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總是有許多讓人想不明白的地方,隔着一座狼乳山,大隋西北早早的入冬冷的拿不出來手,撒尿慢一點有可能凍傷了寶貝。可狼乳山西邊的冬天並不是冷的那般離奇,在沒有風的日子其實還算舒服。
方解每日除了修煉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在監督着士兵們儘快去習慣馬背。這是有史以來最混亂的時期,卻也是有史以來最合適的時機。不然漢人想在草原上這樣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吃牛羊肉騎蒙元戰馬無異於天方夜譚。山字營的老兵們格外的自豪得意,因爲他們現在都是師父,每個人都要帶幾十個徒弟練習騎術。
只要獻上戰馬和牛羊,方解也不會去難爲那些弱小的部族,所以草原人和漢人之間相處的倒還融洽,甚至有膽子大的牧民會坐在高坡上看着那些漢人士兵笨拙的爬上馬背然後乾脆利落的掉下來哈哈大笑。
他們雖然獻出了一部分財富,可也不是毫無收穫。因爲有這支強大的漢人軍隊在,那些前陣子越發猖狂的馬賊變得老實了許多。
無論方解走到哪兒,那頭白色的雄獅都會跟着他。方解已經漸漸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做隨從,而那些牧民看到傳說中至兇的白獅跟在那個漢人將軍身邊,對這個叫方解的漢人越發的敬畏,甚至恐懼。
佛宗的影響已經在草原上綿延千年,牧民們對於白獅不祥的傳言篤信無疑。順便着,他們也將方解是大凶之人坐實了。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這個方解就是千年之前被明王鎮壓的那個大惡魔轉世,他的出現,就是來報仇的。
最初牧民們以爲這樣兇惡殘暴的人會在草原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可後來他們才發現這個年輕俊美的男人脾氣很好,總是很隨和。
“大將軍,士兵們對騎射還是不習慣啊。”
孫開道指了指正在訓練的士兵們道:“在顛簸的馬背上開弓射箭,還要精準的射中目標,草原的男人從能爬上馬背就開始練了,十歲不到弓馬嫺熟。可咱們的人大部分到現在還是一次爬上戰馬,想要成爲合格的輕騎兵不是短時間能行的。”
方解知道孫開道的意思,笑了笑走下高坡,騎着白獅子到了騎兵訓練場上,他要了一張硬弓一壺羽箭,到衆人前面停住後高聲道:“我從第一次摸弓到能命中五十步之外的靶心,只用了一個月,再到自奔馳的戰馬上輕易命中目標,用了三個月。所以不要從心裡告訴自己,你們做不到……人都一樣,蒙元人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他們行你們不行?”
方解指了指腦袋說道:“更何況蒙元人這裡比你們還要差些。”
士兵們轟然大笑。
方解催動白獅,在奔行中連發七箭,箭箭命中紅心。
“我知道你們以前習慣了,站穩了之後瞄準敵人射箭。可現在你們已經是騎兵了,若是不會在馬背上射箭說出去難道不丟人?首先你們要知道騎兵的優勢是什麼,以後咱們回到中原不得不與敵人交戰的時候,你們騎着戰馬風一樣在敵人軍陣側翼掠過用羽箭放翻他們的時候,他們射出來的箭根本就追不上你們的速度。”
“你們要記住一件事,你們練的越好,你們在戰場上活下來的機會就越大,而敵人死去的可能也越大。”
“從現在開始。”
方解大聲道:“你們這些當伍長什長旅率的人就要小心了,若是你們不是第一批精於騎射的人,你們的位子就會被比你們強的人取代。你們都是從零起步,公平競爭,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你們就要比你們手下人更早的熟悉馬背。而士兵們,你們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爲新的伍長什長旅率!”
士兵們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而那些低級軍官們則面露擔憂之色。
方解看到他們表情後道:“怎麼,你們害怕了?害怕的話就不用比試,直接找到帶隊的校尉說自己不幹了!如果這樣做了,你們自己以後會不會瞧不起自己?你們之所以成爲軍官,是因爲你們在步戰中比你們的士兵做的好!但現在你們已經不是步兵,如果做的不夠好那憑什麼還要佔着軍官的位置?”
“去吧”
方解大聲道:“三個月之後,我會親自監督各營比試。到時候誰表現的最出色,我就直接升誰爲校尉!”
“大將軍威武!”
士兵們歡呼着起來,氣氛變得格外熱烈。
方解從白獅子上下來,大步走上高坡。孫開道笑着說道:“這樣一來的話,下面那些伍長什長只怕心裡不會舒服。”
方解道:“想舒服就自己拿本事出來,在我麾下誰都有機會成爲軍官,就看自己是不是賣力了。”
“北蠻人到哪兒了?”
