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留下緹騎在現場收拾善後,馬車緩緩朝皇宮方向駛去。
秦驚羽坐在車上,捧着臉頰想着乳母的話,即便是額頭揉痛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無端被人責罵怨恨一番,又惹出一攤子血腥,心情也不太好,只能歸功於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悻悻然摸出把瓜子來嗑,剛喂到嘴邊,就被李一舟伸手攔住:“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多了上火知道不?”
“我就愛吃了,你管我呢。”秦驚羽擋開他的手,瞥了眼身邊的雷牧歌,沒好氣道,“你來說說,我是不是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個蕭焰以前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
雷牧歌坦然搖頭:“沒有關係。”
秦驚羽疑惑道:“那他那些手下,幹嘛要死要活綁我去南越見他?”
雷牧歌淡淡道:“蕭冥那人心思詭異,多半是他想出的苦肉計,誘你上當,你不必理會便是。”
秦驚羽瞅瞅他,又瞅瞅李一舟:“真的?你們確定沒瞞我什麼事情?”
那兩人眼睛都沒眨一下,很難得異口同聲:“絕對沒有。”
看來要想從他們嘴裡套出東西實在不現實,雖然覺得事情蹊蹺,不過蕭家兄弟愛折騰那是他們的事,她不上當就行。
秦驚羽也懶得再問,打了個哈欠道:“那好,我們回宮去。”
“累了?”雷牧歌溫言問道,算是岔開話題。
“嗯,有點。”秦驚羽點頭,從布袋裡掏出那隻裝有金印的匣子,隨意把玩着。
李一舟從她手裡接過去掂了掂,呵呵笑道:“是純金的呢,殿下你可發財了!”
雷牧歌聽得劍眉一軒道:“你還真打算留下這印章?”
秦驚羽撇嘴道:“留啊,怎麼不留,一不偷二不搶,那是我光明磊落贏回來的,我還怕了他不成?!他東陽來結盟,也該拿出點誠意不是,這印章,就算是見面禮了!”要論胡攪蠻纏的本事,沒人敵得過她。誰叫軒轅祁自己背後出損招的,她又一貫是吃軟不吃硬,所以三少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馬車到了宮門前停下,此時已經入夜,按照慣例,李一舟不能隨行進宮,只能眼睜睜看着雷牧歌依仗之前的侍郎身份,職責之內自由出入,陪着她一路行去。
夜色靜寂,宮牆上薪火高懸,遠處高高低低的樓闕影影綽綽,明暗難辨,四周安靜得出奇。
“小心腳下,跟着我。”雷牧歌遞手過來牽她。
“沒事,我能看見。”她雖然沒有武功,眼力卻並不比他差,甚至在他之上。
雷牧歌站着沒動,眼光灼灼,手上執着保持着同樣的動作,見他如此,秦驚羽也不好再抗拒,只得伸出手,任由他握着大步朝前走,沒一會就將汝兒遠遠拋在身後,不見蹤影。
他的手掌很寬很厚,掌心佈滿粗糙的繭子,那是常年累月握持刀劍磨出來的厚繭,被他這樣握着,時而指腹撫過手背,輕輕摩挲一下,感覺很溫暖,也有絲恍惚,這場景無端眼熟,卻又似是而非。
以前他握着她的手,好像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呢?
一走神,腳下被一級淺階稍微絆了下,踉蹌之際,不由得伸手去攬他的胳膊。
雷牧歌雙臂一展,及時將她扶住,頗感震動地低頭下來:“羽兒……”
鼻端充斥着他濃烈陽剛的男子氣息,令人昏昏欲醉,秦驚羽勉力一推,卻沒能將他推離,於是擡眸:“我沒事,謝謝。”因爲背光,一時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但見那雙亮晶晶的眼瞳直直望下來,定格在她的衣領位置,一動不動。
“你在看什麼?”她垂眸睃巡,沒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妥。
雷牧歌手指撫着她衣領上的祥雲繡紋,低沉啓口:“那條珠鏈,我以前從未見你戴過。”
原來是因爲軒轅祁的話,他對這珠鏈起了疑心。
秦驚羽笑了笑,將鏈子從領中扯了出來,翻給他看:“我以前闖蕩江湖時無意中得來的寶貝,昨日琥珀收撿東西的時候找到的,就隨手戴着好玩,原想拿出去典當換成銀兩揮霍,沒想到這樣值錢,倒是捨不得了……你看我戴着好看不?”
