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三 大淩河泮論春秋奸細
這廣寧右屯衛的五品牧民官兒說起來跟連子寧還有些淵源——他跟戴章浦一般,都是正德三十七年己巳科的進士,不過卻是三甲,起點低,註定了以後的路子也不好走,因此都快五十了,纔是個五品知府。
有了這層淵源,照理說,連子寧路過貴地是應該去拜會他的,但是連子寧現在畢竟也是超品伯爵了,自然不能如此有**份,因此只是遣了人去遞上拜帖,意思意思。卻沒想到,那位知府大人盡然親自過來拜會了。
一番交談才知道,連子寧才知道,原來這位大人,實在是讓之前路過的大軍給嚇怕了。
三日之前,十餘萬大軍路過此地,知府大人未來拜會,結果沒想到,那位魏國公,竟然直接派人闖入知府衙門,把知府給綁來。然後在大營之中,點齊諸將,將這知府給押進來,責罵他爲何自己早就已經行文地方,他竟然敢不來迎接,是不是瞧不起自己這個魏國公,瞧不起皇上!
兩頂大帽子扣下來,這位知府只好是告饒,魏國公卻還是不依不饒,又是列出了幾十條,就說是自己大軍需要的各項物資,讓這知府必須在一夜之間籌備妥當,要不然便上書參他一個不尊皇命,制肘北征之罪!
來回折騰了好一陣兒,把這個知府給弄得苦不堪言,知道得了有些人提點,送上了畢生所積蓄五萬兩銀子,徐鵬舉纔算作罷。
今日這知府一看拜帖,喝,來的又是一位伯爺,他可真是被嚇破膽了,再一問,這位武毅伯爺今年才弱冠,如此少年得志,怎麼能不遮奢猖狂?生怕再被逮住痛腳穿個小鞋兒勒索一番,這不趕緊就來了麼?
卻是沒想到,這位武毅伯雖然年輕,也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得志,卻是個知情達理的,待人接物也很客氣,掄起輩分來,竟然是自己同年的子侄輩。
他便是很向連子寧倒了一番苦水。
連子寧正站在大淩河泮臨風而望,他身邊站着熊廷弼和江梨野奈。
這條大淩河,在明朝崇禎年之前,其名不顯,但是在大明朝最後的那幾年,卻是一度成爲了整個大明帝國朝野關注的焦點。
大淩河古稱白狼水,遼代以後改稱淩河大淩河,長有八百餘里,大小支系縱橫交錯,主脈貫穿遼西,東南匯入渤海。大淩河乃是整個關外最爲重要的河流之一,其沿流經過,山川壯麗,物產豐饒,舟輯之利,滋養之功,載在史籍。
曾經稱霸北地一時的大遼國,其統治中心,便是在此地,而慕容家族建立的那短暫但是輝煌無比的三個燕朝,也是以大淩河爲中心。
大淩河堪稱是東北的“黃河”,乃是古代溝通關外與中原的交通樞紐,齊國北伐山戎、曹魏徵討烏恆、前燕入主中原、北齊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麗,均以大淩河谷爲行軍主道。自古以來,九曲淩河就是一道風景長廊,尤其是鳳凰山腳下,山環水繞,負陰抱陽,虎踞龍盤,素來爲“福德之地”,慕容鮮卑曾在此修築和龍宮和龍騰苑,引水入宮,宮闕壯麗華美,堪稱當時北地第一。
現在連子寧所站立的河岸邊上,便是有一段斷壁殘垣,雖然已經是被戰火燒得焦黑,但是那一人多長,雕琢的工工整整的大條石修建的基座,卻還是能顯出一些當日的繁華。
指着面前奔騰咆哮,白浪翻滾的大淩河,連子寧向一邊的熊廷弼笑道:“廷弼,站在河邊,有和感想?”
