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遠平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身上穿着把手綁向後背的衣服,美其名曰防止他自殘,雙腳被緊緊束縛,一開始他還能大吵大鬧,一針鎮定劑下去,他連說話也沒了力氣,只能瞪大充血的眼睛看着孟悠遠,無聲的質問爲何要如此對他。
“呵呵,別這麼看着我,這是你應得的。”全封閉的病房內,孟悠遠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滿意的看着不能動彈的君遠平,他終於爲母親報仇了!
在君遠平的怒視下,孟悠遠撥了撥額上的髮絲,冷笑道:“我勸你最好快點兒適應這裡的生活,因爲你的下半生都將在這裡度過,很生氣嗎,悠着點兒,生氣小心爆血管,不用替我省住院費,好好的在這裡享受,會有專業的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貼身服務,多少人想進來因爲沒錢還進不來,你一定想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對你吧,我以爲你知道,想想我媽是怎麼死的,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提起慘死的母親,孟悠遠紅了眼眶,他下巴微揚,將淚水逼回去。
這些年,他對君遠平的恨從未減弱過,恨是支撐他走到今天最強勁的力量,看着君遠平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笑了,笑得悽慘,笑得悲傷,這一天他等太久,終於如願以償,將母親所受的苦通通加諸在老頭子的身上。
孟悠遠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你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的管理公司,不會讓公司這麼快垮掉。”
“孽子,你……”由於情緒太激動,君遠平一開口就喘得不行。
“省點兒力氣多活幾天,多享受幾天人間天堂,別指望有人來救你,所有人都以爲你去歐洲度假了,而你的寶貝兒子君耀宸,你和他已經斷絕了關係,他不會在乎你的死活,說不定他知道你在這裡會拍手稱快,你這種人就不該有好下場。”孟悠遠的眼睛依然泛着紅光,他從未在心裡真正將老頭子視爲親人,老頭子對於他來說是痛苦的源泉,是殺害他母親的罪魁禍首,更是造成他悲慘童年的元兇。
對老頭子,孟悠遠絕對不會手軟。
住在這種地方,每天亂七八糟的用藥,就算不死也會瘋,瘋了多好,就可以忘記煩惱和憂愁,整天開開心心。
前幾日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孟悠遠便看到整天傻笑的精神病人,一想到老頭子將在這裡度過餘生,他也忍不住傻笑起來。
孟悠遠揚揚眉,得意洋洋的說:“你應該感謝我,沒有聽程曉蓉的話,讓你吃了藥去泡澡,睡着之後自己淹死,你畢竟是我的父親,我怎麼能讓你這麼輕易的死掉呢,死纔是最痛快最開心的事,不折磨你豈不是少了很多的樂趣,哈哈哈,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你整天傻笑的樣子了……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充斥着整個逼仄的病房,孟悠遠甚至笑出了眼淚,笑夠之後捂住臉,用手掌擦去淚花,然後擡頭看着老頭子,說:“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犯了什麼罪,你害了我媽一生,害了我一生……我媽卻一直相信你會回去接她,等到死也沒有等到你,這麼多年我又是怎麼過來的,日日夜夜都在恨你,被人罵的時候恨,被人打的時候恨,睡馬路的時候恨,撿剩飯的時候也恨,每天恨你恨得想殺了你,但我不能髒了我的手,媽知道會怪我……”
聽着孟悠遠的講訴,君遠平終於知道自己這是咎由自取。
他毀了孟悠遠母親的一生,而孟悠遠則要毀掉他的餘生來償。
“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說愛,我媽活着的時候你不好好珍惜她,她死了,你娶一個和她長得像的女人是爲了贖罪嗎,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替你生孩子,你真夠無恥的,有你這麼無恥的父親纔會有我這麼無恥的兒子,今天你受的這些罪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孟悠遠的控訴無異於一般尖刀,狠狠捅在君遠平的身上,他就是要折磨老頭子,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摺磨,讓老頭子嚐嚐痛不欲生的滋味兒。
孟悠遠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她也累了,站起身走到門邊,敲了敲門,外面的人把鎖打開,他才能出去。
“我會再來看你,千萬別死掉,好好享受二十四小時的優質服務。”孟悠遠淡淡的掃過君遠平,扭頭就走,步伐穩健,意氣風發,他將開創自己的商業帝國。
程曉蓉在車內等着孟悠遠,他一上車,她便迫不及待的問:“我的錢呢?”