宮燈映照下,那珍珠圓潤透亮,寶石更是晶瑩璀璨,耀目生光。
雷牧歌怔怔看着珠鏈,不知想了些什麼,半晌才勉強笑道:“確實比我那簪子珍貴……”
秦驚羽想起密雲島上那枚鮑魚貝打磨的髮簪,心頭一暖,柔聲道:“不是說了嗎,這是我無意中得來的,再是值錢,也比不上你親手送給我的東西好。”
雷牧歌聽得喜笑顏開,見四下無人,再是按捺不住,俯首在她臉頰親吻一下:“還算你有點良心!”
這登徒子,得寸進尺了!
秦驚羽笑容一僵,呸他一口,舉起衣袖使勁擦臉:“雷牧歌你瘋了,我腦袋裡還有蠱蟲呢!”
“就是時時念着這個,我纔沒怎麼你,你還看不出麼,我都要剋制得快撐不住了。”雷牧歌斂去笑意,改爲半擁着她的肩,微微嘆氣,“你知道嗎,我真盼着幽朵兒將那解毒之法參透得快些,我也不必等得這樣辛苦。”
秦驚羽張了張嘴,很不習慣他這樣正經又深情的告白,笑得有些尷尬:“其實你也不必等的,雖然大皇姐嫁人了,但是天京城裡還有那麼多名門閨秀,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爲了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
“我那麼多年都等過來了,還會在乎這短短几年嗎?”雷牧歌皺着眉頭看她。
秦驚羽想想又道:“話是如此,可是就算我日後好了,這太子身份始終存在的,還是沒法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以後會辜負你?”
“我不管,你答應過我的,想反悔可沒那麼容易!”雷牧歌看出她臉上一抹不確定,拉她到得迴廊陰暗處,大手捧住她的臉,盯着她的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不迭追問,“你說,你是不是想耍賴?是不是想耍賴?”
秦驚羽擡頭望了下天,她很想點頭的,就是不太敢,實在怕他發作起來把自己給生吞活剝,不留半點碎屑。
也怪她自己,明知這傢伙執着守信,當初就不該答應他些亂七八糟的話,這下可好,自己挖了個巨坑把自己給埋了。
愧疚心虛的滋味,不好受啊不好受,還有,跟他好,好像也不是件很難接受的事,她心裡也沒旁人,他條件那麼好,配她綽綽有餘不是嗎?
“你會信守承諾,不會食言吧?”雷牧歌撫摸着她的髮鬢,悶着聲音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再不把握機會,乘勝追擊,他就是個傻子!
“嗯。”一聲低應出口,聽得他爽朗大笑,她才驚覺,那是她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算是應允了他的說法罷,反正也就是個口頭協議,時間還早,夜長夢多,往後的變故誰能說得清楚?
聽他笑得歡暢,她隨意甩手:“好啦,你心裡快活了,該回去了吧,我也要回寢宮了。”也不知母妃睡下沒有,若是被他送到寢宮門口,消息傳得快,少不得又有一番盤問,到此爲止那是最好。
雷牧歌一把拉回她來:“我心裡只快活了一半,還不能放你走。”
秦驚羽瞪着他:“什麼意思?”
雷牧歌笑吟吟指着自己的脣道:“親我一下,另一半也就圓滿了。”
錯了,他不止是得寸進尺,還精蟲進腦,秦驚羽忍無可忍低叫:“雷牧歌你別太過分——”
“叫我牧歌。”他俯下頭來,眼睛裡滿是笑意,“你應該還記得,我們這也不是第一次,上回你可是把我的舌頭都咬破了,兇悍的小東西……”
好似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她也沒討到好,被他親得嘴脣紅腫不說,那親密接觸的滋味也並不覺咋樣。
晃眼見着他湊近過來的脣瓣,散發着玉石一般的微光,秦驚羽下意識後仰躲閃,口中低嚷:“打住打住,你別忘了,我可是中了蠱毒……”
“不怕的,我問過穆老爺子,他說有清心咒控制着,小打小鬧點到即止的親熱不算什麼。”雷牧歌說得心中暗歎,按照穆青的言下之意,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個勉勉強強,實在不擔心他會引得她蠱毒發作,所以還須再接再厲。
“我外公真這樣說?”秦驚羽微沉了臉色,母妃如此,父皇如此,外公也是如此,他們是要聯合把她賣了不成?知道他們是一番美意,可是總得尊重下她的意見不是?
