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楊志從翠木莊走出來的時候,院子裡的廝殺還沒有結束。他看了看將自己凸起來的肚子勒緊的衣服,似乎有些不悅。斷了一隻手的崔勝有些詫異,不明白爲什麼這位親王殿下這麼糾結於自己的衣服。
不過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確實顯得瘦了些,肚子上的褶一條一條的都能看出來。
“王爺,出發吧?”
崔勝陪笑着說道,只是因爲疼和失血,他的臉色很難看,配上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彆扭。
莊親王看了他一眼,站在門口張開懷抱深深的吸了口氣:“不急,我已經十幾年沒有走出過這莊子,外面的東西從進莊子之前看了一眼就再也沒有看到過。我甚至連前院都沒有來過,既然出來了,當然要好好看一看。你說你的東主就在縣城松柏樓等我是吧?十里路……走去就是了。”
崔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既然王爺有興致,那草民就陪着王爺多走走。”
“嗯”
楊志點了點頭,負着手往前走。他似乎對一切都很有興趣,也沒被院子裡的血腥殺戮影響了心情,一路走一路看,不時停下來,就連大樹上的喜鵲窩都能讓他駐足饒有興趣的看上一會兒。
崔勝忍着疼,實則已經恨不得把這個裝模作樣的傢伙狠狠打一頓。他的傷口需要儘快處理,可現在看起來楊志就是故意在磨蹭,讓他多承受一些痛苦。所以崔勝又有些後悔,後悔不該那麼快出手將那個丫鬟打死。顯然,楊志就是爲了那個叫翠柳的丫鬟在出氣。
一直到那些勁裝大漢將翠木莊裡的禁軍士兵都殺了,追上來的時候崔勝陪着楊志也沒有走出去二里路。
一羣身上帶血的大漢跟在那個身穿黑色王袍的男人後面,這隊伍看起來格外的引人注目。所以過路的人紛紛避讓,離的遠遠的。楊志似乎有些反感,所以回頭讓崔勝將那些大漢趕走。
崔勝此時不敢得罪他,知道這個楊志是幾位東主需要的一枚很重要的棋子,所以只好吩咐那些大漢先回去覆命。他跟其中一個人要了傷藥好歹敷上一些,重新將斷臂包裹了一下,勒着胳膊的布條一解開,血再次往外涌。
就這樣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楊志才走到雞鳴縣縣城外面。本以爲到了這縣城就算完,可崔勝沒想到這位親王居然更加的磨蹭起來。進了城之後,楊志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一進城就買了一串糖葫蘆吃的津津有味,吃完了糖葫蘆又買了兩個油酥吊爐燒餅,吃完了之後又在路邊小攤上坐下來,喝了一大碗豆腐腦。
他從進城就開始吃,看見什麼能吃的都要買了嘗一嘗,當然,付賬的是崔勝。
“十幾年沒出來過,都已經快忘了這些東西的味道了。”
楊志站在三個小孩子後面排隊買了一顆糖人,這麼大年紀了,居然也不怕別人指點,一邊走一邊舔着糖人:“只有過年的時候翠柳纔會買回來些糖果,我以前最喜歡吃甜的東西。”
他自顧自吃着說着,完全無視崔勝。
就這麼慢慢走,好不容易到了松柏樓外面的時候崔勝忍不住鬆了口氣。
松柏樓是雞鳴縣裡最好的酒樓,不過和那些大城裡的酒樓自然不可相比。今日這樓子被包了下來,其他客人不準進入。外面兩排手提長刀的勁裝漢子,就算有客人來也不敢隨便進去。
三個看起來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名貴的裘氅站在松柏樓外面等着,遠遠的看到楊志過來,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後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見過王爺!”
三個人一同垂首施禮。
“哦……”
楊志掃了他們一眼,微微皺眉像是在沉思:“你是江南金陵崔家的人,名字倒是不記得了,當初在我帳下做過將軍,看來現在已經是崔家裡撐門面的了?也不是,崔家還輪不到你做主……你是金家的人,叫金匯對不對?當初我還嘲笑過你這名字太俗。你……看着眼生,不過聽口音是東北這邊本地人,莫非是安家的人?”
那三個人同時點頭:“王爺好眼力。”
那個姓崔的看了崔勝一眼,視線在崔勝的斷臂上一掃而過:“廢物……滾去治傷!”
“謝東主!”
