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六 奇怪的夜襲
這個年代的火藥,威力其實已經是相當的可觀,明季的黑火藥,已經是黑火藥的頂峰,隱隱然有些後世新式火藥的威力。
十車黑火藥,早在大戰之前就已經埋在了城牆的最上面一層底下,生怕被滲進去的鮮血打溼,還在外面包裹了油紙油布防水,而引線遠遠的引到城下去。
實際上,就像是當日的阿敏一樣,連子寧雖然已經充分的估算到了守城的難度和己方必然會出現的巨大傷亡,但是也沒想到,這一刻會到來的這麼快。他本來預計的是等到守城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才會用的這一招,卻沒想到,第一天就要用上了。
不過威力卻是也是絕大,兩萬女真士卒,無一生還,都是被炸成了零部件,連全屍都沒留下一個。
當然,這和巨盾斧兵的巨大作用是分不開的,他們牢牢地守住了馬道,把女真人困在了這一個小小的區域,這才使得炸藥的作用發揮到了最大。
想到那一百巨盾斧兵,連子寧心中便是隱隱作痛,雖然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爲了全局,總要有人犧牲,但是心裡總還是存着芥蒂,有些堵得慌。
明軍迅速的佔據了城牆,城下早就準備好的條石青磚之類的東西趕緊搬了上來,明軍迅速的清理了城牆上破碎的石粉,然後快速的修建起來一道女牆,重新設置了防禦。
不過很顯然,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下面大約還剩下的數千女真殘軍傻愣愣的往上看了半響,然後便是發一聲喊,撒丫子朝着女真大陣的方向跑過去。
明明是自己這一方佔盡了優勢,但是轉眼之間,這些優勢卻是喪失殆盡,目睹數萬袍澤被生生炸成碎片,他們的精神幾乎完全崩潰,已經是被完全嚇破了膽,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戰意。
剛毅遠遠看着,頹然的擺擺手:“今日士氣已泄,下令,撤軍吧!”
遠遠地看着女真大軍撤去,開始砍伐樹木,安營紮寨,城牆之上先是一靜,然後便是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
今日,終於挺過來的。
正德五十一年七月二十七,十四萬女真大軍圍攻喜申衛,武毅軍總統武毅伯爺連子寧率領武毅軍八千,京衛傷兵兩萬,神武右衛五千六百人死守喜申衛城。
女真大軍圍攻竟日,死傷七萬五千餘,慘重無比,終徒勞無功,撤去。
是夜,喜申衛城主府。
大堂之中,武毅軍將領濟濟一堂,但是卻看不到其它序列的軍官。
連子寧高踞上首,下面軍官面對面坐成兩排。
女真退了之後,連子寧便命令士卒拆毀城中不用的軍營房屋,重新加固城牆,數萬人一起忙忙碌碌的,所幸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城牆被摧毀的只是上層的城碟垛口等一點兒建築,很快便是修復完畢。
佈置了防務之後,連子寧回府洗了個澡,換了一聲便裝,然後便是把各級軍官招來議事。
“大人,今日的傷亡結果已經出來了。”石大柱出列道。
連子寧點點頭:“講!”
“今日我軍傷亡一共八千七百六十六人,其中京衛戰死兩千九百,重傷五百七十六,輕傷一千七百四十三,神武右衛戰死一千四百五十七,重傷二百七十,輕傷八百六十九,我武毅軍戰死六百三十三,重傷八十七,輕傷二百三十一。”
“可都安頓好了?”
“回大人的話,都已經安頓好了,戰死的兄弟都用棺奩乘了,等此戰戰罷再進行火化。重傷的兄弟,咱們醫務兵都已經給救治,有些會斷胳膊斷腿,但是性命總是無礙。輕傷的兄弟也都包紮過了,將養上兩日,還能再戰!”
連子寧嗯了一聲道:“所有受傷戰死的兄弟,都一視同仁,莫要有什麼區別。”
石大柱應道:“標下明白!”
連子寧沉吟片刻,敲了敲扶手,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道:“諸位,有一件事兒,須得向諸位說清楚。”
“今日咱們死傷八千七百人,但是女真死傷的數字,至少也在七萬上下,幾乎是咱們的十倍!咱們現下還有可用之兵兩萬多,女真還有可用之兵不足八萬,兵法雲,十則圍之,照這樣說來的話,女真現下對咱們根本就沒什麼危險了。”
“但是咱們得看清楚,今日給女真造成的傷亡是如何產生的!今日女真戰死七萬,其中至少有三萬是死在江邊狙擊,死在護城河的狙擊,死在填平護城河的過程中,他們爲何會死傷如此之衆?是因爲身上負重太過,何以負重?便是因爲面前橫着一條護城河,爲了填平護城河,不得不如此。而現在,咱們沒有了江邊的優勢,沒有了護城河的又是,喜申衛以南已經是一片開闊。女真若是強攻,很快便可以通過,直到城牆下面,咱們在這個過程中能殺死的女真人,很是有限,而更有甚者,若是女真以騎兵快速奔馳至城牆下,以騎射與我等對敵,便更是難對付。”
連子寧總結道:“總之便是一句話,之後幾日的戰鬥,定然是極爲的艱難,不可再有重複今日戰果之僥倖。”
連子寧說完,衆人神色都是凝重起來。
連子寧繼續道:“想必諸位對咱們下一步如何,心裡都是忐忑,今日本官便告訴你們,咱們喜申衛,定然能守住,女真必然要敗退。接下來說的是,事關咱們喜申衛數萬大軍的生死,諸位都好好聽着,存在心裡,萬萬不得泄露!”
