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北京作協開會,沒時間碼字了,晚上回來更新不會太早,如果今天不能三更明天肯定補,)
蘇不畏服侍着皇帝喝了幾口米粥,皇帝的胃口依然很差,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進食所以皺着眉強撐着把米粥嚥下去,可很快就有全都吐了出來。蘇不畏手忙腳亂的爲皇帝擦拭,皇帝則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對他歉然笑了笑。
站在一側的張真人臉色蒙着一層陰霾,皇帝已經到無法進食的情況,或許,隨時有可能閉上眼就再也不會睜開。這是一位讓人捉摸不透的帝王,他的心思很善變,所以應該是個無常之人。可他偏偏又是個毅力堅定的讓人不得不欽佩的人,他的堅持和他的無常都那麼深刻那麼鮮明。
他無常,因爲他總是臨時改變自己的決定。他堅定,是因爲他有着始終如一的理想。
皇帝吃東西的時候,蘇不畏特意吩咐侍衛們離開的遠一些。他不願意讓侍衛們看到皇帝現在有多虛弱,其實不只是蘇不畏,即便到了現在皇帝依然是很多人的心裡支柱。一旦皇帝倒了,就會有一大批人隨之崩潰。
這些護衛也一樣,他們對楊家忠心耿耿,雖然都知道皇帝病重,但卻沒人願意相信皇帝命不久矣。一旦皇帝死在半路的話,這幾個月來他們緊繃着的神經一鬆開,或許會變得無比迷茫。
“外面風大,陛下要不要回馬車裡休息一會兒?”
蘇不畏垂着頭問。
皇帝微微搖頭:“不,就在這坐一會兒吧,等餵飽了馬就繼續趕路,朕現在一閉上眼就看到太子對着朕笑,喊朕父皇……朕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將這麼大的擔子過早的壓在他肩膀上,其實朕多想替他多做一些事,可朕知道不可能了。”
蘇不畏的鼻子一酸,垂着頭爲皇帝按摩疏通血脈。
“蘇老狗”
皇帝忽然叫了他一聲:“你跪下,給朕磕個頭。”
蘇不畏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皇帝是什麼意思,還是起身後退了幾步,然後跪下來鄭重的給皇帝磕了一個頭。
皇帝微微笑了笑道:“好,朕原諒你了。”
蘇不畏一怔,然後忽然明白過來,瞬間老淚縱橫。
“陛下,奴婢該死!”
皇帝微笑道:“朕知道你該死,但朕捨不得殺你。你和裴衍在京城裡的時候暗中做了許多事,朕都知道,但朕沒有問過你。你暗中排擠羅蔚然,捏造他對朕不忠的事朕也都知道。你還在太子身邊安插人手,時時刻刻的監視着太子的一言一行朕也知道……但朕還知道,你做這些是因爲私心,而非對朕不忠。你犯錯,並不是想謀逆。”
蘇不畏使勁叩頭,很快額頭上就見了血。
皇帝費力的擺了擺手道:“起來吧,朕說了,原諒你了。朕知道你心裡也不甘,你跟着吳陪勝做了那麼久的事,見慣了身爲秉筆太監的吳陪勝權勢有多大,從那個時候或許你就想着有一天也要做那樣的太監。但是朕登基之後就將秉筆太監的權責免了,吳陪勝心裡不甘,你何嘗不是?”
“你沒有叛逆的心思,但你還想着恢復秉筆太監的權利。朕正因爲知道你只是這個心思,所以才一直沒有對你怎麼樣。人都會犯錯,朕也犯過很多錯誤,但能原諒的,朕從來不會追究什麼。”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了緩:“你給朕磕頭,朕就當你是認錯了。”
蘇不畏老淚縱橫,無法言語。
張真人在一邊看着,心裡酸楚的厲害所以別過頭去不再看這主僕二人。
“老六作亂的時候,朕不是沒有想過殺你。”
皇帝笑了笑,語氣溫和道:“但在出徵大典上,陳哼陳哈那兩個瘋子來的時候,你擋在朕身前的那一刻,朕就改變主意了。你和老六私底下有什麼交往朕也打算不再問不再想,因爲你始終沒有害朕的念頭。”
“奴婢罪該萬死!”
蘇不畏只是叩頭,血已經塗滿了那張滿是溝壑的老臉。
“不說這些了。”
皇帝讓自己坐的舒服些,從袖口裡逃出來一塊手帕遞給蘇不畏:“擦擦,你本來就醜,這滿臉血的樣子更醜,起來吧,難道還要讓朕求你?”
蘇不畏連忙起身,躬着身子將手帕接過來卻捨不得用,擡起手用衣袖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將那塊手帕整整齊齊的疊好放進自己懷裡。
皇帝看着他的舉動,嘴角上的笑意越發的溫和起來:“朕之所以今日才點破,是朕不想讓你心裡有什麼負擔,朕知道你其實一直擔驚受怕的,做錯事的人都這樣,唯恐有一天自己做過的事被人翻出來算賬。朕今日說出來就是要跟你算賬,你磕了頭這帳也就翻過去了……朕要你繼續爲你朕做事,兢兢業業的爲朕做事。”
他頓了一下後說道:“太子年幼,身邊還沒來得及培養幾個忠誠的人,朕死之後,你繼續做秉筆太監。裴衍已死,黃門侍郎的官職朕不會再設,所以……你要如願了,朕恢復你秉筆太監梳理奏摺的權利,但你要謹記,這權利是用來輔佐太子的,明白嗎?”