“少不了你的。”將事先準備好的支票遞給程曉蓉,孟悠遠冷聲說:“今天十點的飛機,以後都別回來了!”
“謝謝,我不會回來。”程曉蓉展開支票,對上面的數字很滿意,開心的笑了,程曉蓉笑起來的樣子和孟悠遠的母親更加相似,他呆呆的看着她,彷彿透過她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媽,我爲你報仇了,你開心嗎?
很快老頭子就會下去陪你了,我會把他和你合葬,你們永遠不會再分離。
悲從中來,孟悠遠閉上眼睛轉過頭,不再看程曉蓉。
程曉蓉奇怪的看着孟悠遠,他看她的眼神總是透出無盡的悲傷,讓她莫名其妙。
回到家,空無一人,孟悠遠始終不習慣沒有陸晴羽和小昊宇在身邊的日子,他以爲自己會習慣,可是離開的時間越長便越發想念。
衣櫃裡還有陸晴羽沒有帶走的衣服,隨手拿一件捧在手裡,滿是醉人的馨香。
孟悠遠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他和陸晴羽已經結束了,他不會要一個心裡裝着其他男人的女人。
小昊宇的嬰兒牀還擺放在主臥室的牀邊,孟悠遠走過去,扶着嬰兒牀,輕輕的撥動掛在嬰兒牀上方的旋轉木馬。
旋轉木馬響起清脆的音樂,木製小馬歡快的轉動起來。
孟悠遠驀地回想起陸晴羽離開之前與他的爭吵,怒火瞬間上涌,她生了君耀宸的孩子,心始終在君耀宸的身上,根本不是真心愛他。
粗暴的把嬰兒牀推倒,孟悠遠的腳狠狠踏在旋轉木馬上,幾腳下去,旋轉木馬停止了轉動,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成了碎片,他像瘋了般打開衣櫃,把陸晴羽和孩子的衣服通通往地上扔,痛苦的嘶吼在房間內迴盪。
孟悠遠躺倒在地,身側都是衣服,他隨手一抓,將衣服拋向空中,然後落在他的臉上,他終於不能控制的痛哭出聲。
明明替母親報了仇,他應該高興纔對,可是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更加難過,鬱結在心頭的痛與苦化成淚水頃刻間勢不可擋。
清晨,君耀宸正在開會,突然接到張淑芳的電話,赫廉勳突然病發送去搶救。
聽到母親的哭泣,君耀宸急得滿頭大汗,其他人繼續會議,他有事先走了,在衆人的目送下奔出會議室。
到達醫院,君耀宸遠遠就看到母親坐在手術室外抹眼淚。
“耀宸,耀宸……”張淑芳掙扎着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奔到君耀宸的面前,一雙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
“小心!”君耀宸適時出手,扶住即將摔倒的張淑芳,焦急的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張淑芳哭着說:“不知道,昨晚還好好的,今天早上起來突然吐了好多血,醫生說心臟衰竭……不一定能救回來……”
“一定能救回來!”君耀宸扶張淑芳去手術室門口坐下,不多時赫廉勳的繼父也趕了過來,他剛剛到家,準備躺下休息一會兒,接到電話便趕緊騎自行車過來,大冬天連頭髮都汗溼了,一路跑來還在喘粗氣。
赫軍強第一次見到君耀宸,愣了一秒之後立刻反應過來,衝他點了點頭,然後焦急的奔到手術室門口,想從縫隙往裡望,可是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他在張淑芳的身邊坐下,不住的唉聲嘆氣。
赫軍強給君耀宸的第一印象很好,一看就是個家庭責任感很強的慈父,與他們的親生父親截然不同,就算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一樣當親生兒子來看待,這一點便讓君耀宸欽佩不已。
兩個小時的搶救赫廉勳終於撿回了小命,從手術室出來他戴着氧氣罩處於半昏迷狀態,醫生說不能讓他睡覺,等六個小時之後才能睡。
三個人守在牀邊,這個喊一聲那個喊一聲,赫廉勳要麼動動手,扭扭頭,要麼擡擡眼皮,以示他還醒着。
迷迷糊糊的躺了幾個小時,赫廉勳終於摘掉氧氣面罩,虛弱的笑着說:“看來我命大,閻王爺不收我,讓我回來再多待幾天……”
赫廉勳話音未落,張淑芳就哭了出來,這是劫後餘生的哭,當時赫廉勳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她以爲就要失去他了,現在聽他說話,竟像夢一般虛幻。
救得會這次,不一定救得回第二次,醫生說要想脫離危險還得移植造血幹細胞才行,而張淑芳已*多年,不可能再生一個孩子爲赫廉勳提供臍帶血治病。
君耀宸氣急敗壞的撥打老頭子的電話,不管能不能配型成功,至少來試一下吧,這樣不聞不問還算人嗎?