衆人心中一凜,都是挺直了腰板坐着,目光炯炯的看着連子寧。
連子寧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然後問道:“何人願往?”
衆人都是面面相覷,沒想到連子寧竟然有這麼大膽的一個計劃,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正沉默間,一員將領霍然站起身來,衆人一看,是武毅軍騎兵千戶所的副千戶楊滬生。
楊滬生抱拳道:“大人,反正守城一戰,我們這些騎兵也幫不上什麼忙,不若便讓標下去吧!”
連子寧對楊滬生印象極好,這個從底層陡然間躥升上來的年輕軍官,出身龍槍騎兵,忠誠度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沉穩老成,處事很是妥當,也會見機行事,由他來辦這件事兒,倒是很妥當的。
“你可想好了,此行極爲危險,一個不妥當,便是直接成了人家的刀下鬼。”連子寧沉聲問道。
楊滬生一笑:“標下本不過是京郊鎮子上一個混混兒而已,若不是大人,這輩子也就渾渾噩噩的過去了。大人對標下如此知遇,便是死了,也是報效大人之恩。”
連子寧點點頭:“行,那就是你了!你帶着本部騎兵去,本官再給你派十個柳生宗嚴的弟子,保護安全。”
他盯着楊滬生道:“記住,若是這一趟差事完不成,不必強求,命最重要!”
楊滬生心裡抖了一下,道:“標下醒的。”
然後衆人便是下去,連子寧和楊滬生等人又商量了一番這次行動的一些具體事項。
當夜,亥時末。
這便相當於後世的晚上十一點多,天色已經是完全的漆黑下來了。
城牆上掛起了氣死風燈,燈光渾渾沉沉,透着朦朧的黃色光芒,遠遠看去像是深夜中一隻只巨獸的瞳孔。朦朧的黃色燈光照亮了城牆上,新近修好的城牆的垛口後面,值夜的士卒警惕的走來走去。一聲聲清脆的梆子聲不斷的響起,提醒着城牆上的士卒保持警惕。不時有士卒遠遠的射出一支支火箭,照亮了百步之外的空間,以防止女真士卒的夜間偷襲。
在城牆下面,埋了一口口的大甕,許多士卒趴在上面仔細的聆聽,這是在防止敵人夜間挖地道接近。
遠處的女真大營,除了偶爾有點點的燈光之外,整個大營一片黑暗,像是一隻蹲伏的巨獸。
從早上渡江開始,一直到臨近傍晚大戰結束在,這一日之間,女真士卒不但是死傷慘重,更是擔驚受怕,不知道對面那些狡猾詭詐的明人會玩出什麼花樣來。
在這樣巨大的心理壓力下,他們可以說是身心俱疲,因此此刻都是睡得非常的熟。
除了巡夜的士卒提着的燈籠的光芒之外,四野茫茫,一片黑暗。
這時候,南城門甕城裡面響起了一片輕微的響聲,數百名騎兵靜靜的矗立在夜色之中。
他們穿着棉甲,外面都罩了一層黑衣,頭上的頭盔,也用黑布包裹了,就連身下的馬匹,馬衣也是黑色的。看上去,就像是幾百個黑色的幽靈,似乎和黑夜融爲一體。
連子寧穿着一身便裝,關外將近八月,夜色已經是冰涼如水,他外面裹了一件大氅,只帶了江梨野奈一個侍衛,靜靜站在騎兵隊伍之前。
“大人,標下去了!”楊滬生向連子寧抱拳道。
“活着回來!”連子寧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說了一句。
楊滬生跪地向連子寧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轉身上馬,再不回頭。
堵死了城門洞子的青石早就已經被挪開,城門輕輕的打開了,在黑夜中發出刺耳的聲音,不過女真大營肯定是聽不見的。
數百騎兵魚貫而出,馬蹄下面都包裹了厚厚的棉布,根本聽不到什麼聲響。
想要向南,不驚動女真人是不可能的。
數百騎兵緩緩加速,到最後,已經是竭力奔馳,暴烈的馬蹄聲在夜色中響起,傳出很遠,地面都發出一陣陣的顫抖。
女真人很快就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兒。
一聲聲吆喝聲命令聲在女真大營之中響起,士卒們被驚醒,紛紛慌亂的起來披甲,拿着兵器準備戰鬥。
一盞盞的等被點亮,女真大營瞬間燈火通明。
無數的腳步聲響起,這些女真士卒無愧是精銳之名,很快便做好了準備。
帥帳之中,剛毅高踞其上,阿敏站在他身邊,笑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這些明人如此奸猾,當真趁夜色前來襲營。”
他臉上神色恢復了正常,笑吟吟的,似乎白日那一場死傷慘重,戰死了佔整個海西女真十分之一人口,兩成半男丁的慘烈大戰,根本沒發生過。
一邊的濟爾哈朗卻是臉色灰黑,蔫蔫兒的。
剛毅點點頭:“那連子寧陰謀詭計百出,定然是不會放過晚上襲營的,不過本帥估計,他們多半是襲擾爲主,定然不敢打進來的。”
他轉頭向濟爾哈朗道:“濟爾哈朗,你怎麼樣?”