他將硬弓丟給身邊的親兵後問道。
“斥候來報,北蠻人從狼乳山北邊進入草原,如今在色勒旗,色勒旗是蒙元最東北的一片草場,因爲偏遠所以沒有受到蒙元內戰的影響,色勒旗旗主帶兵在王庭聽從調遣,可旗裡留下的士兵不少,北蠻人靠着手裡的石錘木棒想在草原上立足,不會容易。”
方解嗯了一聲:“樊固城今天該送消息過來了,怎麼還沒到。”
孫開道想了想說道:“皇帝在晉陽徵兵擴軍,三次派人去樊固讓守軍帶話給大將軍您去晉陽面聖。大將軍一直沒回話,估計着皇帝會派人阻撓樊固城和咱們之間傳遞消息。”
“手段越來越下作了。”
方解搖了搖頭。
孫開道嗯了一聲:“只是噁心人的手段而已,皇帝現在不敢輕易挑起戰端。他在西北耽誤的時間越久,對他越不利。羅耀已經兵進江南,高開泰的人馬佔據河東道之後攻入蘇遠道,迫近中原腹地。皇帝能拖着病體堅持到現在,還不是擔心太子年幼朝臣亂政,想趕回去幫扶……”
“等過了冬天,估計着皇帝就要對高開泰動兵了。不過……”
孫開道想了想說道:“陳孝儒手下的飛魚袍打探來消息說,皇帝這段日子身體已經幾乎垮了,連自己走路都不能,出行靠蘇不畏用輪椅推着。或許……皇帝根本就等不到春暖了。”
方解搖了搖頭:“有時候想想,楊家的天下那般的穩固,怎麼說亂就亂,說散就散了?”
“穩固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的啊……”
孫開道嘆道:“大隋才立國百多年,楊家皇族對下面人的態度是任由其互相針對,彼此削弱,朝臣之間人與人沒有信任,暗地裡互相詆譭的事難道還少麼。這一百多年來,新舊貴族之間的矛盾,是楊家人一手挑撥起來的,藉助開國那些有功之臣打壓前朝世家名門,又藉助前朝的世家制衡有功之臣。”
“矛盾一直都在,只是楊家人足夠強勢所以壓的住。大隋的歷代皇帝又沒出一個弱者,在平衡各方勢力中都遊刃有餘。可是現在,皇帝病重將死,太子年幼,皇帝最信任的那幾個可以視爲託孤之臣的人其實都靠不住,何況其他人?”
方解點了點頭:“軍師認爲如何可解?”
孫開道緩緩的搖了搖頭:“屬下只懂爲臣之道……”
方解嘆了口氣,心裡想着原來做皇帝是這麼辛苦的事,且不說每日要處理那麼多繁雜的事務,只說如何平衡手下那些大臣們,絞盡腦汁也未必能做的好。
他在高坡上坐下來,看着下面士兵們怔怔出神,腦子裡想的都是這樣的問題,這是他以往絕不會去考慮的事。或許是因爲有些無聊,竟是想了很多很多。越是去想,方解發現自己不得不佩服楊家的人。
從立國到現在,以楊家人制衡臣子的手段方式,如果出一個廢物皇帝,只怕朝政早就亂的一塌糊塗了。
……
……
因爲日子過的足夠舒服,以至於士兵們發現已經該過年了才醒悟時光如梭。這幾個月的時間過的太快了些,他們的生活充實而又不乏樂趣,每日訓練之後回到營地裡休息,不用去擔心面對什麼樣的敵人,所以格外的放鬆。
到了方解這樣的修爲,已經不用在意冷暖交替。
士兵們穿上厚厚的棉衣,他卻依然只是一身單衣長袍。所以,更顯得挺拔。
這段日子以來,飛魚袍的人不斷的想滲透到王庭去,可因爲長相和語言,想要做到何其之難。而陳孝儒在大內侍衛處中的地位本來不高,只是百戶,所以對大內侍衛處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蒙元潛伏他根本就不知道。卓布衣的位子倒是不低,可他是那種絕不會去問羅蔚然這種事的人。
所以到了現在,大內侍衛處在蒙元的人,方解一個都用不上。
那些人或許知道他就在滿都旗,可因爲對局勢的擔憂,他們沒有人願意暴露出來。大隋的混亂和蒙元內戰,讓他們看到了一個做普通人的機會。只要他們自己不站出來,他們就能維持自己已經熟悉的生活。他們就能拋開飛魚袍的身份,也不用再提心吊膽。
沒有可靠的消息,甚至沒有消息。
方解無法預測忠親王和項青牛他們去大雪山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他知道明王傷重,可一個有千年修行的老妖怪,難道真的沒有爲自己留一點保命的手段?如果明王是這樣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成爲千年來的唯一?
沒錯,現在的佛宗是有史以來最弱的佛宗,現在的明王是有史以來最弱的明王。
可方解卻總是覺得,忠親王殺明王的路不會那麼平坦。
還有那個神秘的大自在天尊,據說他不出大輪寺的話是明王之下第一人。可這太模糊了,方解不知道明王有多強,也就無法揣測大自在有多強。
派出去的人越來越多,可依然一無所獲。
就在臘月二十八這天,士兵們已經做好準備度過在草原上的第一個春節的時候,大營外三十里巡邏的遊騎兵發現遠處出現了一個黑點,正在緩慢移動。他們立刻警覺,呈扇形包抄了過去。
到了近處,他們才發現那是一個面容有些呆滯的胖子。
他機械一樣的行走着,嘴脣已經乾裂,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靴子已經沒了,腳上黑乎乎的都是泥土。他的臉色很差,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澡了。離着幾米,難聞的氣味就能衝進人的鼻子裡。頭髮亂糟糟的,雞窩一樣。
可他腰間偏偏有一條看起來很乾淨的玉帶,他一隻手扶着。
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