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憑虎躍,大江任魚遨
一條將中原一分爲二的大河橫貫東西,也就只有長江這兩個字能表達其磅礴。雖然天下大亂,但百姓們還是要生活,尤其是在長江上討日子過的漁民們,十成時間九成操心的還是自家怎麼過活。
江面上往來的渡船上依然滿載着客人,不過絕大部分都是由北往南來的。江北道已經被羅耀的百萬大軍捲入戰亂,百姓們畏兵如畏虎,誰家都有個三親六故,所以能找地方躲躲的大部分都躲了出去。
拖家帶口的百姓們乘船南下,上了船回望江北的時候每個人心裡都有些揪的發疼。若非天災人禍,哪個願意顛沛流離寄人籬下?
最近渡河的人多,所以渡船將人放在南岸之後就立刻往北岸趕,多跑一趟就能多賺幾百個銅錢,一天下來最多的能賺好幾兩銀子。尤其是那些富戶出手闊綽,又不願意與人擠在一艘船上,多是大把的給銀子包船南下,不過,漁夫們雖然眼饞那些富戶逃出來的銀子,卻沒有人這麼幹。
他們會大聲的告訴那些富戶,想過河就老老實實和大家同乘一船,嫌棄的話就莫上來。
氣的富戶們破口大罵,奈何那些漁夫就是不肯。
“我呸!”
一個船伕將船靠在南岸,目送着那幾個穿的很光鮮的富人和其他百姓一同上岸後啐了一口濃痰:“以爲有幾個臭錢就了不得?爺願意載你你才能過河,不願意載你你就在北邊等死,真有那麼大的本事,跑什麼啊。”
“咋了?”
旁邊那船的船伕問。
“沒事,那幾個人要包船,被我罵了。”
“哎呦,視財如命的劉老三居然也這麼大氣一回,難得啊。”
“放你大爺的屁,老子什麼時候視財如命了,那個……那個前年的時候,我還請你吃過一顆茶葉蛋的!”
“我-操,要不要我還給你一隻蘆花雞?劉老三,老子還不知道你?若不是姑奶奶發了話,必須滿船才能走,不許挑客不許包船,就是窮人叫花子也要載,你他孃的能有這氣魄?自從姑奶奶來了咱們這之後,你比以前可老實多了。以前大夥都瞧不上你,現在你也有了幾分爺們兒樣子,以後有事招呼大家。對了……姑奶奶今兒個去你家了,你知道嗎?”
“啊?”
劉老三愣了一下:“去我家幹嘛了!”
他顯然嚇了一跳。
那船伕道:“瞧你那慫貨樣,上次被姑奶奶一巴掌扇進水裡的時候也嚇尿了吧?放心,姑奶奶是多大的肚量會跟你一般見識?她是聽說你家裡有個病重的老孃,你貪財都是爲了給老孃看病,所以一大早就去你家了,姑奶奶說她還懂些醫術,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劉老三嘴脣抽搐了幾下,鼻子一酸竟是想哭。
“哎呦,這是要掉眼淚?!”
那船伕哈哈大笑。
“噓……”
劉老三瞪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麻煩載我過河。”
兩個人正說笑着,忽然岸邊有個蒼老的聲音傳過來。劉老三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看起來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佝僂身子駝着背的老頭。身上穿着一件很新很新的衣服,腳上穿了一雙很新很新的靴子,只是因爲他的腰板好像已經挺不直,所以那身新衣服也沒現出多筆挺。
“老爺子,你要去江北?”
劉老三連忙勸:“不管您是走親戚還是幹嘛,北邊兵荒馬亂的,還是別去了。不是我不載您,您這身子骨要是遇到兵亂也跑不動了啊。”
“就是因爲快沒力氣了,所以才急着去。”
老人笑了笑,擡腳上了劉老三的船:“走吧,不少你銀子就是了。”
劉老三搖了搖頭:“可別說我沒勸您,您看看,往北走的都是空船,可有一艘船載着客人?往北幾百裡就是戰場,朝廷大軍和羅耀的兵殺的天昏地暗,據說大將軍劉恩靜帶着兵在火狐城攔着羅耀的兵,大將軍許孝恭率軍十幾萬從背後兜過來,羅耀兩面受敵,本就已經勉強,龐霸有帶兵殺了一陣,所以不得已後退了,就在江北幾百裡遠駐紮。”
“咦……許孝恭是怎麼過來的?”
