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南方山洪暴發,道路受阻,加之葉容容又有病在身,葉氏姊弟最終還是沒有走成,留在了南越軍營。
雖然蕭焰對於她的到來視若無睹,但介於其皇子妃的身份,南越方面對她還是妥善安置,禮遇有加。
蕭焰養傷之所在軍營西北,葉氏姊弟的住地則在軍營東南,平時互無來往,井水不犯河水,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卻也相安無事。
表面上看來是風平浪靜,但私底下,有些東西分明是不同了。
然而秦驚羽卻顧不上這些,停戰、屯兵、休養、操練、軍需……銀翼帶來大量相關戰報檔案與文書文件,足足裝了幾大箱,都需要她這聯軍主帥親自批覆,及時處理。
另外,詔書已經發出,只怕很快就會到達天京皇宮,湯伯裴隨即就到,如何跟父皇母妃解釋,又怎麼向大夏國民乃至全天下交代,也是她心中忐忑不定之事。
再有就是魅影,確定暫時停戰的第二天,他就帶着黑龍幫衆不辭而別,這來也隱秘,去也悄然,只教人心裡徒增傷感,與他一同失蹤的還有那一根筋的傻小子於承祖,不知是魅影順便帶走了他,還是他自己偷偷跟了去。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蕭焰的傷勢,正日見好轉,恢復神速。
那茯苓首烏丸也真是好,自他服下之後,便一日好過一日,似乎每睡一覺,氣色就好上一分,不過數日,胸口的傷處已經癒合了小半,邊緣也長出粉色的新肉,直把那負責換藥的南越老軍醫樂得合不攏嘴,大嘆神靈保佑,吉人天相。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脣角微微上揚,收攏下思緒,繼續提筆簽署意見,繼而蓋章歸檔。
“批不完就明日再批,天都黑了,該休息了。”
榻上那人一覺醒來,側了側身,睡眼惺忪地,下意識低喃。
她這書房兼臥室本是方便她自己辦公所造,誰知道被這病號看到之後,非要擠進來,美其名曰此處清淨,適合休養,拗不過他,她只好將她的牀榻貢獻出來給他作爲午睡之地,他在牀榻酣眠,她就在對面批文,時不時投去一眼,倒也安心。
秦驚羽停筆擡眸,朝他笑了笑:“還早呢,我再批幾份,等會好陪你吃晚飯。”
蕭焰點點頭,目色溫柔:“我就怕你累着了。”
“不過是翻翻看看,寫幾個字而已,怎麼會累?”秦驚羽低眉,繼續查檢文書,不經意間手肘撞到案几上一摞書冊,最上方的幾本啪的落在地上。
她彎腰拾起,一頁信箋卻從其中一本冊子裡掉出來。
“我等你一同返京覆命。”
白紙黑字,龍飛鳳舞,剛勁而又不失霸道。
秦驚羽盯着那熟悉的字跡看了一會,垂下眼睫,疊好夾進冊子裡,將其放入書箱底層。
除了魅影之外,她深感歉疚的另一個人,就是雷牧歌。
銀翼帶來的文書當中,夾了這封雷牧歌給她的信,信上無他,只有這麼幾個大字,言簡意賅,清楚明白。
她懂他的意思,既然她當初在父皇母妃面前默認這樁親事,如今要想悔婚,要想另求他人,就必須跟他一起回去天京皇宮,當面說清,這,將是一場硬仗。
但於情於理,她都必須走這一遭。
而他,似乎胸有成竹,篤定她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雷牧歌,他迴風離了?”蕭焰輕問。
“嗯。”秦驚羽扣上箱蓋,轉身走去榻邊,面對着他。
她的選擇,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不看好,這條情路,註定會走得異常艱辛。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想通了,認定了,便去做,義無反顧。
只是,他身邊還有個原配夫人……
一想到那個葉容容,不知爲何,心裡總是莫名厭惡,難道是自己向來巧取豪奪,強勢慣了,竟無半點做小三的自覺?
這蹙眉咬脣的模樣落入蕭焰眼中,卻成了另一番情景,他輕嘆一聲,低道:“不許走神,更不許想他……我會吃醋的。”明明是抱怨,那語氣卻溫柔得溺死人,任她心存不滿,也非融化不可。
秦驚羽愣了下,啞然失笑:“我哪有!”
