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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解揮手示意隊伍繼續前進,他帶着親隨脫離了大隊人馬朝着那破落村子這邊過來。離着還有百十米方解就停住,讓所有人停下他獨自往那老者那邊走。沉傾扇和卓布衣打算跟着,方解卻搖了搖頭示意不用。
走到近處的時候方解仔細看了看那個坐在井臺上垂釣的老者,這個人看不出來具體年紀,頭髮鬍子沒有一根白的,但鬍子已經垂到了胸口上。看臉色似乎在五十幾歲上下,可方解總覺得這個人應該很老很老了。
老人穿着一件粗布長衫,很簡單沒有任何飾品,衣服也是素色,雖然很舊卻很乾淨。他閉着眼睛擎着釣竿坐在那裡,像是睡着了。因爲井口不是很大所以釣竿舉的很高,這根釣竿就好像被鑲嵌進了一尊石像裡似的一動也不動。
方解看了一眼飄蕩着的吹柳枝,眼神裡更加驚異。
釣線就算掛着釣餌,風吹過還是會晃動,可這老者非但自己一動不動,就連那輕飄飄的釣線也一動不動。
方解沒有靠近老人,在距離大概三米之外的一堵斷牆上坐下來,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老人睡覺。
就這樣坐了超過半個小時,老人緩緩的睜開眼看了一眼井底嘆息一聲:“看來今天又要一無所獲了……”
他睜開眼的時候似乎才發現方解在不遠處:“咦,倒也不是一無所獲,沒釣到想釣的東西,倒是釣來一個標誌的少年郎。”
方解這才起身,走過去躬身施禮:“見過前輩。”
老人轉頭看着他:“你在幹嘛?”
方解回答:“好奇”
“好奇什麼?”
方解道:“晚輩好奇的是前輩您在釣什麼,所以不敢饒了前輩清淨就坐在一邊看着。”
老人問:“若我不和你說話,你也不和我說話?”
方解點頭:“我只是想看看您最終能釣上來什麼,所以說不說話倒也不重要。若是等到晚輩必須走的時候還沒看到您釣的是什麼……”
“你會留下來繼續看?”
老人打斷他的話追問。
方解搖頭:“只是一時之間的好奇,就算沒等到您釣上來什麼,晚輩還是必須要走的。我看某處風景秀美會駐足流連,但不會有就在這住下來不走了的想法。不到三裡外就是大營,您能坐在這裡對着一口枯井垂釣,我要是不感興趣纔怪。”
“你怎麼知道這是枯井?”
老人問。
方解笑了笑回答:“大營的士兵沒有人來這裡取水,而是要到更遠的地方去運,如果士兵們不是怕打擾了您,就只能說明這井是枯的。兩天前我進大營的時候沒看到您在這裡,士兵們也不見來此處取水。而您之所以今天出現在這裡,說不得就是在釣我……既然垂了杆放了線,晚輩就算明知道有可能被勾破了嘴也想上來看看。”
“哈哈”
老人哈哈大笑:“你這後生倒是有自信……你以爲我在釣你?”
方解搖了搖頭:“不確定,所以來看看。要是到我打算走您還不開口,說明您不是在釣我。”
“好像有點道理。”
老人看了方解一眼:“我每日都會來這裡垂釣,你看不見我不是因爲我不在,而是因爲你沒看過來。又或是你看了過來,但卻看不到。”
這是一句廢話,但方解似乎感覺到了有什麼深意。
“至於我是不是釣你,這也不重要,因爲你已經過來了。”
老人說話的時候,手裡依然擎着那根釣竿,手依然磐石一樣穩定,那釣線依然繃的很直。
“看來您不是在釣我,我只是個過客。”
方解搖了搖頭:“晚輩告辭。”
老人道:“有人跟我說過你是個異類,心境太老成不像是歲月沉澱出來的,越是睿智的人年輕的時候越不注重心境沉穩,多在於露鋒而不是藏鋒,你這少年郎該露的時候露該藏的時候藏,倒像是個修行得道的妖孽。”
方解心裡一動,然後抱了抱拳:“前輩可有指點?”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問:“可明白我剛纔說,這幾天你沒有看到我,是因爲你沒往這邊看的意思嗎?”
……
……
老人指了指對面的一塊石頭:“既然你不急着趕路,就坐下來陪我說一會兒話。我在這裡已經釣了七日,還是沒能釣上來什麼東西。每日枯坐也頗無聊,睡了醒醒了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點意思的年輕人,不能輕易放走。”
方解笑了笑在對面坐下來:“請前輩教導。”
老人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方解面前地上有一些殘碎的石塊:“能不能先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
“那些碎石,太凌亂,我看着已經忍了許久,奈何又不能動所以只能看着,越看越難受,只好強迫自己不去看,可越不去看,心裡反而更堵了些。你隨便把那些碎石擺個什麼圖案都好,別再那麼亂着就好了。”
方解心說這就是典型的強迫症吧,這老頭又是爲什麼不能動?
老人這要求雖然奇怪,但方解還是彎腰將那些碎石都撿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將那些碎石很整齊的在地上擺了一個方陣,很規矩,很仔細,方方正正,橫平豎直。擺完了之後他問老人:“現在如何?”
老人有些懊惱道:“你爲什麼又要擺的這麼整齊?我看着更難受了。”
方解微微錯愕,然後點了點頭將石塊打亂,重新擺了起來,這次他擺了一個字。他的姓,方。
老人似乎有些不解:“你爲什麼要擺一個字?”
