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牛的話讓方解心裡翻騰起來驚濤駭浪,可也同時打開了一扇門很多事情都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他忽然想到,何止是這個世界上的朝廷更替,就算是前世看過的歷史中,有多少霸居天下幾百年的強國最終被推翻,其背後難道就沒有什麼推手?
“萬老爺子……”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項青牛:“當初也是那個利益集團之中的人吧?”
項青牛一怔,然後點了點頭:“是,我沒打算瞞着你。”
方解點了點頭:“所以,清樂山一氣觀,也是那些人手裡的棋子之一,對嗎?”
項青牛臉色變幻了一下,表情有些痛苦,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是!”
方解長長的舒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現在想想,反而發現蒙元的亂局更好收拾些。因爲黃金家族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大輪寺也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可是中原,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個出現的敵人是誰。”
“現在亂局已成,會有很多人進入那些人的眼睛裡。他們會從中挑選,找到合適的人來成爲他們的傀儡。但凡有些實力的人,都會被他們關注。你也不會例外……”
項青牛道:“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主動來找上你。爲你提供幫助,錢糧,甚至兵源。”
方解道:“然後我滿心歡喜的用着他們提供的錢糧物資,開始興致勃勃的廝殺。抱着擊敗所有人的幻想一天一天的過去,還要感激於那些人的慧眼識珠。如果我運氣好的話會得到的越來越多,運氣差的話會在不久的將來就成爲中原亂世中不起眼的一具枯骨。”
“對”
項青牛道:“便是如此。”
“如果我不接受呢?”
方解問。
項青牛道:“如果你不接受,他們就會想盡辦法把你的一切拿走,然後送給聽話的人。對於他們來說,現在的你只是他們看中的傀儡之一,死了不可惜。因爲你現在實力比較弱小,所以從他們那裡得到的好處也不會太多。只是拉攏你而已,讓你黏在利益集團的外圍,其實這正是如賭博一樣多點下注,怎麼都不會輸。”
方解往後靠了靠:“如果我一直呆在草原不回去了呢。”
“不可能的。”
項青牛道:“你的士兵們,真的會陪着你一同留在這裡終老不歸?他們現在覺得滿足愜意,可這滿足愜意不會讓他們留戀一輩子。你阻止他們回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人站出來,取代你,成爲黑旗軍新的首領帶着他們殺回中原。”
“你是說黑旗軍也有那些人安排的人?”
方解問。
“應該沒有”
項青牛道:“可你也應該明白,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任何人都可能隨時變成他們的人。”
孫開道,陳搬山,陸封侯,夏侯百川……這些人,如果不能帶着他們尋求一個錦繡前程,他們真的會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方解知道項青牛說的沒錯。
“清樂山一氣觀想要避開這亂世,根本就不可能。與其讓你的黑旗軍,我的一氣觀淪爲別人手裡的工具,不如咱們從現在開始自主,一氣觀這三個字現在還有些影響力,尤其是在江南,你不用,別人也會用。”
項青牛看着方解的眼睛:“你莫非到了現在還想置身事外?你只想着帶着黑旗軍這不足五萬人避開亂世等到天下太平了再回去?”
方解默然不語。
“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會怎麼樣。”
項青牛認真的說道。
這個時候的項青牛,沒有一點以往嬉笑怒罵的樣子。或許是這次大輪寺之行讓他思想上轉變了太多太多,看起來竟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的眼神裡不再只有純淨,增添了許多別的東西。
“你告訴我。”
方解看着項青牛認真問道:“忠親王西行,是不是萬老爺子和他約好的?”
“是”
項青牛點了點頭:“多年之前,師尊便預料到那些人不能容忍楊家人的強勢,一定會想辦法讓大隋崩亂。師尊擔心,一旦中原亂了,蒙元人會橫插一腳。闊克臺蒙哥不同於以往的蒙元大汗,這個人對中原文化極爲嚮往,他一直渴望如中原人那樣成爲令人羨慕的所謂禮儀之邦,他雖然爲蒙元可汗,卻看不起蒙元人粗鄙作風。”
“於是,師尊便與二師兄商議好,在大隋崩亂之前,讓蒙元人也亂起來。這樣闊克臺蒙哥就沒有精力東顧,中原就少幾分殺戮。二師兄在西方大草原做他該做的事,而師尊到了必要的時候,也會走出長安城去做他該做的事。”
“怪不得……”
方解悵然道:“當初我離開長安城之前,萬老爺子說在臨死之前打算再出去走走。他說的走走,只怕是要除去一部分人吧。”
項青牛語氣很輕的說道:“師尊和二師兄商議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性子不喜那些東西,便懶得過問。但師尊對那些人確實頗爲厭惡,或許真會如你說的那樣,他老人家會出來走動走動吧。”
“方解”
項青牛肅然道:“你是不是害怕?”