崔勝連忙道謝然後快步離開。
楊志卻擺了擺手道:“先別走,一塊留下,我還有些事要問問你。”
崔勝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了那崔姓中年男人一眼,那姓崔的對他點了點頭:“既然王爺開了口,你就留下吧。”
“王爺請……”
姓金的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松柏樓稍顯寒酸了些,不過雞鳴縣方圓百里內也只有這麼一家樓子勉強能上些檯面。而且這樓子裡做的都是現打的野物,別有一番風味。”
楊志點了點頭,舉步走進松柏樓。
三個中年男人對視了一眼,那個姓崔的故意拖後兩步,壓低聲音對崔勝詢問了幾句。崔勝將這一趟的經過簡略的講了一遍,姓崔的再次看了看他的傷口,嘴角挑了挑,看向楊志背影的時候眼神裡閃過一絲寒意。
……
……
楊志被幾個人請到了上座坐下,落座之後酒樓的小二就開始說上菜,顯然已經準備多時,沒一會兒菜餚就擺了滿滿一桌子。楊志也不客氣,端起酒杯就喝,拿起筷子就吃,之前他一路上已經吃了不少東西,可看起來竟是胃口依然很好。
瞧着他明顯往下嚥都有些艱難了,幾個人都是面面相覷。這位曾經顯赫的皇子,看起來好像是個餓死鬼託生的。
他竟然
一直吃到吐
是真的吐了
也正因爲吐了,楊志才用毛巾擦了擦嘴後滿足的舒了口氣,因爲吃的太多,所以他只能往後仰着坐着。
“嗯,這樣纔是一點都再也吃不下去了,纔算將肚子填滿。”
他說的是填滿,而不是填飽。
“現在有什麼事,你們可以說了。”
楊志撫摸着自己鼓起來的肚子說道。
“王爺……”
金姓中年男人笑了笑,說話之前想舉杯可一看楊志那個樣子就又放棄了喝一杯的念頭,他將酒杯放下,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既然王爺肯賞臉出來見我們幾個,我們也就不再兜什麼圈子,有什麼話就直說了……”
“王爺當年本最應該繼承大統,奈何被人算計,所以纔會在翠木莊那個地方一住就十幾年,如今大隋崩亂天下如麻,我等私下裡的時候每每說起便心生感慨,都說若是王爺當初繼承皇位登基稱帝,大隋必然不是現在這個光景。”
“嗯”
楊志嘴角挑了挑:“這話我愛聽,你可以多說幾句。”
金姓中年男人尷尬的笑了笑道:“我這話沒有一分是虛的,王爺雖然在莊子裡不的自由,但大隋現在什麼境況應該也有耳聞。我們都是大隋的臣子,眼看着大隋被某人糟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皆是心痛不已。”
楊志搖了搖頭:“別說某人,直接說楊胤那個敗家子。”
“是!”
崔姓男人眼神一亮,立刻接過話去將天佑皇帝貶低了一翻。楊志越聽似乎越高興,然後開始破口大罵楊胤,言辭極爲激烈。那幾個人等他罵夠了,對視了一眼後試探着說道:“所以,我們幾個想請王爺出山力挽狂瀾,解天下百姓於倒懸,重整大隋江山,我們想……擁立您爲帝……”
說完這句話,他們都看向楊志等着他的回答。
楊志的眼神卻一直飄在桌子上的菜餚,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嘆了口氣:“唉……他孃的,實在吃不下了。”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還沒等反應過來,楊志忽然起身身子電一樣閃出去一把將在一邊站着的崔勝掐住脖子,然後將崔勝的身子拎起來往牆壁上一撞,噗的一聲,崔勝的腦袋就被好像被砸碎了西瓜一樣碎裂開來,紅的白的濺了楊志一身。
“殺我的女人,我怎麼可能容你?”
他冷冷說了一聲,將崔勝的屍體隨手丟在一邊:“你們啊……總是會想錯一些事……我恨楊胤不假,所以纔會讓你們可着勁的罵,罵的越狠我心裡越舒坦,因爲他確實不如我。但你們卻忘了……他再不是東西也是我楊家的人,是我的四弟。我楊家人可以自己和自己鬥,但容不得你們褻瀆,你們罵了,難道我還能容你們活着?”
他笑了笑道:“我在翠木莊裡看着你們派去的人將禁軍士兵都殺了,是因爲我知道他們必死無疑,只要我走出那個莊子,他們就算不被你們殺也只能自殺謝罪。可我若是不走出那個莊子,我怎麼能殺你們?”
他有些得意道:“這十幾年來我一肚子怨氣,恨不得把楊胤扒皮吃肉,可那是我的事,你們這些做奴的人也敢有這個心思,更該死。真以爲我看不出你們什麼心思?想以我的名義舉旗造反,讓天下人笑話我們楊家人自相殘殺?呸!”
他一把將金姓男人抓起來,手指一緊就摳穿了金姓男人的腦殼,五根手指深深的抓了進去:“自從我知道大隋亂了,就猜到早晚你們會來找我。所以已經知會過看守莊子的禁軍校尉,讓他隨時做好死的準備。不只是他們,那莊子裡的每一個人其實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包括翠柳。”
他將金姓男子的屍體丟下,看向那個姓崔的:“十幾年來我都盼着能親手殺了楊胤,所以我容不得別人去殺他。楊家的天下終究是楊家的,不容許別人染指。”
噗的一聲,他將轉身要跑的崔姓男子心口刺穿,硬生生將一顆心從胸口裡拽了出來。
“你們還忘了,我們兄弟七個,我的修爲雖然比不得老七,但好歹也有八品,殺你們,易如反掌。”
他將想跳窗逃走的那個姓安的拉回來,一手扣住腦殼一手扣住脖子使勁一拽,竟是硬生生將腦袋拔了下來。
血染紅了他的王袍,楊志低頭看了看忍不住皺眉:“當初我領兵征戰的時候,怎麼沒覺得血染了一身這麼噁心?可惜……衣服本來就瘦了,染了血更不漂亮了。翠柳一直說我胖了胖了,原來是真的。”
“我想爲大隋殺敵,奈何已經沒有回去的路了。只要我活着,難免不會被人利用。楊胤……我臨死還要幫你,真他孃的不甘心啊。”
說完這句,楊志一掌拍在自己心口,他哇的噴了一大口血,身子搖晃着倒了下去。
“大隋……”
他慢慢的閉上眼睛,嘴裡的血不停的往外溢出來:“楊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