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私塾內,五個孩子捧着書本,搖頭晃腦地齊聲念着《千字文》。三叔來回踱着步,窗外的院子裡,刺槐樹開着滿枝的花兒,清香之氣四溢,一陣風吹來,室內香味更是濃郁。
“咳……咳……”一連串的聲音打斷了衆人吟誦。
三叔扭頭問道:“厚兒,怎的又咳嗽了?”
王厚紅着臉:“不要緊,三叔,我只是頭又有點暈了,咳,咳……”
三叔搖頭自語:“這孩子,生來體弱,唸書後雖然所教能很快熟記,甚是聰明,只是這常常生病,未免會影響學業功名。”將手中書本放在桌上,“今天厚兒既然身體不舒服,大家也不用再背書了。現在時候還早,我們去村後山上,讓他吹吹風放鬆片刻,也好摘些槐花,留作秋茶。”
衆人拍手稱好,朱自平更是一躍而起,兔子似的衝出門外。王厚放下書本,被三叔牽着手走了出來。
邊王村依山傍湖而建,村後便是山麓,山腰多刺槐樹,眼下正是刺槐開花的時節,村裡的人多喜歡採摘槐花泡茶。
三叔帶着五人沿小路而上,功夫不大就到了山腰。朱自平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竹竿,噼裡啪啦地往樹上打去,不一會地上就落了一片槐花。長梅、長枝二人蹲在地上,將槐花拾起,裝進布袋。
王長波在一旁不時地嚷着:“自平,將竹竿給我,我來打會。”朱自平彷若沒有聽到,並不歇手,仍是打個不停。
王厚傻傻地笑着,原來有些漲紅的小臉,此時氣色果然好了許多。三叔左手搭在王厚的肩上,將他扳轉過來,右手將前指去:“厚兒,你看到巢湖了嗎?”
此時剛過未時,太陽偏西,湖面上波光粼粼,遠處也可見帆船點點,大片的白鸛或浮於水上,或展翅低飛。
“厚兒,你可見那些白色的鳥兒?”
“三叔,那是白鸛罷?”
“是的,厚兒。八百里巢湖,此時風平Lang靜,然而風Lang起時,唯有這些白鸛逆風飛揚。小白顴自出生到可以起飛,只需要二個月,它們是這湖面的強者。”三叔眺望遠處,目光許久都未收回。
這時朱自平也來到王厚身邊,三叔將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吟誦道:“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接着嘆了一聲,又道,“厚兒、平兒,這是王安石的詞作。三叔老了,現在只能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再也無法征帆去棹……但是我卻期盼你們勤於學習,練好身體,能像這白鸛一樣能早日起飛。”
王厚、朱自平望着那湖面上的鳥兒,兩人都沒有出聲,似是在想着三叔的話。
晚上,朱自平將大把的槐花放在桌上,朱志一蹙眉頭:“平兒,你今天沒聽三叔的話,上山玩去了?”
“爹,今天王厚生病,三叔才讓我們歇息半天,帶我們上山採槐花去了。”
“厚兒生病?他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這些天,他時常說頭暈。”
朱志將飯菜端上桌,說道:“平兒,你先吃,我去厚兒家看看。”
王厚此時懶懶地靠着座椅。朱志推門進來,向王員外道:“王大哥,我才聽說厚兒身體不舒服,特地來看看。”
王員外起身應道:“朱兄弟是你呀,你今天忙累了一天,吃過了嗎?厚兒只是身子單薄,容易生病,倒沒什麼大不了的。”
朱志走近王厚,藉着燈光卻見他神色萎靡,將手貼上他的額頭,略略有些發熱。朱志在王厚右手上把脈片刻,然後將王厚兩手中指捏起,在末節指端揉捏、按壓,又在他胸骨上窩和胸部正中部位,先後按摩一刻。
王厚只覺得胸前似是有熱風緩緩吹進體內,悶喘漸漸緩解,暈眩也減輕了許多。
朱志將王厚抱起放於自己腿上,雙手緊貼王厚背部肺俞穴上輕輕拍打,並不時點擊按壓,王厚體內只覺得熱Lang涌起上衝,氣悶也是頓消。
放下王厚,朱志向王員外道:“大哥,厚兒是肺熱的症狀,是身體虛弱導致的。大哥不要擔心,等幾天絲瓜開花後,我摘些來用開水沖泡,加蜂蜜攪勻,每天服用能治這個病。只是,如果要徹底解決,還得增進厚兒的體格,希望大哥能允許厚兒今後多到我家,我教他鍛鍊身子。”
這些年,在田間湖面,王員外早就覺得朱誌異於常人,聞言喜道:“這樣,就麻煩朱兄弟了。”
“大哥說哪裡話,明晚起就讓厚兒去我家,也好讓平兒跟厚兒多學些詩書。”
鄉間白天農忙,晚上卻也輕閒。每日晚間王厚都會去朱叔叔家,朱志從身體穴位開始教起,兩個孩子很快明瞭各穴的位置以及有何用處。朱自平對之乎者也之類甚是頭痛,卻對父親所教,一點就通。
王厚每晚在朱志的輕輕拍打下,胸前背後舒適非常,氣色也在不知不覺中好了起來,私塾裡再無身體不適,愈發往朱叔叔家跑得勤快。
每晚王厚回家後,自平才上牀睡覺,朱志取出隕陽鐗仍是擱在他的腳下。
一個月後,天氣熱了起來。這晚,朱志說道:“厚兒、平兒,今晚不用練了,早點睡覺,明天卯時,我們到湖邊去看日出。”
夏日天亮得早,卯時剛到東方就白了起來。巢湖岸邊,一個大漢雙手各牽着一個孩子,立於湖邊,望着茫茫的湖水。這時一個孩子問道:“爹爹,你讓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平兒,不用着急,再等會。”
約一柱香的功夫,東方的白色開始變紅,天空也亮了起來。
“厚兒、平兒,看到那湖面了嗎?”兩個孩子順着大漢手指的方面看去,只見右手邊的湖面上不知何時騰起霧氣,此時晨風一吹,瀰漫開來,那片水域霎時籠罩在朦朧之中。
“平兒,你知道那霧是如何生成的嗎?”