方解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點了點頭:“是,確實害怕。”
他怎麼能不害怕?他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前世的時候只想有個好工作多賺幾塊錢,最奢侈的想法也不過是手中有餘錢,可以多出去走走玩玩。可是現在,讓他去面對這樣一個艱辛血腥的選擇,他怎麼可能坦然面對?普通百姓閒來無事的時候都會幻想着,如果自己是皇帝該多好。
可以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盡的綾羅綢緞。身邊都是傾城傾國的女子,身後則是百萬雄兵。可這種幻想和付之行動完全是兩回事,絕大部分人永遠不會真的認爲自己會走到那一步。
人總是需要一個轉變過程,或許一輩子也轉變不過來,或許時間並不會很長。
……
……
這個春節過的很熱鬧,比在狼乳山上那幾年都要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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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已經休整了幾個月,每個人都已經徹底恢復。吃的飽穿的暖,連訓練都變得格外輕鬆。他們不用擔心明天是不是輪到自己去進攻去廝殺,不用擔心後天是不是要死守某處,心態輕鬆的他們,甚至連思念家鄉的感覺都淡了不少。
可這只是一種表象
其實士兵們,每個人對未來都有擔憂。
在每個人的笑臉後面,也許都是憂心忡忡。
這個年方解也表現的很愉快,和士兵們喝酒划拳說葷笑話。將士們其樂融融,互相配合着彼此過了一個舒心溫暖的春節。也許他們是在幫助別人欺騙自己,也許他們是在幫助別人欺騙別人。
進了三月之後,草原上的亂依然沒有一點平靜下來的跡象。相反,各方勢力開始逐漸加入其中。而到了這個時候,出人預料的是居然有越來越多支持黃金家族的部族趕往王庭。而支持大輪寺的部族,越來越少。
午飯之後,陽光曬在帳篷上裡面暖洋洋的,人似乎也變得憊懶起來。
方解和衆人坐在椅子上品茶,還點着火爐的帳篷裡溫暖的讓人不想站起來。
“草原上的人明白過來的越來越多了。”
孫開道爲方解倒了茶後笑了笑道:“一開始,出於習慣,當佛宗的威信受到了挑釁的時候,那些牧民和部族首領們第一反應是必須儘快出兵幫助佛宗,因爲他們太瞭解佛宗的強大了,唯恐自己反應慢了將來會受到懲罰。可是到了現在,戰爭已經進行了超過三年,強大的佛宗並沒有將黃金家族斬盡殺絕,甚至黃金家族依然對大雪山保持着圍攻……”
“那些曾經篤信佛宗的人們,逐漸的發現原來佛宗不可忤逆不可挑釁的神話破滅了。黃金家族雖然沒有取勝,可卻沒有輸!佛宗那種高高在上的地位開始動搖了,於是開始有更多的人選擇了站在黃金家族那邊。因爲他們都知道,如果佛宗繼續統治,他們永遠都只是傀儡。而一旦他們贏了,到時候黃金家族也元氣大傷,那麼他們就會擺脫兩道束縛!”
方解點了點頭:“的確如此,進了三月之後,斥候打探來的消息中,越來越多的是王庭那邊又添了多少兵馬,倒是佛宗那邊後續的援兵越來越少了。沁林郭勒那邊跌別也是在苦苦支持,城內的狼騎守軍更有優勢。這樣下去,或許最終勝利的還是闊克臺蒙哥。”
“咱們也快該動身了。”
孫開道輕聲說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的看了方解一眼。
“是啊……”
方解抿了一口茶,忽然笑了笑:“已經超過四個月沒有戰事,整天吃肉,我都擔心下面的士兵們已經肥的跑不動了。”
“怎麼會。”
陳搬山笑道:“士兵們訓練頗刻苦,這幾個月來已經都差不多算是合格的輕騎兵了。年前比武,大部分伍長什長旅率都依然領兵,有些表現特別好的士兵提拔上來,軍心倒是越發穩定起來。如果這個時候能找個稍弱些的對手打一仗,對恢復士氣最好不過。”
孫開道聽到這句話哈哈大笑,站起來走到地圖旁邊說道:“陳將軍真不愧是大將軍最爲看重的部將,就在昨日大將軍還跟我說起,要帶着士兵們出去練練手,不然真就快忘了怎麼提刀了。再說,騎兵初成,檢驗成效的最好辦法還是打仗。”
他和陳搬山這一處雙簧唱的倒是巧妙,下面其他將領立刻就來了興趣。
“大將軍,真的要練練兵?”
陸封侯興奮道:“屬下願意帶兵打第一仗!”
夏侯百川笑了笑道:“憑什麼是你來打第一仗,年前比武,你那個營可是輸給了我的。說起來要打,也是我先去打第一仗。”
陳定南也道:“這幾個月閒的手腳生鏽了,大將軍,真該帶着士兵們出去撒撒歡了。”
“既然你們都是這樣想法,那就出去轉轉。”
方解笑了笑,轉頭問站在地圖前的孫開道:“軍師以爲,現在最合適的對手是誰?”
孫開道見將領們的興趣都被提了起來,笑了笑說道:“除了北蠻人我還真想不到誰適合咱們練兵,周圍的小部族不能打,再遠些各旗留守的也多是騎兵,唯獨北蠻人的隊伍是步兵,以後咱們回到中原要面對的,正是這樣的敵人。所以,北蠻人當是第一選擇。斥候探來的消息說,北蠻人已經到了距離此處不過一千二百里的地方,檢驗輕騎奔襲,最好不過。”
孫開道掃視了衆人一眼道:“不如在這之前,咱們先加個彩頭如何?贏了的人,可以得彩頭。”
“大將軍說吧,加個什麼彩頭?”
衆人紛紛問道。
方解笑了笑站起來道:“這次分作幾路,就演練一下千里奔襲,你們幾個各帶一軍,分別從不同的路線進發,我會給你們相同的情報,對你們如何來打這一仗卻不會管。我只看最後的戰績,誰打的最漂亮,其他人所得的戰利品拿出來一半分給頭名,如何?”
“好!”
衆人都站了起來抱拳道:“大將軍就等着我等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