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的第十天,經過重重阻攔的宣旨欽差才趕到雍州。這一路上地方上的官員一個個熱情的讓人無法承受,攔着隊伍,若是不留下吃頓飯喝杯酒,誰家門口都不好過。不僅如此,過橋,橋斷。過河,沒船。以至於比預定時間晚了將近一個月纔到,不出意外的沒有見到羅耀。
調兵十萬的聖旨也不能就這樣留在手裡,欽差想了想,索性沒在雍州停留,帶着隊伍一口氣往北追了下去。
到了這會兒,他只想將旨意頒下去也就算了。
黃陽道和叛軍佔領的西北三道最南面的山東道只隔着一條河,這條河雖然是沂水的分支,但河道極寬。當地百姓稱之爲黃牛河,大隋圖志上的官方名稱是匯水。黃牛河名稱的由來是一個神話故事,據說當年有一頭黃牛成了精爲害一方,有一位劍仙下了凡塵,就在這河邊和黃牛精大戰一場。
劍仙將黃牛擊傷,黃牛情急之下躍入大河不肯再出來。劍仙設下一道神符,將黃牛精封死在河道中。
後來有一年大旱,水位下降了不少。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說看到了那頭黃牛,已經變成了一塊大石頭。
羅耀的先鋒軍走的並不慢,以雄威郎將文小刀爲首的三個軍星夜兼程,爲大軍開道。只用了一個月就從雍州趕到了黃牛河南岸。黃陽道的總督親自迎接,設宴款待卻被文小刀婉拒。黃陽道雖然距離雍州很遠,也不屬於西南四道。但黃陽道總督楊彥業對左前衛的行事風格也極熟悉,知道這是一羣眼高過頂的兵老爺。
文小刀到了黃牛河南岸之後,就派人選好地址搭建營房。近四十萬大軍的營盤,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建好的。文小刀請楊彥業幫忙,招募了一批工匠協助,當然,工錢別指望左前衛的人掏。
非但如此,文小刀到了這裡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楊彥業準備四十萬大軍一個月所用的糧草,態度上是理所當然。
四十萬大軍,再加上戰馬牲口,這糧草用度一天的數字就夠讓人咋舌的。可楊彥業也只能配合,畢竟左前衛是來平叛的,若是被人上奏一本說他不爲大軍提供糧草,皇帝估計着連解釋都不願意聽。
黃牛河北岸就是叛軍的營地,用千里眼能看到。看樣子叛軍是早就知道了左前衛北上的消息,聽說最近北岸持續增兵,兵力已經超過二十萬。叛軍控制了西北三道的糧倉,百姓們活不下去只能加入叛軍。只短短一年的時間,叛軍的兵力就滾雪球一樣膨脹起來。
據楊彥業分析,如今叛軍的總兵力有可能超過一百五十萬人。
但文小刀對此嗤之以鼻。
並不是隨便給百姓手裡一柄刀子,就能將其稱爲軍人的。一百五十萬人又如何?在他看來大部分都是插了草標等着賣頭的土雞瓦狗。
羅耀的大軍是在文小刀建好營地的第三天到的,路上足足走了兩個多月。宣旨的欽差追上隊伍後,將旨意頒下去後沒多停留一天立刻返回長安。這一趟差事辦下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也沒機會再傳旨了。運氣好的話皇帝不過是斥責一頓了事,運氣不好,官職丟了都是小事,腦袋沒準都得搬家。
羅耀抵達當天就被楊彥業請到了總督府,盛情款待。羅耀盛讚了楊彥業這幾年治理黃陽道的功績,就好像兩位老朋友相見似的,酒席上氣氛格外的融洽。楊彥業送走羅耀之後心還沒踏實下來,第二天羅耀就派人催糧。
對此,楊彥業也只能忍氣吞聲。
他一怒之下將黃陽道之前佈置在黃牛河南岸的郡兵民勇全多撤了,以給左前衛讓出營盤爲名。這段日子以來叛軍沒少渡河過來騷擾,若不是黃陽道的郡兵和民勇反擊犀利悍勇,叛軍有可能一鼓作氣衝進黃陽道肆虐。
對此,黃陽道的士兵們自然有怨氣。
這兩年來,他們和叛軍幾乎每天都有交手。甚至還曾組織過突襲殺到黃牛河對面去,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朝廷的獎勵遲遲沒有下來,已經讓人心裡不服氣。郡兵還好些,畢竟是地方編制內的軍隊,餉銀還能勉強發下去。那些民勇都是憑着一腔熱血加入戰鬥的,現在說撤就撤,沒給個解釋沒給個安慰。
黃陽道算是西北和西南地域的過度地區,不似西南那樣的魚米之鄉富得流油。緊挨着西北,之前每年還要調撥糧食接濟黃牛河北邊的百姓。這兩年來總督府衙門爲了籌建民勇,幾乎把府庫掏空了。請旨減免錢糧的奏摺楊彥業幾乎每個月都會遞上去一次,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遲遲沒有旨意下來。
後來他實在無奈,牽頭聯絡了一些黃陽道的官員和鄉紳,湊了一大筆銀子派人送到了京城,秘密送到黃門侍郎裴衍府裡。第三天,陛下對黃陽道減免錢糧的批覆就下來了。甚至還從兵部府庫調撥了一批兵器甲械,運到之後衆人看着朝廷的物資除了苦笑也沒別的可做了。
楊彥業一怒撤下所有的郡兵民勇,其實何嘗不是想讓這些爲國效力了兩年的漢子們歇歇。叛軍在北岸可以肆無忌憚的霸佔糧倉搶奪府庫,可楊彥業不行,他想保住黃陽道就得養兵,朝廷沒有旨意下來他勒緊褲腰帶每年的錢糧還得如數交上去。有時候他甚至想到了打開欣口倉,可惜,最終還是沒有這個勇氣。
他知道民勇們心裡窩火,可又有什麼辦法?
