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去換衣服時,一個女子正試圖從二門出去。
“都給我讓開!我要見陛下!”
可惜守門的不是侯府的家丁,而是扈從的羽林衛。羽林衛持着長1槍在二門前站着,虎目一瞪:“再不走休怪我出手無情了!”
“你……你敢!”林翎兒嚇得膽顫,捏着手帕叫道,“我是太尉貴妾,你敢動我一下,太尉要你的狗命!”
羽林衛被她唬得一陣猶豫,便在此時,一聲輕笑傳來。“哎喲,這不是林姨娘麼?”
“是你!司月小賤人!”林翎兒怒道。“你又來找打麼?”
“我哪敢呀?”司月款款而來,身後跟着一大羣丫頭婆子,臉上帶着柔柔的笑,“林姨娘這是在做什麼?想見陛下?姨娘想同陛下說什麼呢?說……你後悔了?當初不該對陛下無禮?如今知錯了,請陛下收回成命,將我送走?”
她每說一句,林翎兒臉上的怒容便深一分,話音落下,林翎兒也不掩飾,冷笑道:“不錯!我就是求陛下收回成命,將你這賤婢趕出去!先帝國喪,你這賤婢竟敢勾引侯爺,你死不足惜!”
“那可真是可惜了。”司月笑道,“林姨娘,你可知陛下如今是皇上了,不是當年的公主,更不是這小小宅院裡任人欺負的七奶奶。你得罪七奶奶,即便七奶奶身爲正室,打你一頓也要被老夫人罵一回,傳出去還要得一個不賢的名聲。所以每每用招,便有許多顧忌。若是你有一個字頂撞了陛下……”
林翎兒長到如今二十來歲,目光所及只有永定侯府內宅這一小小天地,聞言不禁一怔。“那又如何?”
“會如何,你不如去問問你那姨母老夫人?”司月笑道,“問問她爲何回來時三魂飛了一半,七魄散了精光?因爲啊……”
她湊近林翎兒的耳邊,輕輕地但又清晰、緩慢地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你罵了七奶奶那叫口舌之爭,而你若是有一個字衝撞了陛下,那叫冒犯龍顏,叫大不敬,是要……殺頭的!”
林翎兒心口一涼,叫道:“怎麼可能!便是打死一個丫頭也是要被問責的!”
她這話一說出來,不僅是司月,連那羽林衛都笑了。“天下誰敢問陛下的責?”
正笑着的時候,一個宮裝女子走來,喝道:“何人喧譁?不知陛下在此麼?羽林衛何在?”
司月忙道:“暮雲姑娘,林姨娘要見陛下呢!”
暮雲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陛下也是誰都能見的?司月,左右你也是在紫宸殿待過的人,非傳召不得面聖的規矩你都忘了?”
方纔驕傲得意的司月此刻如馴養的鸚鵡般順服,低頭行禮道:“暮雲姑娘,我也同林姨娘說了,但林姨娘以爲自己身份尊貴……”
“一個妾而已,有命婦品階麼?非三品以上外命婦不得遞牌子請求入宮,司月,你當真要將規律都跪抄一遍了!”暮雲語氣更冷了,上下打量了林翎兒一眼,嗤笑道:“這就是太尉之妾?我還以爲有什麼三頭六臂呢,當年若非先帝忘了陛下,輪得到你在這裡囂張放肆?我且明白同你說,你最好謹言慎行些,早晚爲國祈福,希望陛下別想起你。否則陛下看到你時想起了從前,將你千刀萬剮了,你還得謝陛下不曾滅九族之恩呢!”
語罷又對羽林衛喝道:“將閒雜人等都趕遠了,驚擾了陛下,仔細夏侯將軍軍法處置!”
“是!”羽林衛不敢耽誤,立刻以長1槍交叉格着,將林翎兒等人推到了月亮門裡頭去了,才轉身又守在二門外頭。
林翎兒呆呆地看着,問道:“方纔那個……是陛下的一等丫頭?”
“陛下御前的女官都是有品級的,也不見丫頭,叫女官。”司月淡淡道:“紫宸殿有從三品掌事女官一名,從三品掌事太監一名,正四品女官一名,從四品女官八名,大大小小宮女太監近百。方纔那個不過是紫宸殿裡負責給羽林衛和女官們傳話的宮女罷了,連個品級都沒有。”
林翎兒難以想象那是什麼樣的情形,方纔那名叫暮雲的女官衣着精緻而華麗,與她平時來往的官家小姐也不遑多讓。那呵斥羽林衛時的氣勢,也不比許多官家夫人差。這樣的人,竟然只是謝凝身邊話也說不上的宮女罷了?那謝凝如今是怎樣的人?握着怎樣的權勢?
