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一 援兵天降
女真人已經開始動了,他們散亂的陣型向前面跑過來,速度並不快,但是步調很整齊,密集而緊湊的腳步聲,像是一柄大錘,一下一下,狠狠的錘擊着明軍的心靈。
所有的明軍都已經站起身來,拿起手中的武器,木然的看着那些不斷接近的女真人。
連日的大戰已經耗盡了他們最後的體力和信心,身心俱疲來形容最是合適不過,不少人心中甚至都出現了一絲期盼——打吧,打吧,能活過今日算是命大,活不過也好,早早歇了早算完。
女真士卒不斷接近,連子寧面前彷彿出現了一幅幅的畫面,前世的父母,女友,導師,初戀,那些讓自己難以忘懷的男人女人,今生的小妹,於蘇蘇,清嵐,戴章浦,正德……,無數的畫面蹴呼而過。
而當最後一幅畫面浮現出來,卻是一個白衣女子,倚在窗邊,素手撫琴,一雙清冷的眸子,燦若星辰。耳邊似乎也陡然響起了十面埋伏,鏗鏘激烈。
連子寧愕然發現,自己心底最爲眷戀不捨的,竟然是她!
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見啊!
沒想到正陽門外一別,竟成了絕響!
十面埋伏似乎彈到了破陣那一段,項王策馬奔騰,那暴烈的馬蹄聲越來越大,在耳邊轟隆隆作響。
不對!連子寧悚然一驚,這暴烈的馬蹄聲,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是真的。
他心底涌起一股狂喜,眼睛陡然間有了焦距,極目西望,果然便看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煙塵,煙塵捲起半天高,馬蹄聲鋪天蓋地的傳來,其中有無數黑色的大旗隨風招展,那旗幟之上,繡的最多的圖畫,便是一個猙獰的青色狼頭!
狼頭,向來都是少數民族旗幟中最常用的,而這一點,在蒙古大軍的足跡遍佈歐亞之後更是爲世人所知,現如今,使用狼頭爲旗幟的,依舊是那幾支蒙古的後裔——韃靼、瓦剌、朵顏三衛。
而距離這裡最近的,使用狼頭旗幟的勢力,便是——福餘衛!
“援軍來了,楊滬生把援軍給老子帶來了!”
“不用死了!老子不用死了!”連子寧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先是低低的呢喃一句,然後便是高喊一聲,一轉身,一把把野奈緊緊的摟在懷裡,大喊道:“弟兄們,咱們的援軍來了,咱們贏了!”
野奈一聲驚呼,被他當衆熊抱,不由得羞得滿臉通紅,有心想要掙扎一下,卻是很留戀他那懷抱的滋味。儘管這個懷抱中,汗臭,血腥味兒混在一起,着實算不上好聞,但卻是讓她感覺無比的安心。傷處被連子寧的粗魯給弄得有些疼,她輕輕的咬了咬嘴脣忍住了,低低嚶嚀一聲,低下頭,縮在了連子寧的懷裡。
城頭上面的明軍在經過片刻的錯愕之後,都是高聲歡呼起來,因爲他們已經看到,在那滾滾的漫天煙塵之中,殺出了無數的騎兵,這些騎兵有的披着甲,有的只是穿了一身長袍子,半邊兒胳膊露出來。
而這些兇悍的騎兵口中發出一陣陣的怪叫,殺過去的方向,赫然就是女真的大陣!
如此敵我形勢,自然已經是一目瞭然。
這些單純的士卒心裡沒有想那麼多,他們不知道這些打着狼頭旗幟的蒙古騎兵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來這裡是做什麼,甚至連他們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楚。但是他們明白一件事兒,不用再面對女真韃子的下一次進攻,至少至少,能活下來了!
明軍士卒們口中大聲歡呼着,眼中已經是有淚水縱橫而下。這些日子的艱苦奮戰,這些日子的出生入死,早就讓他們心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而這一刻,終於是徹底的輕鬆下來,壓力一去,剛剛凝聚起來的那一絲力氣和戰鬥的決心立刻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覺得奮戰了這些日子,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疲憊欲死,已經是很有一些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這時候,與明軍的歡呼雀躍相比,女真大營卻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當那一面繡着狼頭的大旗出現在剛毅的視野中的時候,剛毅腦海中就閃過兩個字——完了!