老頭子的電話處於關機狀態,君耀宸只能打電話問齊敬煊,最近老頭子有什麼新的動向。
齊敬煊將得到的官方消息告訴他:“你家老頭子去歐洲度假了。”
“度假,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度假?”君耀宸氣得跳腳,恨不得也登報宣佈與老頭子斷絕父子關係,還幫果果豆豆登報,斷絕祖孫關係,什麼玩意兒!
“聽說你家老頭子肺不好,國內的空氣污染太嚴重了,讓他呼吸困難,歐洲的空氣好,去那邊調理身體,要不我幫你聯繫他,在那邊的醫院抽血配型,怎麼樣?”這事齊敬煊不敢不盡力,極力爲君耀宸出謀劃策。
“好,你來辦!”君耀宸擔心自己會對老頭子破口大罵,讓齊敬煊去辦他再放心不過了。
“等我的好消息。”齊敬煊掛斷電話便開始積極的聯繫老頭子身邊的特護,得到的回答竟是特護已經被解僱了,老頭子以前身邊的傭人也回了家。
老頭子突然間解僱那麼多人,只和小老婆去歐洲,還真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齊敬煊察覺到事情的詭異,照理說老頭子身體大不如前,需要人照顧,用順手的人沒必要趕在一起解僱,而他也未請新人。
一旦有了疑慮齊敬煊便不會輕易放過,立刻派人過去查清楚,掌握老頭子去歐洲前所有的動向,事情似乎沒有疑點,表面看來老頭子確實和小老婆去了歐洲,連登記記錄都清清楚楚,可是齊敬煊不死心,他相信自己的知覺,這事沒那麼簡單。
遲遲等不到老頭子的消息,君耀宸整天坐立難安,爲赫廉勳擔心,也爲老頭子擔心。
雖然他一向嘴硬,說不在意老頭子的死活,實際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老頭子千錯萬錯,始終是他的父親,打斷骨頭連着筋。
宋悅心知道君耀宸心情不好,安慰的話說完只能靜靜的陪着他,她的陪伴,便是最好的支持。
這邊君耀宸想着老頭子,那邊受苦受難的老頭子也正想着他。
這兩天在精神病醫院老頭子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人間地獄,那些孔武有力的護工往他的嘴裡大把的塞藥,他不吃就拉他去做電擊治療,別說他這個身體抱恙的糟老頭子,就是身體強健的年輕人都受不了。
沒辦法,他只能乖乖吃藥,藥吃下去神智經常會不清楚。
每當神智清楚的時候,君遠平便會爲自己過去犯下的錯懺悔,盼望着君耀宸能來救他,帶他脫離苦海。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君遠平以爲護工又來給他喂藥,嚇得全身汗毛倒豎,他轉頭看到孟悠遠,眼神中不再是憤恨,而是乞求。
才短短兩天時間,君遠平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嘶啞沒力氣,像蚊子叫:“悠遠……悠遠……帶爸爸……離開這裡……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