差點成了人家後宮的女人,知道是因爲誰嗎?”
“當時是因爲你們!”阿賽琳有些氣惱的轉過身靠在矮牆上“如果沒有你們,如果你們抵抗的不那麼激烈,如果你們的船不經過那片海域吸引了我,我現在正在厄隆岡上享受海風,或者正搶某個倒黴的傢伙呢。”
“不是呀,”倫格有些無奈的放棄了對這個女海盜是非觀念的分辨“我是說,是誰攻擊了你的船,襲擊還險些要了你的命?”
“是雷納德!”阿賽琳想起那個突然襲擊了自己,導致她逃跑的時候遇險落水差點送命的十字軍戰船的主人就憤懣不已“當時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我早就把你們那條販奴船搶光走人。如果順手,說不定當時我就把你們這些奴隸一起帶走,要知道白人奴隸在埃及和很多突厥王宮裡是很值錢的!那個雷納德,他其實比我好不到什麼地方去。只不過我是什麼人都搶,他是隻搶撒拉森人。可他和我沒區別,都是想奪取別人的財產而已。”
聽到這個獨特的評語,倫格苦笑着也轉身背對阿賽琳靠在矮牆上,他默默的聞着從身後的阿賽琳身穿傳過來的陣陣莫名的幽香,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小心的說:“那你可要當心點了,千萬別對別人說出你的過去和對雷納德的討厭。因爲這位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就是雷納德的妻子。那個漢弗雷,就是他唯一的兒子。”
………
在一個打掃得十分乾淨的房間裡,那位突然賞了托爾梅一個耳光的施蒂芬娜夫人坐在用瓷板做椅面的土築牆椅上(這種牆椅是順牆用泥土築成,外面鑲嵌一層燒製的陶瓷外壁,有些富有家庭還在陶瓷外壁上雕刻花紋,嵌上琺琅,在中世紀中東的東羅馬和各個拉丁王國中很流行。)。
她的臉色並不好看,雖然剛剛泡過舒適的溫泉,但是從她臉上看來,這根本沒有讓她的心情好多少。
在她對面,托爾梅正坐在一張雜木桌前悶頭吃着剛剛做好的薰羊肉。看着他用手抓着碎肉吃的蠻香的樣子,施蒂芬娜夫人突然輕輕嘆了口氣。
“奧托,你真的變了很多。”
“不要叫我奧托,我現在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爾梅·芬里尼子爵。”托爾梅有些執拗的打斷了施蒂芬娜夫人的話“我也永遠是托爾梅•芬里尼子爵,除非……”
“你還是那麼固執,難道那些家族傳說對你就那麼重要,重要到讓你放棄了原本應有的地位,放棄了所有的親人,只爲了一個虛幻的夢想,或者說是某個瘋狂祖先喝醉後的一時胡言亂語?”
“施蒂芬娜,我們不爭論這個,”托爾梅放下羊肉,然後隨手在胸前的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油膩“我重視所有的親人,重視家族的榮譽,同樣也重視祖先對上帝的敬畏和奇蹟的存在。所以我寧可放棄一切,也要完成祖先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