熊廷弼有些莫名其妙的,拱拱手,老老實實道:“回大人,唯見白浪翻滾,大河壯麗,其它,便再也沒有其它了。”
連子寧哈哈一笑:“你倒是老實。”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神色間也變的有些渺遠,他目光遠望,穿過大淩河,看到了那關外的萬里廣袤平原。
連子寧輕輕問道:“廷弼,若是女真勢大,我大明朝步步潰敗,一直讓人從松花江畔,打到這大淩河下,這個時候,給你十萬兵,你能守得下來麼?”
熊廷弼微微一愣,驚愕的看着連子寧,很是不明白,爲何現如今大明朝如此勢大,大人卻是會問出這句話來?
若真是被人打到大淩河泮,整個關外那就是丟的差不多了,大明朝,豈不是也離完蛋差不多了?
他定了定神,卻不敢問連子寧爲何這樣問,只是想了想,沉吟片刻,道:“回大人的話,屬下才疏學淺,只想出了兩條計策。”
連子寧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道:“願聞其詳。”
“標下不敢。”熊廷弼笑了笑,道:“標下只能想出兩條計策————曰“實內固外”和“以夷攻夷”。”
連子寧道:“仔細說。”
熊廷弼道:“標下先說第一條,實內固外。”
“若是已經被女真打到了此處,定然是九邊潰爛,邊軍不堪一擊,既然如此,屯田制度定然也是被破壞殆盡。而以我大明朝如此之威勢,假使東北會糜爛至此,那定然是朝中奸佞當道,朝廷無糧無餉,銀子也發不下來,裝備也運不過來,甚至連糧食都沒得吃,所以士卒戰鬥力急劇下降。”
連子寧臉上絲毫不變,心中卻已經是一陣掩不住的震驚,這熊廷弼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將之才,僅僅是憑藉着自己說的這麼寥寥幾句話,就能推測出這麼多來!
這和自己那個時空,這個末日皇朝最後的那十幾年的情景,豈不正是一般無二?
這已經不是大將之才了,更應該被稱爲帥才纔是!
熊廷弼繼續道:“既然如此,則關外必然是無糧可用,無兵可徵,不過,女真勢大,以國朝百姓的習慣,定然是從關外大量逃回關內,因此必然是有大片大片已經開墾熟了的肥地。”
“是故,標下將具體進行三項策略,第一曰軍屯,第二曰高築牆,第三曰整頓軍紀。”
“既然標下手中有十萬大軍,這些壯勞力自然不能閒着,既然朝廷困頓,不能將銀餉糧食運往關外,只好自己動手。十萬壯勞力,戰時備戰,平時耕地,積兩年之力,則可以開墾出至少五十萬畝良田,數年時間,可得糧草至少五十萬石,有了糧食,士卒吃得飽飯,才能說其它。”
“第二曰高築牆,女真既然能佔據大淩河以東以北的所有關外之地,其勢力當然已經是極爲的龐大,單單靠十萬兵,除非是全都是咱們武毅軍這等訓練有序的精兵再加上精良的燧發槍、虎蹲炮等裝備才能匹敵,但是顯然不可能。所以標下要行此高築牆之策,大淩河北岸低矮而南岸高峻,有險可依。若是在此南岸再建上數百里長的堅城邊牆,墩臺百餘座,以狼煙烽火攻守相望,則可以阻攔敵人。”
“第三曰整肅軍紀,在此種情景下,軍心民心定然淪喪,軍心不振,若是再有貪官污吏上下其手,貪污軍備軍餉,則大事去矣。”
“此乃實內固外之計,而第二條,則是以夷制夷。”
“女真如此坐大,定然四處受敵,朵顏三衛,乃至於南邊的朝鮮,定然都是對其又恨又怕,因此可以聯絡這兩邊勢力,前後夾擊,使其腹背受敵。”
熊廷弼恭謹的拱拱手,笑道:“大人,便是這些,標下說完了!”
