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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了銀子回去的那幾個虎口澗斥候自然不會真的回去,放他們回去,朱雀山大營裡他們的所見所聞就可能泄露。雖然那驍騎校說不怕他們說出去,可怎麼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他們換好了衣服拎着銀子走,只是驍騎校讓他們做出來的樣子。
慈不掌兵,心腸軟的人連殺豬都殺不了,怎麼可能帶兵打仗?
這幾個斥候的下場,是掛在了虎口澗外面那幾棵大樹上,就是不久之前驍騎校那五十個人死了之後被吊的地方。虎口寨木牆上的士兵在天矇矇亮的時候看到了那幾具屍體,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人掛上去的。
幾十個士兵用吊籃從木牆上下來,跑過去將屍首放下來帶回寨子裡。
還沒等他們的憤怒稍稍平息下去,山寨外面就來了一隊人馬,看起來人數不多,只有幾百騎。打着兩面大旗,一面是大隋的烈紅色旗子,一面是純黑色的戰旗。隊伍在山寨外面幾百步外停下來,其中一個騎兵催馬上前,將硬弓拉開射了一支箭進寨子裡,那箭咄的一聲戳在木頭柱子上,箭羽還在不停的擺動着。
有人將羽箭拔下來,將箭桿上綁着的一張字條拆下來,沒敢私自打開看,快步下了木牆送進山寨裡面。
而此時,虎口寨大當家莫洗刀正站在院子裡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他的嘴角微微顫着,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拿着字條的士兵快步進來,躬着身子雙手將字條遞上去。
“門外來了官軍,剛剛射進來的。”
莫洗刀將字條打開看了看隨即臉色一變,眉頭皺着喃喃了一句:“竟然是他……”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擺了擺手吩咐道:“都擡下去葬了吧,是我低估了官軍的本事,他們這幾個人身手都很紮實,竟是被人生擒了去。吩咐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隨便出寨。”
“是!”
下面人應了一聲,擡着屍體出去。
莫洗刀看了看手裡的字條,沉默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木牆上的士兵戒備的看着外面,每個人都握緊了手裡的弓,只是那些騎兵在射進來一支箭之後便沒了動作,在山寨外面幾百步距離停着。莫洗刀緩步登上木牆,看了看遠處的騎兵隊伍,臉色很凝重。
“把我放下去。”
他吩咐道。
木牆上的士兵立刻就亂了,紛紛勸阻。莫洗刀搖了搖頭道:“沒有我的命令寨門決不可開啓,就算我在外面出了事也不許開門來救。這次遇到的對手比我想象中還要難纏,我本以爲不過是朝廷一支從西北潰敗下來的士兵,卻沒有想到領兵之人竟然是他。這些日子爲了防止山寨被人窺破一直沒有派人出去,竟是不知道來的原來是故人。”
“若是我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你們要聽從二當家的調遣。若是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寧願棄了這山寨從虎牙山另一側出去也不要和官軍死拼。若我早知道帶兵來的是他,或許前幾日就不會讓人殺了那幾十個斥候。”
他神情有些恍惚,擺了擺手示意士兵們不要再勸,坐着吊籃從木牆上下去,士兵們紛紛將硬弓拉開,唯恐對面那支騎兵忽然衝過來。不過他們的擔心有些多餘,對面的騎兵依然沒有任何舉動。
莫洗刀下去之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朝着騎兵那邊走了過去。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後伸手將臉上蒙着的黑巾扯了下來。臉上那一道刀痕,依然猙獰。
方解見山寨裡出來了人,用千里眼看了看發現果然就是自己在長安城裡的故人莫洗刀。他本以爲莫洗刀和張狂一樣,在那日皇帝平叛的時候就死了。誰想到這個人竟然能從那般嚴密的搜捕中逃了出來,而且還在這裡拉起了一支隊伍。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的本事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他從白獅子上下來,拍了拍白獅子的脖子示意它留在原地。
“誰都不許跟過來。”
他吩咐了一聲,也大步朝着對面走了過去。
兩個人對面而走,心裡都無法平靜。當初在長安城的一幕一幕都涌了上來,那種感覺就好像隔了幾十年一樣。
距離莫洗刀五六步遠方解站住,然後抱拳鄭重的施了一禮:“見過莫大哥!”