“奴婢……明白!”
皇帝見他答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後擡頭看着天:“朕多想……問天再借三十年!”
……
……
餵飽了戰馬之後,蘇不畏再次將皇帝背起來往馬車那邊走。他本身就不高大,兩個看起來都很枯瘦蒼老的人在一起,怎麼都有一種讓人心酸的感覺。
“蘇老狗,記住,無論如何也要讓朕見到太子。”
皇帝伏在蘇不畏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蘇不畏的身子顫了一下,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奴婢知道,奴婢就算死也保陛下回到長安城!”
皇帝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蘇不畏爲了不讓背後的皇帝掉下來,到了馬車邊上之後先是自己爬上去,然後就那麼跪着往前挪鑽進馬車裡,將皇帝從備上小心翼翼的放下來。又拿過絨毯爲皇帝蓋好,將裝着熱水的水壺放在皇帝觸手可及的地方。
“陛下躺好,奴婢要趕車了”
皇帝點了點頭,將身子蜷縮進溫暖的被子中。
蘇不畏從馬車裡出來,剛要揮鞭讓馬車行走,揮鞭子的手卻在半空中僵硬住,沒有揮舞下去。
他看着面前不遠處擋在馬車前面的張真人,又看了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幾十米外的四個老者,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回頭看了看閉上眼睛休息的皇帝,將馬車簾子關好之後從馬車上下來卻沒有往前走,就守在馬車旁邊寸步不離。
這四個人看起來都已經有六七十歲左右,身上穿的是一樣的灰色儒衫。高低面貌各不相同,但身上的氣質卻格外的相近。站在最前面的是個瘦高個,比張真人還要高些,因爲太瘦所以身上的儒衫顯得鬆鬆垮垮,就好像掛在晾衣架上似的。
他身後站着的三個,最左邊的是個禿頭,但顯然不是佛宗的人而是頭髮都已經掉光了,非但沒有頭髮,鬍子眉毛都眉頭,整個腦袋就好像一塊光禿禿的石頭,所以看起來極爲彆扭。蘇不畏看的出來,這個人應該是換了什麼血病以至於身上的毛髮全都掉了。
中間的是個很矮的胖子,矮和胖似乎總是被牽扯在一起。這個人看起來是四個老者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頭髮鬍子都還很黑,也許是因爲夠胖所以臉上連皺紋都很少,白胖胖的好像新出鍋的饅頭。值得一提的是,他纔到站在前面那個瘦高老人的腰部往上些。
第四個人是最正常的一個人,看起來身材很標準,上寬下窄,頭髮鬍子雖然都已經花白但精神很好,四方臉,模樣很周正,看起來儀表堂堂,年輕時候肯定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左眼只剩下個黑洞,還少了一隻耳朵,所以即便他看起來很肅穆,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衣服同樣很整齊,但已經沒了什麼瀟灑倜儻。
“想不到”
站在最前面那個瘦高老人看到張真人的時候臉色顯然變了變:“想不到,武當山張真人竟然也蹚進了這池子渾水裡,你不是說過自己永遠不會去觸碰政事嗎,原來德高望重的張真人只也是個騙子。”
張真人看着老人道:“宋松鶴,你裝的比我還要真,我是說過不願意觸碰江湖之外的東西,你呢,當初可是說過最厭惡的便是被人利用。”
被稱爲宋松鶴的老人搖了搖頭:“其實你我都知道,天下方正,規矩嚴謹的時候咱們這些人自然要裝的好像得道高人似的,每日坐在山頂上下下棋論論道,看起來怡然自得清淨自在,其實都是裝的。因爲你我的修爲再高也只是江湖客,天下太忙的時候誰願意咱們這些身份低但本事大的人胡亂攙和?”
“可是現在不一樣,天下始亂,沒了約束,人心也就野了。皇權穩固的時候,就是壓在那些人野望上的一座山,他們想動也不敢亂動,因爲山會壓死他們。可現在山崩了,野望如雨後春筍一樣可這勁兒往上拔,如今已經是滿山竹林。所以,咱們這些往日看起來閒雲野鶴一樣逍遙自在的人,也就不自在了。”
張真人點了點頭:“這話中肯。”
宋松鶴道:“你也出山我也出山,無非是覺着自己一身修爲到了這個地步,本就應該獲得的比別人多,要站在比別人高的地方纔對。有人願意拋出誘餌,我們這些本來就寂寞的魚兒自然會跳起來自己去咬那魚鉤。”
張真人再次點了點頭:“這比喻也恰當。”
宋松鶴笑了笑道:“當初在山上的靜修的時候,我曾經與人盛讚大隋,說天下清平民心安樂,咱們這樣的人也能踏踏實實無慾無求的修行。單純的修行,沒有任何瑕疵在內。這話不違心,雖然有些發酸。現在我們受人之託走出來,也一樣的不違心。因爲我們只是爲了獲取利益,也很單純,沒有任何瑕疵。而拿了人家的好處自然要認真的爲人家做事,盡心盡力不留餘地的去做。”
“所以”
宋松鶴看着張真人認真的問:“您能不能讓開?”
張真人看白癡一樣看着他同樣認真的回答了一個字。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