方解回答:“剛纔擺了一個四方,前輩說太規矩。所以我便擺一個方字,看着沒那麼規矩,但還是個方。”
老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故意的?”
“故意的”
方解點頭。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隨便你吧,反正擺什麼都比亂着好。你看這個方字,有什麼感想?”
方解低頭看了一眼,剛想搖頭,忽然發現那些組成方字的小石塊忽然自己動了起來。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樣,方解甚至錯覺那些小石塊上面出現了五官對着自己傻笑
。可他明知道這是錯覺,偏偏沒有辦法挪開視線。漸漸的,他看到的石塊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可感覺上還是那個方字。
他眼前的景象逐漸的變化着,一幅又一幅畫面在他眼前不停的變幻。
茫茫的大地上躺着一個還在襁褓裡的孩子,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畏懼的看着天空。他的眼睛很乾淨明亮,所以眼神裡的恐懼那麼清晰可見。遠處似乎有野狼的嚎叫,又似乎是喊殺之聲。他還不會說話,也不敢說話,只是攥緊了拳頭看着天空,甚至不敢去看四周。
一隻很厚很寬的大手憑空出現,抓着嬰兒的襁褓將其提了起來。嬰兒被他拎着,這個人開始往前走。隨着他行走的時候來回擺動手臂,嬰兒也跟着來回晃動。這就好像是一個不怎麼舒服的搖籃,這個嬰兒居然慢慢的睡着了。
就在這時候,畫面變了。
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個破敗院子的牆頭來回蕩着雙腿,還是擡着頭看着天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起來那雙清亮的眸子裡充滿了疑惑。牆頭下面有人對他喊着什麼,看不清楚面貌甚至分不清楚男女,他們張着手站在下面,似乎是怕小男孩掉下來摔着。
然後那隻巨大的手掌再次出現,抓着小男孩的前襟拎起來向前行走。小男孩這次明顯少了許多懼怕,緊緊的扶着那隻手努力的想去看清楚這隻手的主人長什麼樣子。可他失望了,那個人太高大,臉在雲後面,無法看清。
第三個畫面,看起來已經十幾歲的小男孩被人拎着腰帶飛奔着,風從他的耳邊吹過刺痛了他的耳膜。他似乎有些反感這樣被人拎着逃命,不時的掙扎一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他一次一次的回頭去看是什麼在追自己,臉上的疑惑越來越重。時而看後面,時而看天。
第四個畫面,已經看起來成不少的男孩穿着武服行走在雪地上,不時蹲下來尋找着什麼。過了很久他終於發現了某些蹤跡,臉上頓時露出喜悅的神色。他從背後摘下來硬弓,小心翼翼的瞄準一隻躲在枯草後面的肥碩野兔。羽箭射出去後飛的很偏,那隻受了驚嚇的野兔亡命而逃。男孩站在那裡怔怔的看着,然後自言自語說算了吧,都是同樣的命運。一直野狼出現在他背後露出鋒利的獠牙,少年回頭一箭正中野狼眼窩。
第五個畫面,騎着戰馬的少年郎走在官道上,不時和身邊的人說笑。他們走着走着忽然一個巨大的陰影將他們籠罩,少年擡起頭看了看,一座巨大的城池出現在他面前。少年很興奮也很緊張,看着那高聳入雲的城牆眼神裡有些很複雜的意味。少年進城之後沒多久又走出來,出來的時候換了一身簇新的錦衣,看起來很帥氣。他進城的時候有一隻雛鷹在天空艱難的飛行,出城的時候已經長大的雄鷹振翅飛上雲巔。
第六個畫面,已經英氣勃勃的少年帶着一支騎兵在原野上馳騁,草叢裡的野兔嚇得紛紛奔走,鳥兒驚飛很快就消失不見。他勒住戰馬,看到了一片連綿不盡的山脈。這片大山有一道峽谷,峽谷裡面好像有很多人在揮舞着烈紅色的旗幟,像是在歡迎他又像是在慶祝着什麼。
第六個畫面,連綿不盡的黑甲大軍順着平坦的官道徐徐向前,風將戰旗吹起來獵獵作響。人馬太多了,前面的隊伍已經消失,後面的隊伍還沒有進入視線。在官道一側有一個巨大的平臺,一個身穿金甲的大將軍站在平臺上看着自己的隊伍意氣風發。他從平臺上走下來,登上一個巨大的戰車,金色的甲冑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華。
“啊”
方解從嘴裡啐出來一口帶血的吐沫,擡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跡。
他自己咬破了舌頭,從那種讓他恐懼的虛幻中掙扎出來。
他睜開眼的時候,四周沒有任何變化。天空依然清朗,他的護衛一直站在遠處,那個垂釣的老人還盤膝坐在井臺上,釣竿依然舉起來很高,釣線依然繃的筆直。
“咦?”
老人好像很驚訝,看怪物一樣看着他。
“真是奇怪啊……”
老人忍不住感慨道:“居然有人能從浮生夢境中自己出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誰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誰都想知道未來什麼模樣,越想看就越陷得深。你難道不想看?你難道不敢看?你難道不能看?”
他一連問了三句,卻不等方解的回答自言自語道:“只是可惜……我居然什麼都沒看到。”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眼神裡滿是疑惑。就好像虛幻中的那個男孩擡頭看天的時候一摸一樣,不知道是在懷疑什麼,猜測什麼,又或是期待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