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夢。
夢如人生。
長安城內,萬家燈火漸生,皓月當空,又不知促成了誰的夢。
寬巷內果真已有人開始掘地三尺的在找人了。
到處都是掠動的人影,屋頂、樹梢、長空、巷角,到處都是殺機。
這些人既不屬於青龍會,也不屬於金錢幫,更不屬於天下盟,多是些隱姓埋名的人物,而且多是公子羽的仇家。
公子羽活着的時候,他們不敢露面,死後便都冒出了頭。
除了這些人,還有一些殺手。
其中有六人猶爲顯眼。
這六個人,四男兩女,男的爲密宗喇嘛,有的枯瘦如柴,有的體壯如牛,有的蒼老,有的年輕;女的則是密宗女弟子的穿着打扮,俱皆膚色白皙,年輕漂亮,眉宇間還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聖潔,仿似虔誠的信徒。
然老江湖一眼就能瞧出來,這兩女媚眼含春,體香攝魂,修的八成是密宗歡喜禪或是採陽補陰一類的功夫。
如今穿着僧衣那就是女菩薩,一旦解衣,恐怕就是嘬骨吸髓,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
有人只嗅了一口香風,頓時神搖意蕩,再被那兩女憑眼神稍加挑逗,立馬氣血翻騰,只覺下腹有股熱氣直往上竄,皆暗道不好,臉色通紅。
好一窩邪僧妖女。
衆人滿眼忌憚,無不退避三舍,避開視線。
六人正是李暮蟬當初找來的那幾名西域“羅剎教”殺手。
他們也想要青龍會的底蘊,哪怕不能盡得,但分一杯羹總該可以。
中原武林紛爭不休,他們可不是隻爲了殺幾個人而千里迢迢的趕過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府邸外圍又來了不少人,圍得水泄不通。有的人藏身暗處,有的現身明處,全都在搜尋着明月心她們的蹤跡。
明月心她們越是躲,這些人就越怕,怕公子羽沒死,怕青龍會還有後手,如鯁在喉,如芒在背,以致寢食難安,時時刻刻都在疑心疑鬼。
這種感覺,幾乎令人生不如死。
有人已在聲嘶力竭的大吼:“快找,就算把這裡夷爲平地,也一定要把她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當真怕極了。
而在卓府外的石板街上,一個黑臉青年正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打量着整座府邸。
這人瞧着平平無奇,腰間還懸着一口剔骨刀,刃口沾着油膏,身上散着淡淡的腥臭,赫然是個屠戶。
他手裡還拿着幾角花生,邊漫不經心的吃着,邊瞟過那些散發着殺機的角落。
青年當然就是李暮蟬。
他幾乎一看到這座府邸,便明白了公子羽在打什麼主意,有什麼想法。
因爲這個地方他來過,當年“冷香園”一役,他與上官小仙自那地窟中脫難的出口,就在這裡。
儘管這裡已遭人修整過,重新佈置過,但李暮蟬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他來此,便是想要親眼目睹一場不爲人知的較量,公子羽與老青龍的較量。
還有就是……接李藥師回去。
也是在入了長安之後,看到這座府邸,李暮蟬才意識到公子羽早就在爲今天準備了。
可能是在三年前,亦或是更久,尤其是當公子羽發現了這處地窟後,他才下定決心開始爲今日這一役準備,準備對付老青龍。
老青龍很強,強到公子羽都無把握,所以他在猶豫,也在斟酌。
直到這個地窟的出現。
因爲面對老青龍這等對手,天時無用,人和無功,唯有地利可爭。這裡將會是二人最後決出生死的地方,也極有可能是兩個人的埋骨之地。
沒有錯,公子羽確實沒死,但和李暮蟬也談不上聯手。
如此佈置,李暮蟬是絕不會輕易入局的,畢竟誰也不知道下面究竟藏着何等殺機,倘若有進無出,豈不就是自尋死路。
二人充其量不過是互相欣賞,但歸根結底還是對手。
可既然公子羽有意對付老青龍,李暮蟬絕不吝嗇給對方這個機會,甚至是爲其創造機會。
他也不是全無好處,青龍會三成的底蘊根基,正是公子羽給予的回報。
這一次,這一劫,該輪到公子羽自己闖了。
現在大網已經張開,就等獵物鑽進去了,旁人就是想幫也幫不了,一旦輕易動作,露出馬腳,打草驚蛇,那一切謀劃可就前功盡棄。
而且公子羽遠比李暮蟬所想的要更爲不凡,也更爲深謀遠慮。
這個人孤高寒傲,早在李暮蟬與上官小仙艱難求生,想着如何立足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對付老青龍的心思,想着對廟堂下手,委實氣魄驚人,智計天縱。
李暮蟬吃着花生,心裡卻忍不住驚歎。
或許這個人所選的對手從來就不是他,也不是上官小仙,而是老青龍。
一切種種,從頭到尾,不過是爲了迷惑那條垂暮的老龍。
無論是金錢幫再現,亦或是神劍山莊欲要得勢,還是天下盟崛起,都只是促成今日這一役的一部分。
因爲江湖越是動盪,才越能分散老青龍的目光,公子羽纔有機會佈置一切。
不然,倘若公子羽一家獨大,他就只能任憑老青龍擺佈,一旦動手,焉有勝算。
想到這些,李暮蟬忽然嘆了口氣,天下人一旦躋身高處,多會回頭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往往患得患失,不敢再進,害怕失去。
偏偏公子羽居然看向了更高處,不惜捨棄所有,以身入局,以命相賭,只爲揮出這地破天驚,驚神駭鬼的一劍。
這個人,真正做到了同天下博弈。
如今歷經數載春秋寒暑,劍已鑄成,只待出鞘斬龍。
李暮蟬甚至懷疑對方壓根和那卓東來沒什麼關係,連淚痕劍也都是假的,爲的不過是憑空構造出這座府邸,化名卓府,以全佈置。
春風猶寒,李暮蟬縮了縮肩膀。
便在他心緒乍動,想明白所有的時候,高牆內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啊,金子,整座廳堂都是黃金……啊……”
這人話沒說完,便已轉爲慘叫。
李暮蟬嗅着風中飄來的血腥,又神色如常的往嘴裡拋了一顆花生,微微一笑。
何其相似的一幕,當年上官小仙也是用的這一招。
儘管老調重彈,但卻不失韻味,因爲財帛動人心,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加上還有明玉功。
公子羽顯露出這門絕世神功,何嘗不是拋出誘餌。
老青龍或許早已淡泊名利,但那白玉京太年輕了,不夠老辣,也不夠狡猾,更不夠警惕,這個人肯定會動心。
那麼,小的動心了,落入了陷阱,老的又是否會跟着跳下去?
李暮蟬凝了凝眸光,狠狠嚥下了嘴裡的花生,轉身朝着冷香園走去。
假如這地下另有暗道,那麼很有可能與當年的地窟相連。
他還是決意下去走上一遭。
這等人物,既是絕好的對手,也是絕難再遇的人傑,李暮蟬有種預感,往後江湖上只怕再難有這等人物了,所以這最後的雙龍爭霸,他一定要親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