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天將拂曉,晨風蕭瑟,樹影婆娑,枝葉搖落寒露,凍作一地潔白霜花。
霜之靜美無人識,絢爛輝煌一瞬間。
安陽裡村頭小院中,兩隻穿着麻鞋的大腳很有節湊地交替落地,霜花在嗞嗞聲響中化爲一灘污漬。
章鉞就是這麻鞋大腳的主人,他雖長得身材高大魁梧,面相略顯粗獷,卻絕非粗俗之人,相反心思細膩,目光敏銳,有識美愛美之心,但從不多愁善感。
十多圈跑下來,身體在微微發熱,連口中吐出的白氣也變得粗重了。章鉞停步立定,深吸一口氣,屏棄雜念,調勻呼吸,雙腳向兩邊移開,平行相距兩尺,上身緩緩蹲下,雙手按在彎屈呈九十度的膝頭,紮起了馬步樁。
來到這時代一個月,一番苦心鍛鍊,還是大有收穫的,輕輕鬆鬆地挺過一盞茶約十分鐘,一刻時半個鍾似乎也能做到了,腦中已默唸了七八百個數,也許是因爲今天霜降,自己將代這具身體原主人過十八歲的生日,章鉞雖舌頂上齶,存念百會,意守丹田,可心神仍無法沉入平時那種物我兩忘的最佳狀態。
這雖不是什麼神功仙法,但也是一種硬氣功,準確地說叫站樁功,可沒那麼神秘,也就是最快地恢復體力,劇烈運動時延緩體力消耗的一種方式。還有步法、睡功,都是基於這個原理。
這東西不可捉摸,功效感覺得到,始於遠古,盛極於晚清,當然不是這個身體原主人所通曉的,章鉞這麼苦練,可不是想當武林盟主,而是想起自己醒來時,老頭與有榮焉地告訴他說:
這裡是河北冀州城西北的安陽裡……現在是大周廣順二年,皇帝嘛!當然是咱們河北人,剛剛上位的郭太師郭威了!
郭威是什麼人?章鉞當然知道,原爲後漢太師兼樞密使、鄴都留守的郭威,是乾佑之亂的受害者,也是受益者,澶州兵變,黃袍加身,只是人還不錯,治國也頗有方略,使中原王朝有了一絲新興之象。
此時天下四分五裂,人心離散,意志不一。恰逢明君在位,武人地位尊崇,自己正好重操舊業,一展雄才大略,實現一生的抱負。反正這年頭是皇帝輪流做,說不定就明年到我家了呢。
嗯哼!亂世出佳人吶,這年頭的美女才女不要太多,只要大權在握,強兵在手,美女還不到我碗裡來?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不過理想與現實,距離得以光年計。
那一世,二十八歲的章鉞只是低層轉業,可不是中上級享有轉到事業單位的待遇,只有安家補助費,其他的真是沒法說,只好自己開公司做ceo,很快就虧的只差賣內衣抵押。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進了一家公司做部門主管,每天上班下班,老婆孩子熱炕頭,似乎比神仙還幸福,可這日子平淡的如白開水一般沒半點滋味,他煩燥的要命,生活竟是如此單調!
於是,從不沾菸酒的他,都學會了,而且還愛上了賭,因爲這玩意兒,總讓他有一種刀尖上跳舞的感覺,大起大落,實在太刺激。輸了,他一個人洶酒泄憤;贏了,狐朋狗友們一起洶酒。終有一天出事了!他連人帶車衝入江中……
現在,章鉞終於明白,只有失去的,或者正憧憬而未得到的,纔是真正的幸福!而現在擁有的,那是責任。
昨天已經過去,揮手道別!這身體原主人是個力大無窮,口舌笨拙的旱鴨子,在衡水澤中捕魚,掉進水中就淹得只剩半條命,幸好被人救了回來。
於是,章鉞又有了新的人生,可讓他欲哭無淚的是:現在的身份職業是屠夫加農夫,兼職漁夫!當然,北方人一向尚武,有必要的話,上戰場也是毫無問題。
章鉞滿頭大汗,緩緩地站起身來,在院子裡走動散步,休息了一會兒,然後選了一個看起來相對乾燥的地面,手背貼着胸口,直挺挺地緩緩倒下去,匍匐在地,雙手握拳按住地面,做起了俯臥撐。
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只要下苦功,什麼擒拿格鬥,刀槍劍棍的絕招,都是可以練回來的,只是需要點時間。
這時,身後腳步聲響,堂屋內走出一人來,在旁邊繞着圈看着,這是二弟章鋮,年十六歲了,雖比章鉞小兩歲,但個頭都快有他高了。
他已見慣了章鉞這樣練臂力,自然毫不奇怪,半晌開口怪笑道:“你這姿勢可真夠難看的……練完了沒?爹可等着呢,再不走他要罵了,忙完還得趕早進信都縣城!”
“堅持不住了!想做一百五十個,還有點難!”章鉞站起身來,喘着粗氣。
“走吧!別磨蹭了!”二弟章鋮出聲催促。
章鉞點點頭,當先走出院門,二弟在後把院門鎖上了,很快就跟了上來,兄弟二人走到前面不遠路邊雜物房,磚石爲牆,茅草爲頂的破爛房屋,後面是一個兩三尺高的大院子,平時並不住人,而是豬圈子,也充當雜物柴房。
前院正門大開,桔黃色的燈光斜灑了出來,兄弟二人快步進去,老爹章永和已備好了人力板車,將昨晚屠宰好的兩頭牲豬分爲了三邊整肉放到了板車上,另一邊剁成塊,分別裝進了兩隻竹筐裡。
“天快亮了,到冀州城還有五里路,得儘快進城到菜市開攤賣肉。等會兒到了官道,你挑着這擔肉去北面十五里的東莊,送到張里正家。”章永和等的不耐煩,見兩兄弟一來,雙手一背,快步就出了前院。
章鉞點頭答應一聲,上前將拉車的套繩掛上肩膀,扶着車把子往下一按,拉着板車就走,二弟在後跟上了。父子三人出了安陽裡,轉而上了寬闊的官道。到這兒得分頭走,章鉞喊了二弟過來,將兩筐鮮肉擡下車,拿起扁擔準備挑着上路。
官道果然繁忙,一大清早的就有成隊車馬行人趕路,只是那情形看着有些不對勁,都是一些大戶人家,男女老少成羣結隊,扶老攜幼。馬車上坐着人,但那板車和騾馬背上,滿載着衣物細軟,還有一些傢俱。
“那不是北甫裡的趙老先生嗎?你老早啊!怎麼今天路上這麼多人?你們這是搬家還是咋的?”老爹章永和遇上熟人,上前恭敬地拱手行禮搭話。
“唉……搬什麼家啊!還不是進城避難的……”趙先生騎着毛驢,苦着一張老臉。
“你老曾在州衙做個司戶參軍的人,哪有人敢難爲你吶!”章永和隨口回答。
“嘿!你個章屠啊!真是耳目不聰,老夫昨天傍晚就聽說了,北面的遼軍已經殺到衡水縣,離咱們這兒五十多裡,鐵騎狂奔半天就到,再不走可就晚羅!”
趙先生畢竟是做個州官的人,神態略有些倨傲,竟直呼“章屠”,若是別人敢這麼叫,章永和一定勃然大怒,和他叫罵扭打起來。
但他說的話實在令人震驚,卻也並不意外,自遼滅晉後,駐守幽州的遼軍鐵騎每年入秋必南下剽掠財物人丁,而河北邊境藩帥們,只知肆意斂財自肥,卻無力穩守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