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宗搖了搖頭,有些憐憫的看了崔中振一眼:“我知道你是在套我的話,可這有什麼意義嗎?我也知道你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但你肯定會有所懷疑,這正是我不能留你的理由啊……你初到西北就跟着我做事,可你卻似乎沒珍惜這段情分。
崔中振笑了笑:“沒錯,那天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看到。不過你剛纔的話裡,有一點錯了……若不是回到大營之後你設計殺了我的親兵,我真的沒有懷疑過是你殺了王爺。那天我去尋你們,看到你滿身是血獨自歸來,我真的被你騙過了……”
李孝宗的眼神微微一變,然後嘆了口氣道:“倒是辜負了你的信任。”
崔中振道:“不可惜,因爲只有這一次。”
“確實只有這一次。”
李孝宗指了指外面說道:“如果你願領兵叫陣,我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你在沙場戰死,將來往朝廷遞上去的報功摺子裡你的名字必然排在前面。你只是個被演武院除名的廢物,這份榮耀已經足夠將那一筆不光彩抹除了。你們崔家也會因爲你而感到驕傲,雖然你死了,但你的名字在崔氏族譜上也會留下很濃的一筆。”
崔中振問:“要我說謝謝嗎?”
“不客氣”
李孝宗道:“你故意引我說出這些話,除了能滿足你的好奇心之外還能有什麼用?”
“是啊……”
崔中振嘆道:“外面都是你的親兵把手,任何人如果靠近的話他們都會示警。這大帳裡只有我和你兩個人,無論你承認了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這個人心裡到底藏着多少齷齪。”
李孝宗搖了搖頭:“齷齪?若你將這視爲齷齪,那我也就不奇怪爲什麼你們崔家這麼多年來沒有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了。”
崔中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如果我不出囚籠,不去攻打叛軍,你如何殺我?”
李孝宗笑了笑:“比如……失火?比如……畏罪自殺?”
崔中振笑道:“還真是沒有什麼新意啊……既然我必死無疑,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從一開始你是不是就在騙我。當初我跟着你做親兵隊正,你帶着我從李遠山的叛軍裡逃出來投奔王爺,這一切都是你和李遠山設計好的對不對?”
李孝宗看白癡一眼看了他一眼:“看來你真的是在逼着自己畏罪自殺。”
崔中振嗯了一聲後認真的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所有的陰謀都被公之於衆,你還如何立足?也畏罪自殺?”
“罪?”
李孝宗昂起下頜道:“我立志成爲對江山社稷有用之人,這算什麼罪?”
崔中振嘆道:“無藥可救。”
李孝宗道:“現在你可以說些遺言了,既然你不願光榮的戰死,那我就只能給你一個卑賤的結局。你的死法非但會令你蒙羞,也會讓你的家族隨之蒙羞。不過我會派人將您的遺言告知你的家人,算是對咱們之間情分的一個終結。”
崔中振認真的問道:“替我告訴他們爲我報仇行不行?”
李孝宗悵然道:“你現在這個嘴臉,忽然讓我想起一位故人。他比你還要荒誕不羈,不過他比你要怕死。如果此時被關在囚籠的是他的話,他考慮的絕不是滿足自己的好奇,而是如何逃出去。不過他比你聰明,因爲他總是很清楚如何讓自己避開險境。”
“你是在說我嗎?”
話音從帳篷外面傳來,很近。
說話的嗓音和語氣強調李孝宗明明都很熟悉,所以他詫異了一下。
外面是他的親兵,最少有二十個,將這個帳篷圍了一圈。不管從任何一個方向過來人,他的親兵都會立刻發現。所以李孝宗纔會如此放心的和崔中振說話,因爲這裡在他的絕對控制範圍之內。
但是那聲音,就在這範圍之內發出。
二十個親兵,沒有一個人提前示警。
李孝宗的臉色變得有些發白,下意識的握緊了橫刀的刀柄。
崔中振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卻笑的很愉快,他指了指外面對李孝宗說道:“如果你不確定自己聽到的聲音是誰,你可以走出去看一看。我保證你會有更多的驚喜,你肯定會驚喜到受不了。”
二十米外
卓布衣盤膝坐在一棵大樹後面,緩緩的睜開眼。
帳篷外面那二十個李孝宗的親兵,就好像變成了石像一樣,他們明明什麼都看得到,什麼都聽得到,但他們卻什麼都做不了。每個人都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的身體被無形的繩索困住,又或是被塞進了岩石中,無論怎麼掙扎都毫無意義。
……
……
兩道劍氣如長虹一般落在帳篷上,將厚實的氈布輕而易舉的切開。帳篷被撕開,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所以李孝宗看到了許多雙憤怒的眼睛。
沉傾扇放下手,冷冷的注視着帳篷裡那個臉色已經沒了血色的年輕將領。
帳篷外面,圍着不少人。
隋軍中的主要將領,基本上都在。
謀良弼冷冷的看着李孝宗,眼神裡的怒意已經燃燒起來。而那些將領們眼睛裡的怒意如果能匯合在一起,就是一場能燒掉半個天的大火。