“沒有想他,那你在想誰?”
“我在想你那皇子妃——”秦驚羽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對了,你那皇子妃跟我說,你以前愛過一名女子,愛得死去活來,差點連命都丟了。”
“你信麼?”蕭焰淡淡一句,見她還瞪着自己,輕笑道,“原來吃醋的人不止我一個。”
秦驚羽低哼一聲,別開臉去,這種四兩撥千斤的回答,最是可惡。
她也知道葉容容既是存心挑撥離間,自然什麼謊言鬼話都編撰得出來,她又怎麼會傻到寧願相信那居心叵測的女子,而去懷疑這個幾次三番爲她送命的男人!
可是,真的全部都是謊言嗎?
他們被困在雪原山洞的時候,她自己不是也曾經暗中猜測過,他心裡藏着一名深深愛戀的女子,當時的她,還發誓不會趟這渾水,但現在仍是泥足深陷,怪得了誰?
“別理會她,我說過,她就是個不相干的人。”蕭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但她畢竟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子妃。”這話不是賭氣,而是陳述事實。
“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麼意思?”秦驚羽領悟到這句話的內涵,一時斂容正色。
蕭焰瞅着她,依然是溫潤的面色,彷彿在述說着窗外天色一般隨意自如:“我上次回蒼岐,已經徵得我母后的同意,並與葉夫人談妥,正如小風所說,這樁婚事,既然結得,便也離得。”
“你要休了她?那孩子怎麼辦?”秦驚羽心中隱隱不安,她自己也是生在皇家,自然知道皇室婚姻的不易,絕對不是他所說的這樣輕鬆自在,想結就結,想離便離。
“也不算是休棄,那地龍翻身,宮中殞命之人不在少數,二皇子妃葉氏與小世子蕭景辰也不幸名列其中,很快就會昭告天下,予以追封厚葬。而實際上,蒼岐郊外的一處偌大莊園,良田萬頃,金銀無數,就是她和那孩子的歸屬,她可以以高官家眷的身份過完後半輩子……這就是我答應過給她的幸福,生前的尊榮與名分,事後的一世富貴,衣食無憂。”蕭焰握住她的手,在她由驚詫變爲了然的眼神中,微微含笑,“相信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原來他早已安排好,原來他想得這麼遠!
這樣的話聽在耳中,除了懊惱自己的小心眼,哪裡還有什麼懷疑!
秦驚羽眼眶發熱,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甜蜜,即便如此,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嗔道:“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這麼狠心,心裡真捨得麼?”
不可否認,葉容容那句話,在她心底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說他被迫成婚,孩子也不是他的,但他們曾經同牀共枕恩愛纏綿,這總是無法抹去的事實,更是梗在她心裡的一根刺。
“她不是,從來都不是,除了個皇子妃的名號,她在我這裡,沒再得到過別的任何東西。”蕭焰說得很慢,嗓音清晰,眼眸晶亮,似笑非笑,“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可……可是……”她有些口吃,心底升騰起不敢置信的狂喜,她是不是聽錯了,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嗎?真的嗎?
蕭焰像是知道她內心的想法,輕輕點頭:“自始至終,我只有你一個。”
“我不信。”秦驚羽低喃,腦子裡一陣迷糊,來不及多想,話已經問出,“那回在不醉翁的石屋裡,你跟我……明明那麼熟練,怎麼可能會是個生手?”
蕭焰抿了抿脣,眼底眸光閃動:“如果我說,我十五歲那年曾經看春宮圖看得翻來覆去倒背如流,你會不會笑話我?”
看春宮圖?
啊哈,他這般聰明睿智的人,無師自通也不足爲奇。
說來好笑,這樣簡單的答案,卻令她彆扭與妒忌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
“你這壞人……”
心結一解,鬱悶立消,她情不自禁湊上去,吻上他彎起的薄脣。
蕭焰摟過她來,脣舌糾纏,輕啄變爲深吻,她的手抵在他胸前,甜膩中不忘繞去背後,小心避開他的傷口,改爲撫上他的背脊。
“只有你一個,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他一邊吻着她,一邊低低喘息。
“我信……我信……”她柔聲呢喃。
時值夏季,衣裝甚少,意亂情迷中他手指挑開她的衣襬,探到一手柔滑細膩,她也勤奮好學,不甘示弱,扯開他鬆散挽就的腰帶,小手伸進,好奇摸索。
想不到他看起來清瘦,實際上卻這麼有料,而且還手感俱佳,真是賺到了!