連子寧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輕輕鼓起掌來,笑道:“廷弼啊,廷弼,本官這要好好的感謝白袍軍啊!若不是他們,你又怎麼會在本帥麾下效力!”
他重重的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大笑道:“讓你做一個千戶所的千戶,當真是委屈你了,可恨現在本官手下只有這麼一點兒人。若是本官有十萬兵,定然把這十萬兵,都交給你統領!你可是大將之才啊!”
熊廷弼只是謙虛:“標下不敢,大人過譽了。”
連子寧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這又怎麼會是過譽?
說起來,熊廷弼和大淩河還是有着不解之緣的。
熊廷弼一聲三次鎮守遼東,第一次是萬曆三十六年巡按遼東。面對遼東地廣人稀,邊防多事,特別是後金勢力興起,提出保衛遼東的方略——“實內固外”和“以夷攻夷”,並上疏備陳修邊築堡、以守爲戰的存遼大計,實行軍屯,建糧倉十七所,三年之內屯積糧谷一百三十萬石,在大淩河南岸修建七百餘里的邊牆以及城池七座、墩臺一百餘座,按劾將吏,軍紀大振。
第二次則是野豬皮努爾哈赤再率兵攻打瀋陽,熊廷弼親自督陣,擊退後金,於是遼東局勢初步穩定下來。
第三次則是天啓元年,熊廷弼去職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遼東重鎮瀋陽、遼東首府遼陽相繼失陷,袁應泰畏罪自殺,遼河以東全部淪爲後金所有。朝廷再度啓用熊廷弼,任命其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駐山海關,第二次升任遼東經略。然後朝廷同時又擢王化貞爲巡撫,此人不通軍事,卻是很瞧不上後金的,一力主戰。二人一主戰,一主守,則經撫不合。天啓二年正月,努爾哈赤親率五萬人馬,分三路向河西進攻,渡過遼河,攻佔西平堡。王化貞出廣寧、閭陽守兵迎敵,三萬大軍全軍覆沒。狼狽逃出廣寧,便是在這大淩河泮見到了熊廷弼。
兩人的結果,都是被開刀問斬。
熊廷弼更慘,便是死了,也被傳首九邊。
連子寧忽然又是開口道:“廷弼,魏國公爺行事,你看如何?”
熊廷弼撇撇嘴,臉上便露出一絲不屑來:“此人國公爺出身,看來是張狂慣了的,咱們大明朝多少年了,都是以文治武,便是勳戚,也不過是說着好看些,真就有多少實權麼?他此番作爲,這是還沒有傳開,若是傳開了,定然是引得天下的文官憤怒無比。此次北征之戰,若是打的順順當當了還行,若是出任何岔子,只怕朝中立刻就是彈劾四起,就算是他是魏國公,也得扒一層皮下來。”
連子寧點點頭:“說的是啊,看來,這位魏國公爺,是敢肯定這一次,定然就是能犁庭掃穴,一舉蕩平女真了。”
正說着,石大柱過來了。
“奸細?”連子寧一挑眉毛,輕笑一聲:“剛好,這行軍路上也沒什麼樂子,走,咱們瞧瞧去。”
等連子寧趕回大營,去往關押着奸細的帳篷的時候,看見劉良臣已經到了。
劉良臣來了,他手底下那位跟洛陽大俠金刀王元霸同名的錦衣衛刑訊好手自然也就到了。
“怎麼樣,招了麼?”連子寧問道。
“招了!”劉良臣撩開門簾讓連子寧等人進去,跟在後面笑道:“這倆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奸細的,有個胖子當真孬種,還沒開始呢,老王剛把那些刑具擺出來,跟他們講了講用途,立刻就是軟着腿肚子要招了。”
“哦?這麼沒種的奸細還是第一次聽說,倒是要見識見識。”連子寧哈哈一笑,衆人也是都笑出聲來。
進了帳篷,便看到正對着門豎着兩個木頭架子,上面結結實實的綁了兩個人,一胖一瘦,那瘦子腿上還中了一箭,不過已經包紮好了,止了血。