“是啊,穆老爺子都說沒事,自然就真的沒事,羽兒,別怕我……”他喑聲喃着,嘴脣擦過她的脣角,繼而貼上她柔潤的脣瓣,輾轉纏綿。
他的嘴脣厚薄適中,很軟,也很暖,帶着十二分的熱情,義無反顧,不容拒絕。
秦驚羽閉着脣,直覺有些抗拒,可又說不上是因爲家人的態度,還是因爲這對象是他。
好像都不是,那是因爲什麼呢……
念及她的身體狀況,雷牧歌一陣輕吮之後也沒再深入,而是輕輕放開,看着她蹙眉眯眼的嬌憨模樣着實好笑:“還好,總算沒再咬人了。”
雖然沒回應,但是也沒拒絕,比上回那可是大大的進步!
“我又不是屬狗的,成天胡亂咬人。”秦驚羽捏了捏衣袖,好不容易控制住想用手背去蹭嘴脣的動作,剛親熱完畢,也不好沉着臉趕人,只訕訕笑道,“我該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府,路上小心些。”
不想她的好心在他眼中卻成了戀戀不捨的表現,當下摟住她的腰,擁得更緊些:“讓我再抱會,我這幾晚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覺。”
秦驚羽偏了偏頭:“你肉不肉麻啊?”
“不肉麻,這是真話,羽兒,你知道嗎,我現在感覺我就像是在做夢……”
“那要不要我掐你一把,幫你清醒清醒?”
雷牧歌笑着抓住她伸出的祿山之爪,按在自己的胸前,換上一副正經顏色,目光深沉而悠遠:“羽兒,我發誓,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掌下是他堅實糾結的胸肌,還有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說一點不感動那是騙人的,秦驚羽垂下眼眸,小手慢慢環上他的腰。
心底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的……
不遠處響起細微聲,秦驚羽掙了下,沒掙開他的懷抱,想着兩人身在暗處,也就任他抱着沒動,極其難得的溫順。
抱着那柔軟的嬌軀,嗅着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感受着她慵懶如風的氣息,純真而媚人,層層束縛下的平板之身已經這樣滿蘊誘惑,若是全然釋放,當是何種風姿?!
雷牧歌心中歡喜,熱血奔涌,忍不住又要低頭去吻,正當此時,卻聽得有人在不遠處一聲輕咳。
“時候不早了,羽兒該回寢宮歇息了。”聲音蒼邁,是她的外公穆青。
雷牧歌面上一熱,趕緊鬆手退開,秦驚羽輕聲一笑,拉着他不放:“不是捨不得麼,再抱啊……”
早聽出外公的腳步聲,她故意不予點破,就想着看他手忙腳亂的模樣。
“你這小壞蛋!回去早些歇下,明日習武不準打瞌睡,知道麼?”
“知道啦,雷婆婆。”
雷牧歌寵溺勾了勾她的俏鼻,整理下衣冠,這才從暗處站出來,過去與穆青見禮。
趁着兩人寒暄,秦驚羽一溜小跑抄近道奔回明華宮,剛進門,就撞上琥珀扶着穆雲風出來,望着她欣慰地笑。
“這就對了,羽兒,你父皇和我真是好生歡喜。”
宮柱後方一片衣角閃過,不用說也知道是先一步回來報告的汝兒,這個多嘴的傢伙!
狠狠瞪他一眼,秦驚羽過去行了禮,代替琥珀攙扶穆雲風漫步回殿。
穆雲風眼疾尚未痊癒,是以走得極慢,兩人邊走邊閒閒敘話。
“這樣晚了,母妃怎麼還不睡?”
“還不是等你呢,你父皇方纔來明華宮與我商量事情,也是前腳才走,他讓你明日一早去御書房見他,你可記住了。”
秦驚羽聽得好奇道:“母妃可知是什麼事情?”
“還能有什麼事?”穆雲風停步嘆一口氣,似喜似嗔道,“自然是你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