他不知道來的是誰,是兀良哈朵顏三衛的一部,還是韃靼,還是瓦剌?他們是怎麼來的?是連子寧邀請來的援兵,還是純屬是來這裡打劫一票的?
這些疑問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應該如何應對?女真人是騎兵的行家,自然對騎兵作戰極爲的瞭解,他們能夠從馬蹄的聲響和大地的震顫程度來分辨敵人的遠近,但是問題是,這一次之前根本沒有聽到馬蹄的聲響,而當馬蹄聲響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這隻能說明一個情況,對手早就來到了這裡,不過一直是隱蔽在某個地方,然後瞅準了時機,纔是猛然發難!
一想到這裡,剛毅就是渾身冰涼。
所幸他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當初率領海西女真跟隨完顏陳和尚復國女真,和大明朝遼東總督區和奴兒干總督區的邊軍大戰連場,硬生生的是把三個女真部族帶到了如今北地一個赫赫大國的地位,期間經歷的惡仗大仗不計其數,比這個更慘的也不是沒有。
剛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連下了命令:“傳令阿敏,立刻讓所有士卒回撤。”
“傳令濟爾哈朗,讓他率領三千輕騎兵先去阻擊一下來敵,不計傷亡,告訴他,就算是全員戰死,也必須爲大營爭取時間。”
“傳令大營各軍官,立刻讓士卒披甲上馬,衝出營寨,在營寨之外再列陣營地,違者,定斬不饒!”
“是,大將軍!”傳令兵們應了,紛紛奔走而去。
當下對於女真來說,最難的形勢卻不是別的,而是在於大營之中的三萬騎兵,兩萬騎兵成了步卒,三千輕騎兵被濟爾哈朗帶着去巡伺,而剩下的三萬騎兵,剛毅自然不會閒着沒事兒幹讓他們出來溜溜。在大營中養精蓄銳纔是硬道理,但是懷就壞在這個養精蓄銳,敵人來勢如此洶洶,大營內休息的士卒根本就來不及披甲上馬就會被直接沖垮衝散,若是那樣,就再也無有一絲的戰鬥力,只能成爲待宰的羔羊。
所以,剛毅必須爲他們爭取時間。
剛毅咬了咬牙,他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因爲〖興〗奮而產生的潮紅,直覺渾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力氣。
“自從當初跟隨大汗於古魯河所大破二十萬明軍之後,有多少年,我沒有親自戰場廝殺了?”剛毅哐噹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馬刀,用指肚輕輕離着鋒銳的刀刃,馬刀保養的很好,也很鋒銳,他甚至能感覺到一陣陣的寒氣讓自己手背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他輕聲呢喃道:“英雄束手,長刀空銳,刀啊刀,今日,你註定要隨我大放光芒了!”
剛毅高高舉起手中刀,厲聲大喝道:“柺子馬,隨我殺敵!”
“殺敵!”
一千柺子馬發出沉悶但是厚重無比的吼聲,在剛毅的帶領下,這一千柺子馬就像是一道鋼鐵洪流,向着來襲的蒙古騎兵奮勇殺去。
連子寧緊緊擁着江梨野奈,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距離城牆並不是極遠的戰場,此時一衆軍官都來到了連子寧身後,也是如他一般,緊緊地盯着戰場,有個別的眼睛從野奈身上飄過,也是趕緊挪了。
誰不知道連大人文人出身,風流倜儻自然難免,這戰場擁美人觀戰,換成別人那叫荒唐,換做他,那就是名士風流,魏晉風骨!