濟爾哈朗剛想說話,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用白帕子捂住嘴,等拿下來的時候,裡面已經是一片殷紅的血跡。
他強自一笑,聲音沙啞道:“謝大將軍關心,我沒事的。”
話音剛落,大帳外面傳來聲音:“大將軍,末將有軍情稟報。”
“進來!”
一員將領進來,大聲稟報道:“大將軍,那些明軍往營寨裡面射了幾百只火箭,咱們早有準備,只是點燃了二十幾只帳篷,少了一些柴草馬料,並無人員損傷。”
他臉上露出一絲不解:“然後那些明軍騎兵便是繞過營寨向南而去了。”
“繞過營寨,向南而去了?”剛毅也有些詫異,沉吟不語。
“大將軍,要不要追?”這將領請示道。
剛毅想了片刻,臉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道:“不用了,這些明軍定然是去南邊兒求援去了!不用管他們,奴兒干的遼北將軍現在估計正在咱們的牧場裡面割豬草呢,哪裡還有援軍?讓他們去,正好,給咱們減少一些敵人。”
“是,大人!”那將領領命而去。
阿敏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分割線——————就在喜申衛城下大戰最爲慘烈的時候,北征軍大敗,魏國公徐鵬舉帶頭逃跑的消息也傳到了北京城。
倒不是徐鵬舉不想保守秘密,事實上,當他做出當先逃跑的決定的時候,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個秘密給隱瞞下來。所以他當初率先逃跑,就是生怕別人搶在他前面把消息傳遞進去,因此多了松花江之後連停都沒停,直接過了喜申衛往南而去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松花江以北大敗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東北。
七月二十,明軍松花江大敗,大明朝極爲發達的驛路系統使得地方上的消息根本不容易做到保密,在七月二十五的時候,廣寧右屯衛那位和戴章浦同年的知府大人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當整個奴兒干總督區和遼東總督區的軍政官員們還在因爲這一場大敗而被震撼的失聲的時候,這位曾經被魏國公徐鵬舉羞辱過的知府大人,就已經悄悄地寫了一封密奏,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
廣寧右屯衛距離京師並不遠。
七月二十六傍晚,紫禁城中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轟隆一聲,乾清宮東暖閣內的金星紫檀木大書案倒在了地上,嚇得周圍低頭侍立地太監宮女們一下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幾個旁邊站着的大臣,也是心裡一顫,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才推倒了自己書案的正德皇帝呆呆的站在那裡,他剛纔那一下用勁兒真是不老小,臉上漲的通紅,鼻中咻咻的喘着粗氣,眼睛裡面佈滿了血絲,斑白的鬍子不斷的顫抖着。
敗了?竟然敗了?
國朝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休養生息二十年之後的第一場大戰,這一場寄託了自己無數的希望,滿心以爲能夠代表着大明朝重新崛起,這四周這些惡鄰們重新恐懼畏怯的大戰,竟然敗了?
二十萬大軍啊,在松花江被一敗塗地!而且敗因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爲自己親自遴選的那個大帥,魏國公徐鵬舉!
身爲一軍統帥,竟然敢率先逃跑,致使局面再也無法收拾。
正德皇帝只覺得自己臉上被生生的扇了一個大巴掌,火辣辣的生疼。
內閣次輔謝廷式謝大人撩了撩眼皮子,偷偷瞧了皇上一眼,然後又是趕緊垂下頭,他一臉的愁眉苦臉。
前幾日,內閣首輔楊慎大人稱病,皇上親去府中探望,特意準了十日的病假,讓在家中好生將養。謝廷式便是暫代內閣首輔的位置,謝廷式今年六十有五,是正德十六年戊申科一甲頭名,也就是俗稱的狀元郎。
終明一朝,但凡是能中狀元的,無不是最爲頂尖的人才,前途似錦自然不在話下。
謝廷式自然也是如此,未及而立之年就高中狀元,雖然比不得歷史上那些神通天才,但是也是極爲驚才絕豔的人物,仕途本來也應該是一帆風順。但是這位謝大人卻是有些倒黴,正德二十九年那一場三十萬大軍在大寧城下的慘敗,他很不巧也參與其中。
當時他的職位是文臣監軍,大軍慘敗,他也是脫不了干係,不過由於是文臣的原因,再加上諸位同年座師的幫襯,終於是撈了一條性命,但是比死也強不了多少,給貶到了雲南布政使司臨安府——也就是現在孫言之的地盤兒——最偏遠的一個縣當了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