莫洗刀顯然愣了一下,然後抱拳回禮:“想不到你我兄弟,竟是還有再見面的時候,只是更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方式見面。”
……
……
方解和莫洗刀兩個人對面而坐,誰都沒有帶兵器。
“自從離開長安之後,我就帶着幾個兄弟一直流浪奔波,一開始想着能活下來就是好事,隨便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就算了。可是天下勢亂,既然兄弟們當初選擇跟着我,我總不能讓他們做一輩子的縮頭烏龜。既然那些得了朝廷無數好處的世家名門可以反,爲什麼我們這些被朝廷拋棄了的人不能反?更何況……我們已經反過一次了。”
莫洗刀將腰畔的酒囊摘下來遞給方解:“我後來聽說你在平叛中立了大功,就知道咱們兄弟只怕再也沒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了。既然老天爺給機會讓你我重逢,這酒是必然要喝的。”
方解也不多話,將酒囊接過來灌了一口。
“你還是喜歡喝這麼辛辣的酒。”
方解擦了擦嘴角笑道:“還記得初見你時,我的酒量被你嘲笑了許久。”
莫洗刀笑了笑道:“那個時候,你是咱們邊軍考生的小兄弟,大家都喜歡你。只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你和我們走的路不同,而我們又自己走錯了一步,再想回去不可能了。”
方解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再見時,兩個人心裡都如堵着一塊石頭般不舒服。
“其實想想命運也挺奇怪的。”
莫洗刀喝了口酒後笑了笑道:“當初我爲怡親王做事,你爲皇帝做事,若是在那個時候你我這樣面對面相逢,只怕不是喝酒而是拔刀相向。你應該瞭解我的性子,即便你我投緣,可一旦動手我絕不會留情。”
方解嗯了一聲,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他從沒有想過要指責莫洗刀什麼,不可能每個人選擇的未來都一樣,或許在你看來錯了事,別人未必覺着錯了。
“我知道……”
莫洗刀笑容有些發苦的說道:“後來怡親王事敗,大內侍衛處和刑部大理寺還有軍隊的人在城中大肆搜捕怡親王的人,你沒有參與。我知道你其實是怕遇到我們這些人,如果遇到的話,你會很爲難。你性子算不得太冷硬,我記得當初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我便說過,你這性子其實不適合做斥候……當時其實有些瞧不起你,誰想到幾年之後,我落草爲寇,你已經成了大將軍。”
方解搖了搖頭:“那些事沒有誰對誰錯,若我換做是你們也會放手一搏。不過有件事你沒說錯,當時我真的是因爲怕遇上你們纔沒有奉命去搜捕。”
“是我和張狂對不起你多些。”
莫洗刀低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其實想想,那個時候咱們稱兄道弟,可我和張狂私底下都對你有些偏見,也對你有些故意疏遠。雖然咱們出身差不多,可你纔到長安城就受到皇帝賞識,還有散金候那樣的人幫襯着,你很快就爬上去了。其實想想,多半還是嫉妒心……我在邊城做了十幾年,張狂在北疆也有十年,論功勞,我們兩個誰比你不大?”
“張狂在北疆和蠻人打交道,整天提心吊膽,混進蠻人裡說起來容易,真要是換了別人有幾個能做到的?我在東疆,孤身入東楚千里殺人,然後靠着一人之力硬生生殺回來。你呢,不過是殺殺馬賊而已,卻比我們得到的都多,我們怎麼可能心裡痛快?”
方解默然不語,他知道莫洗刀說的沒錯。對於大隋來說,他們兩個立過的功勞遠比自己要大的多。張狂在蠻人部落裡生活了幾年,然後引着邊軍將蠻人一口氣往北趕了幾百裡。那幾年,他哪一天過的日子是踏實的?
莫洗刀在東疆,孤身一人潛入東楚刺殺了東楚幾位大人物,在沒有後援補給的情況下,能從東楚回來就是個奇蹟。因爲那幾個大人物的死,東楚國內本來叫囂着要制裁大隋不許東楚商人再和大隋通商的那些人都收了聲。
按理說,這些大功勞足夠讓他們兩個加官進爵了。可朝廷卻沒有這樣做,因爲朝廷不會承認這些事是大隋做的。對蠻人用計,逼迫蠻人向北退了幾百裡這件事,傳揚出去對大隋的名聲不好。殺東楚官員的事,自然更不會承認。
“同人不同命。”
莫洗刀笑了笑,再次灌了一大口酒:“這次你來,是要來剿滅我虎牙山的?”
這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莫大哥”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管以前的事如何,現在咱們又遇到了殊爲不易。咱們今日只喝酒,不談其他的事。”
莫洗刀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是啊……你和我其實骨子裡有些東西很像。我出來的時候和手下人說過,若早知道帶兵來黃陽道的是你,我不會下令把你手下那幾十個斥候殺了,更不會下令讓人把他們屍首掛在外面示衆。正因爲有這件事,所以即便你知道虎口澗裡是我,也還是讓人將我的斥候殺了掛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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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道:“這就是軍人吧……”
方解沒有說話,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我不會投降,不會帶着人投靠你。”
過了好一會兒後莫洗刀忽然說道:“我不說你也知道,你派人將我手下人屍體掛在山寨外面的時候,其實你就知道我不可能投降了。除非我虎牙山裡的人都願意投降,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他們願意跟着你我不攔着,但我不可能裝作無所事事的每天和你擡頭不見低頭見。”
“若是仔細想想……”
莫洗刀笑了笑:“咱倆也沒什麼太深的交情對吧?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能獨自一人來還叫我一聲莫大哥,我知足了。若換我是你現在的位置,或許我不會來。”
方解過了一會兒纔回答:“因爲你是你,我是我。”
“嗯”
莫洗刀將已經空了酒囊丟在一邊,回頭看了看山寨那邊道:“我回去會和他們商議,若是他們都願意跟着你,那我就打開寨門讓他們去投靠。若是他們不願意……咱們刀頭上再會吧!”
“就此別過”
方解起身抱了抱拳:“其實你說的沒錯,如果遇上了……誰都不回手下留情吧……”
莫洗刀愣住,然後哈哈大笑,轉身而去。
“痛快!”
他吼了一聲,震破了天上的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