野奈縮在連子寧懷裡,直覺的渾身酥軟,那一雙可以拿起重達百斤的重劍隨意斬削的手,此刻早就沒了一分力氣,只是低着腦袋不敢擡頭。
所幸更多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戰場上。
這些蒙古騎兵來勢如此洶洶,毫無預兆,很快那狼頭的旗幟距離女真大營只還剩下三百來步的距離,三百來步,對騎兵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眼見着這些蒙古騎兵就能衝殺進女真大營肆意屠戮,這時候,忽然有一支騎兵斜刺裡殺出來,擋在了他們面前。
這一支騎兵人數並不多,大約只有數千,跟鋪天蓋地一般的蒙古騎兵比起來,簡直就是微不足道,而且他們也並沒有穿着重甲,可以肯定,他們是輕騎兵。
這樣一支輕騎兵擋在數萬蒙古大軍之前,簡直就是螳臂當車。
但是他們還是勇敢的擋在那裡,擋在了蒙古騎兵和女真大營之間。
連子寧心裡登時微微一沉,這斜刺裡殺出來的數千女真騎兵,並不算什麼,但是問題是,他們掐取的這個時機,實在是非常的要命。
儘管他們並不算什麼,但是蒙古大軍想要解決他們,估計也要費一番手腳,而耽擱的這一段時間,就足夠女真大營中的騎兵披甲上馬,準備妥當了。
他們是想用自己的命,換袍澤的命啊!
如此一來,蒙古騎兵就算殺光這些女真騎兵,也可以說是得不償失,根本不會對女真人造成什麼根本性的傷害,而且真要是等女真騎兵做好準備,誰勝誰負還是兩說呢!畢竟女真還剩下披甲騎兵一萬五,輕騎兵三萬,還有一千柺子馬,而連子寧看來援的蒙古軍,怎麼看也怎麼不像是能超過三萬人的規模。
而且女真騎兵的戰鬥力,也不是成吉思汗這些已經退化的子孫可以比擬的。
蒙古騎兵的速度有些減弱了,似乎是想先把這些攔路的女真騎兵收拾了。
“蠢貨,豈非是正中女真人下懷?”陳大康狠狠的一拍城磚,脫口罵道。
這位老將這些時日也是不解衣甲,吃住在城牆上,連日奮戰,衣袍上也是沾滿血跡。他屢次帶領親兵親自殺敵,若不是連子寧給他派了幾個柳生宗嚴的弟子保護,只怕此刻已經戰隕了。
這老將此刻倒還是很精神,扶着城碟看的仔細。
連子寧微微一笑:“老陳,且不忙着說這些,這些蒙古兵出現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可見他們的統帥也是很有些心機的,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且看他如何應對吧!”
蒙古騎兵不斷的減速,雙方的距離還有大約二百步。女真士卒已經拎起了自己的狼牙棒和鐵骨朵,而蒙古騎兵也拔出了自己腰間的標誌性的蒙古彎刀,在空中虛虛的劈砍了幾下。似乎戰鬥一觸即發。
而就在這時候,蒙古騎兵的陣列忽然向兩邊裂開了一個大口子,顯露出來的,是一隊數百名和蒙古騎兵完全不一樣的騎士,他們騎着的戰馬是上好的河曲馬的馬種,比周圍的那些蒙古矮種馬要高上半頭還多,而且他們的身高也更高,騎在馬上比蒙古騎兵高出不少,不過他們之前一直伏着身子,所以纔會顯不出來。
他們身上穿着大紅色的三層泡釘棉甲,其中更有數十人,穿着雪亮的爛銀板甲,外面披着大紅色的披風,竟赫然是明軍打扮,和蒙古騎兵決然不同。
而他們此時直着腰,手中都是平端着一個類似於弓箭的東西。蒙古騎兵潮水一般的裂開,數百武毅軍騎兵像是一柄利劍,向着女真人直直的殺來。
女真騎兵們能看的真切,但是卻並未在意,這還離着足有一百多步呢,什麼箭能射這麼遠?
剛毅正帶着柺子馬向着蒙古騎兵狠狠的殺去,看到那些大明官兵,他終於能夠確定,這些蒙古騎兵,就是城裡面那位武毅伯的後手。縱然是敵手,心裡也有一絲敬佩,陰謀詭計層出不窮還則罷了,他有什麼本事,竟然能把這些雜種給說服?
現在離得近了,剛毅已經看的清楚,這個前來襲擊的蒙古騎兵,就是數日之前還和自己並肩作戰,並且分潤了極大的一筆好處的福餘衛所屬!
此時秋高馬肥,正是放牧讓牲畜長膘的最佳時節,現在他們應該在腦溫江兩岸的肥美草場上優哉遊哉的過活,爲何出現在這裡,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