“天子麼,自然是手握生殺大權了。”司月淡淡道。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八個字又在林翎兒腦子裡想起,她想到許許多多見過的也聽過的死狀此刻無一不套上她自己的臉,她終於意識到什麼叫皇權,登時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司月見狀終於鬆了口氣,也回到自己的院子,不曾想一人正在屋裡站着,她慌忙跪下,道:“姑娘。”
“你方纔做得不錯。”黑衣的女子戴着面具,聲音冷冷的。“記住,什麼時候將她嚇死了,我什麼時候就放過你了。”
“是,妾身一直記得姑娘的話,妾身也記得陛下的恩德,妾身如今的錦衣玉食都是陛下給的,妾身不敢忘,更不敢對太尉有任何非分之想。”司月俯首道,“妾身一定會讓馮氏與林氏不得安寧,日夜憂懼,苦不堪言。”
“嗯。”黑衣女子應了一聲,便沒了動靜。
等司月再擡頭,屋子裡已經沒有人了,她從地上站起來又跌坐在錦榻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黑衣女子是半月前忽然出現的,那時她正與林翎兒鬥得難分難解,一天不將對方氣得吐血便不舒服。然而林翎兒終究是懷過陸家孩子的人,司月卻從入府至今都沒能見太尉一面。夜間獨臥時,她也曾悄然落淚。
“我這麼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換我作你,我便不會想這些。”含笑的聲音響起。
司月一驚,正要坐起,卻覺得什麼東西在自己肩上一戳,登時渾身都動不了了。
兩道人影出現在她面前,屋裡並未點燈,什麼都看不見,只聽那含笑的聲音道:“我教你個好的,太尉麼,再怎麼也是女帝的人,懂麼?他們之間有恩怨情仇,那輪不着其他人管,只有一點你要清楚。陛下的人,就算陛下從今以後再也不要了,也不會放過任何覬覦的人,無論曾今還是未來。這並非出於情愛,而是面子問題。男人講究面子,皇帝的臉天下人都看着呢,更講究面子。你若是還想過着這錦衣玉食的日子,就好好揣摩女帝的心思——別急着說話呀。”
那聲音笑着制止了她要出口的話,笑道:“你當然想,你只需太尉的喜歡便可,然而你憑什麼叫太尉喜歡呢?你能給太尉什麼?溫柔?真心?太尉可不缺這東西,侯府後宅裡一抓,滿地都是,別的不說,你那紅眼睛的對手破鈴鐺,不就有麼?你以爲自己真的能讓太尉爲你與女帝做對?當年太尉與女帝是何等恩愛,如今呢?你竟將自己的命運寄託在一個男人的喜歡上?你在宮裡還沒看夠爲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的事麼?有什麼比安穩日子奴役成羣重要?”
司月被她一番話說得冷汗涔涔而下,不禁問道:“那我要怎麼做?”
“唉呀,怎麼這樣笨呢?”那聲音嘆息,“你從宮裡出來的,難道不知道天下唯有一個人是絕對要討好的麼?”
一隻柔軟的手自帳子後邊伸了出來在她臉龐上滑了一下,笑道:“你呀,只要怎麼讓陛下歡心便怎麼來,與太尉保持分寸,自然不會有災厄的。”
“我也會在旁邊看着。”另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敢對太尉有一絲妄想,第二天醒來就臉蛋開花變禿子!”
司月嚇得一顫,忙道:“我自當盡心盡力,我……我一定讓林翎兒日夜受苦,不得安寧!”
帳子外傳來一聲輕笑與一聲冷哼,便再也沒有別的聲息。但從那天起,與林翎兒的鬥爭便不再讓司月覺得疲倦,因爲她獲勝之後不再覺得空虛,她每一次勝利,都是在女帝心中多一分印象與忠誠。
只是那黑衣人到底是誰呢?
黑衣人飛掠過院落,在管事的院子裡落下,輕輕地敲了敲門。耿常寧正從外邊回來,見狀便道:“青瓷姑娘。”
“耿總管。”青瓷抱拳道,“奉陛下之命而來。”
耿常寧笑道:“我方纔跟藍迦交接,一切妥當,藍迦會將人帶到梧桐巷。”
“是。”青瓷抱拳。“屬下這就去稟報陛下。”
耿常寧聞言不禁失笑,揉了揉她的頭髮,道:“你如今已是陛下的女官,雖然未曾有品級,但身份已經不同了,可不能對誰都自稱屬下了。”
青瓷眼中露出一絲赧然,露出的嘴脣抿了抿,道:“總之,屬下……我、我去稟報陛下了。”
她飛快掠出院落,只覺自己耳朵尖還熱着,不曾想前邊卻有人攔着路。
“對女帝呢你念念不忘,對常寧呢你也是一臉恨不得變成貓往他身上蹭的樣子。我就不懂了,我也是訓練你的人,你爲何偏偏對我張牙舞爪的?”葉睿圖靠着牆沉思,“難道小雞仔孵出來之後,只能認一對爹孃麼?”
“你……!”若不是忌憚他的武功,青瓷早賞他一支袖箭了。“別擋道!我任務在身!”
“我也是來傳話的,你以爲我願意見你這小丫頭麼?”葉睿圖哼哼,道:“告訴你家女帝,大赦天下之時,耗子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