見了連子寧等人進來,那胖子眼珠子骨溜溜的轉了一圈兒,裡面透着一股畏懼。
王元霸等人見了禮,連子寧便走到那胖子跟前三步遠,笑眯眯道:“說罷,怎麼回事兒?說得痛快了,本官免你一死,要不然,這幾位錦衣衛出身的,可是得讓二位好好樂呵樂呵。”
“俺說,俺全說!”二錘子哭喪着臉叫道。
連子寧滿意的點點頭畢竟烈士不是哪兒都有的,不怕死的終究是少數。
“二錘子,你敢說!”一邊那個瘦子掙得滿臉通紅,厲聲罵道。
沒等連子寧吩咐,王元霸便是走上前去,手一伸一擰,便是把他的下巴給卸了下來,在也說不出話了。
二錘子看了老六一眼,咬咬牙,終於是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董三林?奴兒干黑虎山的少當家的?來咱們武毅軍學藝?”連子寧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倒是沒有多少生氣的,只是感覺很是莫名其妙和有些好笑,這年頭兒怎麼幹綠林的也這麼有志向?怎麼着,相當超級盜賊麼?
連子寧叮囑道:“把這兩個人看管好了,大柱,傳令下去,把這個叫什麼董三林的還有他的那幾個同夥兒給我綁來。”
“是,大人!”
連子寧很快就在自己的帥帳見到了董三林。
他,還有另外四個人都被綁的結結實實的押了進來,其中有一個巨大的球狀物體。
“大人,這幾人並未反抗,咱們過去之後,他們便是都老老實實的束手就擒。”石大柱拱拱手道:“已經查清了,他們都是步軍第三千戶所第一長戟兵百戶所第二總旗的人,總旗叫做李鐵,是旗手衛出身的兄弟。大人,咱們查不查?”
連子寧沉吟片刻,擺擺手:“算了,這件事兒,到此爲止,不要往下波及了。”
連子寧雅不願意在武毅軍中掀起一場整風運動,他很清楚國人的個性,只要是這個開端一起,立刻就是一場沒完沒了的互相揭發,互相誣陷,甚至是欲要將袍澤置之於死地的大清洗!
這樣的事情,在後世實在是太多了!
蘇聯的大清洗,幾乎整個消滅了蘇聯紅軍的軍官階層,紅軍指揮人員和政工人員有4萬餘人被清洗,其中1.5萬人被槍決。大清洗槍決了5名元帥中的3人,4名一級集團軍級將領中的3人,12名二級集團軍級將領的全部,67名軍長中的60人,199名師長中的136人,397名旅長中的221人。
可以稱得上是史無前例,慘絕人寰。
而紅軍在自己還很弱小的時候,也搞大清洗,把一個三萬多人的紅一軍團,殺的只剩下七千多人。
可以想見,若是連子寧在武毅軍中徹查此事的話,所引起的恐慌是不言而喻的,定然是人人自危,別說打仗了,只怕還沒到地頭兒就散架了!
所以這件事,還是到此爲止吧!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連子寧對於自己對武毅軍的掌控力非常的自信,依靠着各層軍官,武毅軍中就算是混進來一小撮兒必有用心之人,也定然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束手就擒麼?倒是個明白人!”
連子寧上下打量着董三林,這個漢子手長腳長,身材高大,猿背蜂腰,看上去便是讓人感覺身體裡面活潑潑的全都是旺盛的精力。
他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很平靜,和他的幾個同伴形成了鮮明對比,那幾個人的臉上,或是惶急,或是恐懼,或是憤怒。
“有點兒意思!”連子寧挑了挑眉毛,眼神便是落在了站在一邊的那個球狀物體上,他皺了皺眉,問道:“球球,怎麼?你也是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