那個似笑非笑看着李孝宗的清秀男子,揹負着雙手站在那裡。他本應是仇恨最濃的一個,本應是最該憤怒的一個,可他的臉上卻平靜的讓人詫異。他只是平淡的看着李孝宗,連嘲笑的意味都沒有。
可偏偏如此,李孝宗覺得自己被這個人的眼神扒光了衣服。
他的親兵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李孝宗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又是如何讓十幾個將領出現在帳外而自己卻毫無察覺。但他不得不承認,今天自己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翻身了。可不知道爲什麼,當他確認這一點後反而越發的平靜下來。
其實方解的設計很簡單,只是讓李孝宗在他覺得安全的地方說一些實話罷了。崔中振只是在不停的引誘他說出這些實話,要知道一個人在得意的時候,往往話都會變得稍微多一些。
方解給謀良弼的紙張上,寫着方解的安排。崔中振讓人將李孝宗叫到這個帳篷裡是第一步,然後趁着李孝宗離開大帳的時候,謀良弼進入大帳,將今天的事對那些隋軍將領說出來,讓他們配合。然後輪到沉傾扇出場,她的輕功足夠瞞住李孝宗的耳朵。沉傾扇將那些將領,帶到關着崔中振的帳篷外面。
至於那些親兵,雖然強悍,可在卓布衣的畫地爲牢之下,孱弱的就如同一隻只小雞。
計劃很簡單,但很有效。
方解要想殺李孝宗,其實不算太難。隋軍大營就算銅牆鐵壁,以卓布衣和沉傾扇的修爲想要潛入進來並不是一件太艱難的事。而他們兩個聯手的話,李孝宗或許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但方解沒打算這樣做,這樣偷偷摸摸的殺了李孝宗,對他來說太便宜了。
報仇,必須做到的就是讓仇人失去一切。
刺殺李孝宗,沒人知道他的惡行,他死後誰還會追究他以往的過錯?方解要的,就是李孝宗赤-條-條的站在衆人面前,所有的醜陋都被人發現,一絲不掛。
李孝宗看到方解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幾下。
“怪不得……我昨夜竟是會無法安睡。”
他看着方解說道:“原來是你回來了。”
方解笑了笑道:“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應該做好準備的,一個人欠的債太多了,就要時刻準備着被討債。只要你的債主還沒有死光,那麼早晚會有清算的這一天。”
李孝宗沉默了一會兒:“我一直認爲你是一個值得正視的對手,所以當初李遠山懶得殺你的時候我就認爲他錯了。你我在樊固共事三年,你瞭解我,我也瞭解你。雖然那個時候你還只是個很弱小的人,但你眼神裡那種執着我看的很清楚。現在想想,我還是低估了你……如果可以回到當時,我寧願放過樊固所有人,卻必須殺了你。”
“謝謝你的擡舉。”
方解道:“然後還是謝謝”
他說謝謝。
李孝宗愣了一下,沒明白方解的意思。
“在樊固的那三年,你對我的照顧我也記得。”
方解認真的說道:“那是不可否認的事,所以必須說一聲謝謝。”
李孝宗忽然覺得很荒誕,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舉動讓他難以理解。如果現在他和方解換個位置的話,他絕對不會說出謝謝這兩個字。
“我也想謝謝你。”
李孝宗搖了搖頭:“如果你肯放了我的話。”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剛纔說了一句出於真心但怎麼聽都有些矯情的話,而你這一句纔是真的笑話。”
李孝宗搖頭:“我沒說笑話,你應該知道我的能力。留下我遠比殺了我對你來說有利。”
方解淡淡道:“一個獵人想要打到更多的獵物,於是飼養了一隻野狼。你猜,他會因爲得到野狼而得到更多的收穫,還是會變成野狼屁-眼裡排泄出去的一坨屎?”
李孝宗嘆了口氣:“如果這個世界上白癡多一些該多好,這個大營裡的一切本來都已經牢牢攥在我的手心裡,可就在眼看成功的時候被人奪走總會有些不甘。其實你我都一樣的人……我殺王爺是爲了控制這支軍隊,你現在要殺我何嘗不是同樣想控制這支軍隊?”
方解笑了笑道:“這是你最犀利的反擊了,已經在這個局面下還不忘給對手挖一個大坑,你的陰狠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不過你要失望了,因爲你死了之後我就會離開這支隊伍,我還有我自己的目標沒有完成,這裡不是我的終點。”
李孝宗道:“我都快死了,難道還不能玩一下?”
“射死他!”
一個隋軍將領大聲喊道,眼神裡的怒意已經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出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個月來堅持要爲王爺報仇的人,居然就是殺死王爺的兇手。這一個月裡,他們已經將李孝宗視爲領袖,可現在才發現,領袖居然是一頭披着人皮的狼。
軍人,無法原諒被人欺騙。
“不要”
方解搖了搖頭:“射死他,死的太痛快,還活着的人難免不痛快。”
沉傾扇往前踏了一步:“我來。”
方解再次搖頭:“有些事,總得親手來做。”
李孝宗眼神一變,看着方解認真的問:“你確定你要自己動手?”
方解笑了笑道:“你都要死了,難道還不能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