無奈之下,他只得再次向地方上的富戶鄉紳伸手借糧。
這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一道總督,兩年來明顯的蒼老了下去。人都說坐到總督的位置上已經是位極人臣,多少人羨慕着那一身二品大員的袍服。可只有自己知道苦悶,而且無處發泄。
……
……
站在黃牛河南岸,羅耀用千里眼往對面看了看。對岸的叛軍正在沿河佈置木樁,這是爲了阻止南岸的船隻靠過去。在高坡處,箭樓木寨已經搭建完畢。能看到木寨上巡邏的士兵經過,人數不少。
那些被叛軍驅使的百姓,站在河水裡奮力的將一根一根木樁打下去。他們腰上綁着繩子,防止被河水沖走。但即便如此,正是夏季汛期,今年的雨水又比往年充沛一些,河道變寬河水上漲,每天都有人被捲走再也看不到蹤跡。
長期站在水裡,不少人的雙腿開始腐爛生蛆。
不少小船在河道里來回巡視,船上的叛軍士兵拎着鞭子虎視眈眈的盯着那些百姓,誰要是動作稍微慢一些,立刻一鞭子抽下去,絕不留情。
“據說北岸的百姓,這一個月來已經被折磨死了數千人。”
文小刀站在羅耀身側低聲說道:“叛軍從幾個月前就開始逼着百姓們幹活,視人命如草芥。”
“叛軍誰人爲將?”
“據說是殷破山,李遠山手下大將之一。被李遠山封爲冠軍侯,加大將軍,風光的很。這個人手下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擄來的青壯百姓,具體數字不詳。有多少戰兵也不清楚,不過兵力總數應該不會低於二十萬。”
“嗯”
羅耀嗯了一聲:“附近是不是找不到多少船了?”
“是”
文小刀俯身道:“幾個月前,叛軍就不斷南下,目標就是南岸的漁船,黃陽道又沒有戰兵駐守,光憑着郡兵和民勇抵抗,雖然奮勇,但還是損了大部分船隻。楊彥業後來下令,將剩下的所有漁船都拖上岸,可數量有限,不可能支持大軍渡河。”
“沒必要急着渡河。”
羅耀看着對岸那些被奴役的百姓,臉色依然平淡如常。
“北岸堤防比南岸要高,叛軍已經佈置了幾個月的時間。就算是一羣烏合之衆也不可小覷,最近多派人沿河道兩岸勘察地形。”
“喏”
文小刀應了一聲。
“西邊四十里外是黃陽道那些郡兵和民勇的營地,現在人都已經撤了出去,大營空着……大將軍,是不是要派人駐守?屬下以爲,那寨子建造的還算牢固,而且叛軍未必就敢貿然渡河過來,所以不需要派遣重兵。”
“讓劉闊帶一軍人馬駐紮……”
羅耀頓了一下又吩咐道:“讓方解的山字營也過去。”
文小刀一怔,沒明白羅耀的意思。
羅耀吩咐完也沒有再提,而是看着北岸說道:“雖然仗不急着打,但對敵人的瞭解不能一點都沒有。挑選精銳斥候,過河去打探叛軍的兵力佈置,凡是關於叛軍的消息,事無鉅細都要打探。最好帶回來幾個舌頭,這件事你安排人去做。”
“不如?”
文小刀忽然明白了羅耀之前那些話的意思:“不如派小方將軍做這件事?他手下山字營的士兵訓練有素,且小方大人手下還有一隊大內侍衛處的人手,最適合打探情報。”
“好”
羅耀淡淡的應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文小刀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忍不住去想,莫非那個方解真的是大將軍的兒子?不然大將軍怎麼會如此偏袒?
先是讓他率軍入住黃陽道郡兵之前的大營,是因爲那大營是黃陽道軍民經營了兩年的,很牢固,地形選的也好,河堤很陡,即便叛軍過河也無法直接進攻。現成的東西都有,省的山字營的士兵自己再建。劉闊是個行事穩妥老成的,讓方解和他同時駐軍,絕不會出現矛盾。而大將軍緊跟着提到過河探查消息的事,這事並不難辦,叛軍多是百姓,隨便抓幾個人回來,挑選精銳士兵過去,簡單之極的一件事。但,這是功勞,左前衛北上的第一個功勞!
大將軍,這就是要分功勞給方解啊。
他偷偷看了羅耀一眼,心裡的波瀾難以平靜。
而此時,方解正帶着山字營找地方休整。一路北上,方解總擔心着釋源找上來。可到了這裡釋源依然沒有來,他實在想不清楚那個老僧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了。
“將軍!”
一個傳令兵騎馬快速趕來,指了指西邊說道:“大將軍軍令,命令山字營進駐西邊四十里外的大營!另外,文將軍請將軍派人,過河探查敵情。”
方解眉頭微微一挑,抱了抱拳道:“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