駝背老人問。
“是龐霸放過來的,真搞不懂到底誰和誰是一夥兒的。龐霸率軍渡河的時候我問過那些兵,說和雍王羅耀是同盟。可纔到了江北道,居然又和朝廷一夥兒了。放了許孝恭的大軍過來,從背後狠狠捅了羅耀一刀。這些事都是聽過客說的,反正我是不懂。”
“哈哈”
老人笑了笑,撫摸着手裡的古劍:“倒是要少走幾百裡,不錯不錯……這世間哪裡有什麼亙古不變的同盟,尤其是亂世之中,更少見。”
老人說完這句話,忽然臉色一變喃喃道:“想不到……幾百年的勢竟然這麼厲害,想來大輪寺裡也是一般的陣法,以地養氣再禦敵,怪不得青爭那般艱難。可惜,若是再年輕幾歲就好了,油盡燈枯……”
劉老三不知道他喃喃的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懶得過問。他知道老人家都有這樣自語的習慣,比如他老孃也會這樣絮絮叨叨的說話,卻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我包裹裡有幾百兩銀子。”
老人對劉老三笑了笑:“一會兒若是我睡着了的話,請你不要叫醒我,那銀子就當是我的酬勞。不要碰我,不要喊我,無論發生什麼,好不好?”
“也行,您困了就先眯一會。”
劉老三對老人笑了笑,心說人老了就是愛打盹。
……
……
江北道
雍軍大營
羅耀看着面前的輿圖眉頭皺的很深,他帶兵幾十年,自認也對人性多有了解,可還是沒有想到龐霸居然會帶兵讓開一條路,以至於許孝恭從後面打了雍軍一個措手不及。一直到現在他都還在遵守着起碼的規矩,沒有靠着絕強的修爲將朝廷人馬的將領們屠一個遍,第一是因爲有張易陽在劉恩靜軍中,第二是因爲他不屑。
就算他心急,也不想讓自己瞧不起自己。
“王爺”
已經被封爲大將軍的羅小屠壓低聲音問:“要不要屬下帶兵再衝一陣?”
羅耀微微搖了搖頭:“先等等,龐霸顯然和朝廷人馬有了協議,通古書院裡那些人是要先解決我,看來他們也心急了。如果我帶兵猛攻劉恩靜,龐霸和許孝恭就會立刻帶兵襲擾我的側翼,是我低估了龐霸那些人,他們過河原本就不是爲了打長安,而是爲了針對我。”
他剛要繼續說什麼,忽然臉色一變:“所有人不要出去,無論外面發生什麼都不許插手,違令者斬。”
他大步走出帳外,擡起頭看了看南邊的天。
有一道流虹飛天而來。
“我在大隋躲躲藏藏那些年,修爲不復不敢與你交手。今日你既然來了,倒是也了了我多年的心願。聽了那麼久你是中原第一人的說法,不打一場終究有些疑惑。我在西邊你在東邊,本來兩不相侵,是我越了界,所以這一戰也在所難免。”
他看着那道流虹說話,臉色肅然。
“和我沒話說?”
那一團光在羅耀百米外停了下來,靜止不動。
“也對,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打就是了。”
羅耀深深的吸了口氣:“聞聽你只有一劍,無論對手是誰都不不必再出第二劍,今天你來試試,一劍可否殺的了我?!”
他猛的往前邁了一步,金色的火焰瞬間從他身上燃燒出來,火焰熊熊,足有五六米高。可焚盡一切的業火,隨着羅耀的腳步而逐漸變幻形狀,最後竟是幻化成了一尊盤膝而坐的大佛,將羅耀包裹其中。大佛眉目清晰,體內金線便是血脈,越來越凝實。這金身大佛幻化千手,每一隻手裡都握着一種修爲之法。
“從來沒有人,能破我的佛臨萬法。”
羅耀看着遠處那光團:“來!”