“三兒,你在點火……”蕭焰微微擡眸,溫潤的眼眸裡滿是難以抑制的*。
“沒錯,可惜某人心有餘而力不足!”秦驚羽哈哈一笑,惡作劇地在他腰間輕掐一把,又湊近過去朝他熱力四射的眉眼吹上股冷氣,兩隻手卻還在他身上動作不停,“誰叫你說話總是含糊其辭說半句,叫人猜來想去弄不明白,這是報應知道不?”
“你還真把我當傷員病號了?要不我們試試,看到底是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笑着,剛要拉她到自己身上,卻覺她的手在自己背心某處停住。
“別動!”秦驚羽蹙眉,手指撫上那處疤痕,仔細觸摸感受。
銅錢大小,時日久遠,跟她夢中的觸感完全重合,一模一樣。
“這傷……是怎麼來的?”她靠在他肩上,低問。
他武功那麼高,與雷牧歌不相上下,這世上能這樣傷他的人,數不出幾個來。
蕭焰迎上她疑惑的眼神,坦然而笑:“沒留神,讓人給偷襲的。”
“用劍刺的?”也不對,她見過李一舟給士兵裹傷,那劍傷,不是這樣的。
蕭焰望着她,目光如水,半晌才緩緩搖頭:“不是劍傷,我也不知是什麼,大概,是種暗器吧。”
“那人是誰?”
“是……”蕭焰眨眼笑問,“你是不是心疼了,想給我報仇?”
“我纔不心疼呢,你這禍害,當時怎麼沒被人給一下子刺死!”想到他胸口所中那一劍,秦驚羽呸了幾口,又嗔怪道,“傻子,你就不知道保護自己嗎?”
“放心,以後再不會了,我這條命金貴着呢,要是不小心沒了,誰來娶你?”他拍拍她的手背,含笑替她整理褶皺的衣衫。
“你想娶我?我可是大夏天子,怎可能隨意嫁人。”這可是個實質問題,元熙還小,日後也不見得就能拔出琅琊神劍來,她這攤子事情還不知何年何月能轉手送出。
“那你娶我好了。”蕭焰眼瞼彎彎,笑容得意,又略帶幾分孩子氣,“既然能少掉一個皇子妃,也就能多出來個皇家公主,五公主蕭贗,贗品的贗,這名字你覺得可好?雖不女氣,卻也暗蘊主旨。”
他一直掛在嘴邊的聯姻,竟是如此設定……
秦驚羽張了張嘴,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他總是能帶給她驚喜與感動,越來越多,源源不盡!
他知道她身不由己,必須繼續擔任皇帝之位。
他知道她對家人朋友的感情,天京是她的根,家人是她的命。
他知道她對蕭家人並無好感,對蒼岐皇宮更是深惡痛絕,一心遠離。
……
他知道,什麼都知道。
所以思前想後,做出了種種安排,一點一點夯實斬平這條空洞崎嶇荊棘遍佈的道路。
這樣的男子啊,叫她怎能不動心?
怎麼能?
四目相接,膠着纏綿,幾乎又要開始一場親密之舉,忽聞腳步聲聲,似有大批人朝此行進。
難道是……蕭冥回來了?
秦驚羽心頭一沉,驚疑站起,漫步走到門前,正好與那爲首之人打個照面。
來人是名中年貴婦,風塵僕僕,神情焦急,衣裙上甚至還沾着泥水,那溫婉的眉眼看着倒有幾分眼熟,她身後是一大羣誠惶誠恐的僕婦侍衛,外圍更有一衆神情恭敬的南越將領。
“你……是誰?”心中已隱有答案,但她還不能完全確定。
“你不認得我了?”
那貴婦微微錯愕,面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怔怔看着她,說不清是喜是憂。
倒是蕭焰在內室聽得聲音,驚喜叫出:“娘,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