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馬蹄聲中,趙桓抱着梁紅玉,與郟僑並騎而行。
倒是未曾趁機上下其手,不是不想,而是時機不對。
郟僑正在闡述恢復蘇州水利的打算,趙?桓當然要端正態度。
“此次水災,固然是連日暴雨的緣故,其實於此關係不大,根本原因,乃是各處河堤損毀嚴重所致!”
“損害河堤,乃是大罪,何人敢如此膽大妄爲?”趙桓問道。
“其罪魁禍首,乃是花石綱!”郟僑道。
趙桓不解,問道:“花石綱擾民害民,吾自知曉,此來之前,父皇已降旨暫罷,若說花石綱損毀河堤,從何說起?”
“此事說來簡單,殿下聽臣解釋。”郟僑道:“花石綱者,搜尋花木奇石以供聖上。
達官顯貴,富強豪紳爲媚上,遍搜民間奇珍,日久之下,珍品絕跡於市井,其等便進山下水以尋。
河堤之中,河水之下,多有各種質地之石,其中不乏奇種美石。
奸邪貪鄙之輩爲迎合朱勔,各處河流搜尋,但凡見到奇花異木,並不在意是否損壞河堤,就地開掘。
其入河搜尋,多有掘底三尺之舉。
河堤土石不在,只能河堤土石流下補充,且河堤之中多有石頭,亦有人隨處開掘。
雖有恢復,然並不堅固,尋常時節無妨,當水流漫灌時便多有傾塌。
是故,此次暴雨本是小患,奈何人禍酷烈,釀成大災。”
“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今日之見,果真人禍甚於天災。
若花石綱不廢,此禍遲早重演。
有勞郟公細具條陳,待回京直呈御前,以求廢止花石綱。”趙桓道。
“殿下放心,事無鉅細定無遺漏。”郟僑應下,又道:“朝中奸邪當道,一意奉承官家,只怕此事難成。”
“雖千萬人,吾往矣!”頓了頓,趙桓又道:“此往蘇州,定然拿下朱勔,先去罪魁禍首。
無此獠,便是花石綱不廢,也不會再如現下酷烈,百姓自然好過一些。”
“殿下,若是官家震怒,怕是不便穩當!若是牽連儲位,更是因小失大!”蕭嘉穗直言勸道。
世人皆說花石綱因朱勔而起,這話沒錯,然指定他爲罪魁禍首,實在是擡舉了他。
歸根結底,還是趙佶的錯。
開封附近平皋千里,無崇山峻嶺,少洪流巨浸。
趙佶繼位後,認爲帝王皆非形勝不居,當時蔡京等人媚上,大力鼓吹“豐大豫亨”,因此趙佶起意建造山嶽,此乃艮嶽之始。
其對艮嶽的景觀設置極爲重視,特取天下瑰奇特異之靈石,移南方豔美珍奇之花木集於苑中。
本朝陸運﹑水運各項物資大都編組爲“綱”,如運馬者稱“馬綱”,五十匹爲一綱﹐運米的稱“米餉綱”,一萬石爲一綱,﹐運送花石者便爲“花石綱”,以十船爲一綱。
本爲船隊運輸事物,後擴指爲趙佶蒐羅、監押、運送花石等一切事。
爲辦理花石綱事,中樞於杭州設造作局,於蘇州設應奉局。
是故,此次災難,以太湖爲核心,盡在蘇州左近。
蓋因艮嶽都造者,應奉局主持者,趙佶寵臣——朱勔,便是蘇州人,此時,朱勔就在蘇州。
王倫一直派人盯着,朱勔並未進京暫避,甚至花石綱仍在繼續。
有恃無恐便說的此等人。
一個人人喊打的奸賊,憑什麼不把太子放在眼裡?
道理很簡單,動了他,便是打了趙佶的臉!
太子打皇帝的臉,能有好果子吃?
因此,蕭嘉穗才勸。
違反制度,逾越職權拿下潤州知州,後來更是大開殺戒,把常州官員殺了大半,武進官員全部殺了,肯定讓趙佶不滿。
只是弄的都是小角色,趙佶不滿也有限,不會有太過嚴重的後果。
動了朱勔,打了皇帝的臉,怕是趙佶要原地爆炸。
那後果就太嚴重了。
罰俸禁足都是輕的,很可能被幽禁,若是應對不當,很可能被廢。
是故,趙桓一直躊躇如何對付朱勔。
不把朱勔搞下去,哪怕殺了方臘,也會有圓臘站起來的。
只是左右思量,並無兩全其美之策。
“哎~太子孱弱,還是要當皇帝。”趙桓暗暗感嘆。
見他沉默,梁紅玉不禁說道:“有甚可慮之處?我不信官家會因區區外臣而降責血脈嫡親。”
區區外臣不至於,寵臣至於啊,傻姑娘!趙桓苦笑不語。
“殿下。”蕭嘉穗道:“不若便留着朱勔,待殿下回京,我去殺了那廝!”
“不妥!”趙桓搖頭道:“其權勢滔天,多有精銳打手護持,民豐雖勇,亦難得手,沒來由折了我東宮大將。”
“能爲民除害,又能報答殿下知遇之恩,死又何妨。”蕭嘉穗道。
趙桓嘆道:“罷了,待到了蘇州,若其畢恭畢敬,盡心竭力配合賑災,便暫且放他一馬。
若其有半點不敬,便先行拿下,帶回東京交於父皇發落。
至於其他人等,卻不能饒過。”
“忒也憋屈!”梁紅玉撅着嘴嘀咕道。
有什麼辦法呢?太子就是太子,不能胡作非爲啊!
“殿下英明。”郟僑卻道:“來日方長,待殿下得登大寶,朱勔之流隨手可以處置,目下卻不必冒險。”
“當然,若是殿下勸得官家回心轉意,朱勔便命在旦夕!”蕭嘉穗又道。
沒了趙佶撐腰,分分鐘捏死朱勔沒商量。
只是說服趙佶,除非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送過去。
從花石綱開始,前赴後繼無數人勸過,便是蔡京也曾經勸諫廢止,可有用?
花石綱依舊,朱勔氣勢日盛。
“到蘇州……”
“報~”
趙桓尚未說完,一騎從後飛至近前,道:“稟殿下,聖上欽命兩浙路安撫使已至望亭鎮,請殿下暫住一夜,待明日匯合後同進蘇州。”
“兩浙路安撫使?”趙桓驚訝。
唐初以中樞重臣巡視戰爭或受災地區,稱安撫使,宋初沿之,爲諸路災傷及用兵的特遣專使。
後安撫使掌管一路兵民之政﹐有“便宜行事”之權﹐實際上成爲一路的第一長官。
只是安撫使多置於沿邊之地,這江南地區設安撫使,實屬江南平定後第一次。
大約,是趙佶覺得兒子搞的動靜比較大,因此派了安撫使出來。
“新任安撫使者何人?”郟僑問道。
“乃淮南節度使、檢校太傅、太尉、開府儀同三司,神霄宮使樑師成是也!”信使回道。
樑師成?有意思!趙桓露出莫名的笑容,當即下令安營紮寨。
以賊鬥賊,坐觀成敗,豈非逍遙?
只是如何讓樑師成搞朱勔,還要看了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