顯然,他已經激動難耐。
這一戰,他期待了太久。
那光團忽然向前,變成了一柄古意盎然的長劍,筆直的朝着羅耀的心口刺了過來,沒有任何花哨,也不是快到無法看清,就那麼平平直直堂堂正正。看起來也沒什麼威勢,就好像一個練武初學之人刺出來的一劍那樣無奇。
羅耀臉色猙獰,再次大喊了一聲:“來戰!我要滅你這中原第一!”
古劍飛來,刺在那金身大佛上,可那能焚盡一切的業火卻對古劍沒有任何作用,大佛的心口被劍刺進來,臉上露出驚訝惶恐的表情。大佛裡的羅耀也是一樣,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凝集了全部修爲的佛臨竟然擋不住那平平無奇的一劍!
劍走的很緩慢,卻沒有被阻止。
劍身已經進入大佛體內,刺穿了大佛的心,大佛的臉上驚恐之色越來越濃,一千手施一萬法也擋不住南來一劍。
大佛轟然而散,羅耀大驚失色,再想凝集內勁那劍已經到了他心口,然後刺穿了他的肌膚。他號稱金身不滅,可今天他感覺到了滅的氣息。
劍切開了他的衣服,皮膚,然後是肉,羅耀已經被嚇的白了臉,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劍進入自己的身體,劍尖只差一根髮絲的距離就戳在他的心臟上。
看起來這是很慢的一個過程,可那些在大帳裡往外偷窺的人們誰也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羅耀知道自己要死了。
第一次,死亡如此接近。
……
……
長江北岸
渡船靠岸
劉老三看了一眼那個盤膝睡着了的老人,忽然發現老人之前手裡拿着的那柄古劍沒了。他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搖了搖那老人:“老人家,您的劍是不是掉江裡了?可不是我偷的,我雖然貪財,手腳卻乾淨的很!你可不許訛我,我真沒見着!”
……
……
雍軍大營
羅耀已經絕望,他沒有想到自己如此的修爲,竟是擋不住那平平無奇的一劍。劍尖已經抵在他的心臟,不需一秒就能刺穿。
嗡的一聲,他眼前的光團忽然散開,一柄古劍憑空漂浮在半空中,哪裡有人握劍?
羅耀瞳孔驟然收縮,喃喃了一聲:“來的只是一柄劍?”
……
……
劉老三一臉悽苦的看着面前那個美貌的村姑解釋:“真的不關我的事,他說要睡一會,不讓我叫醒他,可姑奶奶啊,誰知道他竟是一覺睡死了?他上船的時候我就勸過他,這麼大年紀了就老老實實在家呆着多好,可他偏不聽。”
穿了一身藍色碎花棉布裙子的村姑看着那老人,臉色白的嚇人。船伕們都不知道爲什麼姑奶奶的手會顫抖的那麼厲害,爲什麼她的眼睛裡滿是悲傷和震驚。姑奶奶來了這一年多的時間,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麼,可是這次,她好像真的嚇壞了。
村姑跪下去,朝着老人磕了三個頭。
……
……
羅耀將插在自己心口飄在半空的古劍抽出來,看了看劍尖上的血。他就那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好像變成了一尊石像一樣失去了生機。
“一劍破萬法……好一個萬星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耀朝着南邊遙遙一拜:“受教了!”
他起身吩咐:“去!給我做三千白幡,我要葬劍”
……
……
長江畔
有孤墳
一劍北去七百里
夕陽
黃昏
ps:這一卷的結尾,死了太多人。每每想寫的時候就猶豫不決,可又知道只能這樣,每一個配角都是我寫出來的,都不是龍套一晃而過。我覺得以後不管我還會寫多少本書,我都會記住爭霸裡的這幾個名字。楊奇,大輪明王,蘇不畏,萬星辰這卷是黃昏,黃昏到了,夕陽其實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