朱自平撓撓頭:“爹,是不是由水生成的?”
“厚兒,你說呢?”
“朱叔叔,此霧由水生成,但是白天看不見霧,因此厚兒覺得是不是清晨才能生霧?”
朱志點點頭:“厚兒說得不錯,這霧因爲白天湖水吸收了空中的熱量,而清晨空中溫度較低,吸收的熱量又釋放出來,形成了這片霧氣。”頓了頓,朱志盯着自平,“平兒,如果我們身體內吸收了熱量,又如何能像這霧氣一樣將它釋放出來,瀰漫整個身子呢?”
朱自平轉過頭來,看着朱志片刻,應道:“爹,平兒懂了。”
朱志搖了搖頭:“平兒,你哪裡就懂了?就是爹也沒有全懂,不過,你能領會那麼一點點,爹也知足了,畢竟你們都還小。”
此時,天已大亮,東方一輪紅日噴薄而來,朝霞滿天。朱志俯下身子,看着王厚:“厚兒,你能看出這霧形成的時段,已是難得。不過,厚兒你看到了嗎?”朱志指着天空中的彩霞,接着問,“這霧何時消失?那彩霞又何時形成?天空原本並無彩霞,只是太陽出來後,我們纔看到了彩霞。”
王厚仰視着天空,又看向剛纔起霧的那片湖面,輕聲道:“朱叔叔,厚兒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可是又說不出來。比如,厚兒先前時常生病,是朱叔叔幫助了厚兒,讓厚兒像這彩霞一般有了光彩。厚兒也想等自己長大後,能夠像朱叔叔一樣,給更多的人光彩。”
在很多人看來,這本是一個很平常的清晨,但是這個清晨卻讓王厚和朱自平烙下了非常深的印記,以至於在二人今後的日子裡,時時想起這個清晨,並且不斷有新的領悟。
晚上,王厚準時來到朱志家中,鄉村夏日蚊蟲較多,時有蚊蟲繞燈嗡嗡盤旋。朱志不再教他們認穴,而是讓兩人端坐在座椅上,沉聲道:“厚兒、平兒,你兩人一個月來,我每天給你們輸入真氣,這些真氣我已經幫你們在丹田凝聚,真氣已經成爲你們的本源。還記得今晨的霧氣嗎?那霧白天吸收了熱量,遇冷後自然散發出來。”
朱自平與王厚閉目而坐,此時在朱志的引導下,兩人腹中熱流緩緩流動,如那蚊蟲一般,繞着丹田兀自盤旋。
“如何讓這熱流盈遍全身,而不只是限於腹中?”王厚想道,“那霧遇冷才形成,此時,我體內比體外要熱,但是爲什麼這熱流卻不能騰起呢……是了,肯定是我排斥了體外的冷氣,使得體內這熱流與外面隔斷。”
此時,朱自平也在想着相同的問題:“那我如果將體外的冷氣吸入,會不會激發熱氣?”
二人差不多同時深吸一口氣,王厚只覺得那冷氣進入腹中,與體內暖流相激,一縷霧氣升騰,向胸前飄來,頓時全身舒爽之極。
朱自平卻並無反映。朱志一直盯着兩人,此時知道肯定是平兒體內熱流過大,吸入的冷氣還不足以激發熱流,輕聲道:“平兒,靜下心來,再深吸幾口氣。”朱自平依言而作,不久也覺得一股霧氣向胸口涌來。
燈光下,那些蚊蟲在三人身外飛來飛去,遠遠地避開,偶有一隻飛近,卻似撞上了牆壁,翻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