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裡，想有太平安寧的日子，不要太難。
哪怕是被囚禁，也很難不讓人惦記着。
寧璞玉摘下耳墜子把銀鉤擺直，丟盡了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裡，滋滋啦啦的冒起一串小泡。
“要下毒也用點心思啊，這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冷衍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禁失笑。“她們哪裡會料到，我身邊有個無所不通的側妃。”
“承蒙您擡舉。”寧璞玉豪氣的拱了拱手。“爺，保險起見，咱們每天還是隻吃一種食物。要不然，就在這園子裡挖點野菜來吃。反正春光明媚，萬物向榮，還能活活餓死不成！”
不知道爲什麼，往常很煩她在耳邊喋喋不休。
可現在，偌大的園子裡只有她在身邊，聽着她的語聲，只覺得很安心。
“隨你喜歡。”冷衍溫和的迴應。
“好。”寧璞玉點頭：“那你也別閒着，就當是逛園子了，走咱們出去轉轉。”
冷衍跟着她出來，確切的說是被她推着從房裡走出來。步子輕快，難得這麼清閒的好時光。
她的側臉很美，尤其是在春光明媚之下，瑩瑩的泛着一層白光。叫人看着心裡暖暖的。
“這是什麼？”冷衍好奇她從地上拔了些什麼。“這東西……能吃？”
“當然。”寧璞玉笑着說：“我小時候，娘經常帶着我在寧府後園的土丘上挖野菜來吃。那種鮮嫩的美味，我到現在還記得。”
“寧夫人，挖野菜？”冷衍有點不敢信。“據我說知，寧夫人可是生於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寧璞玉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眼裡看到的樣子，和別人眼中見到的……截然不同。”
寧璞玉向他看過去的時候，他竟然滿臉好奇。“我以爲你從不關心別人的事。”
“未必。”冷衍笑得雲淡風輕：“反正閒來無事，不如你說說看。”
其實，這些話，寧璞玉從來沒有機會跟旁人說。“也好。”
想了想，她就從手裡的野菜說起：“爺，你也蹲着，這一片都是，和我一起挖。”
“哦！”冷衍揪起幾片葉子，用力一扯，那野菜就碎成好幾片。
“不是這樣的。”寧璞玉索性把自己頭上的金簪子拔下來。“用這個挖好了。”
在她眼裡，這樣名貴的金簪子變成了挖野菜的工具。冷衍不免感嘆。想二皇子府裡那麼多女眷，除了她，再沒有別人有這份本事。
“我娘她很喜歡吃這些野菜。記憶裡，小時候的每個春天，娘都會帶我去那小丘上挖一籃子。確切的說，是每天一小籃子。挖回去之後，摘掉黃葉殘葉清洗乾淨，有的過熱油，清炒。有的則熱水焯一下，剁碎了包餃子。還有的，洗淨了就蘸特製的醬料，直接生吃。”寧璞玉很懷念那種味道，每一次想起來，就好像娘還在身邊一樣。
冷衍靜靜的聽着，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她臉上。捲翹的睫毛，靈動的雙眸，他最喜歡她的脣瓣。看上去柔軟嫣紅，笑起來的弧度特別好看。
“我也和你一樣好奇過，很想知道娘爲什麼不喜歡府裡那麼精緻可口的佳餚。卻喜歡吃土裡長出來的這些，並不是太好看的野菜。我記得，娘當時說，佳餚一年四季都能吃，可野菜過了春天，滋味就不同了。”
寧璞玉現在想明白了，娘對野菜有這種特殊的感覺，很可能是因爲她的心上人。
娘一定和他度過一段艱苦的日子，纔會念念不忘這樣苦澀又清新的味道。
“也許是某種寄託。”冷衍一語道破。
“是。”寧璞玉點頭：“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小時候，我總以爲爹孃相敬如賓。我看到的，也總是爹對娘十分關愛，娘對爹敬重關心。許是娘疼我，怕我察覺到什麼，所以才故意在我面前裝出這幅樣子。如果只是僞裝，十多年來，娘一定很辛苦。”
冷衍的心，隨着她的語調時起時落。她高興，他便心情舒暢，她難過，他就跟着心酸無比。
可是這種感覺，並沒有不自然。以至於冷衍沒發覺到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上次回府，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活在假象裡。”寧璞玉嘆了口氣。“原來娘並不是你所知道的大家閨秀模樣，溫柔嫺淑，相夫教子。在旁人眼裡，甚至在我爹眼裡，她只是……只是個強人所難，得寸進尺的——母大蟲。”
因爲不會難受了，可寧璞玉還是掉下淚來。“冷衍，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難相信。我的娘，她明明是這世上最好最慈藹的女人，可是爲什麼，她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處處刁難旁人的孩子，她會用那樣兇殘的方式對待自己的丈夫，她還和別的男子有了孩子……”
情緒有些激動，寧璞玉一時忘形，竟然叫了二殿下的名字還渾然不覺。
冷衍？
冷衍微微勾脣似笑非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別的暫且不說，你方纔叫我什麼？”
“什麼？”寧璞玉一下子從悲傷的情緒裡掙脫出來，聳了聳肩。“爺啊，我能叫您什麼！”
見對方眼珠不錯的盯着自己，寧璞玉很是不自在。“爺，不然你想聽我叫您什麼？冷哥哥？衍哥哥？殿下哥哥？”
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還真不習慣她這樣撒嬌撒癡的樣子。
冷衍颳了她的鼻尖一下：“就叫爺，不許叫別的。”
“呵呵。”寧璞玉笑得很勉強：“我記住了。”
她低着頭，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下來。
“不管別人熟識的寧夫人是什麼樣子。她對你始終如一。”冷衍不會安慰人，也從沒試過怎麼去安慰。但這時，他就是想告訴她這一句。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寧璞玉低着頭半天沒吭聲。
“喂，別哭。”冷衍一雙手上灰撲撲的全是土。這下可不能把她擦眼淚。
“誰哭了。”仰起頭時，眸子溫潤如水：“我是在品你這句話。你說的對，其實我真的不該去管別人怎麼看娘。只要她對我好，疼愛我，就足夠了。”
“嗯。”冷衍點了下頭，輕輕的呼了口氣。
“爺。”寧璞玉俏皮一笑：“不如也講講你和恭慧皇貴妃的事？”
冷衍搖了搖頭：“我沒有你這麼好的福氣。”
“爲什麼這麼說？”寧璞玉不明白。可是他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
“其實吧，不是我多嘴非要問。也不是我好奇心重。我就是覺得，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會很難受的。找個能傾訴的人，說出來心裡就沒有那麼憋屈了。”
“身爲皇子，不是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的。”冷衍沉着的看着她。“你可知說錯一句話的代價，也許就是搭上一條，甚至幾十條人命？”
他眼裡的戾氣，驚着了她的心。
寧璞玉縮了縮肩，心裡毛毛的。“怪不得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張霜臉冷到底。”
霜臉？冷衍皺眉，心想自己也沒跟苦瓜乾似的吧！
“其實，找個特別信任的人也不容易！”從前有什麼心事，寧璞玉都是跟冷決說。
不過那時候，她幾乎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無非是揹着娘偷偷和姐姐出府玩，又或者溜進了書房，偷偷看了爹的公函之類。
“你不是找到了嗎？”冷衍平和的問。
“那是以前。”寧璞玉覺得這話說的不恰當，連忙又搖頭：“不，應該說還沒找到。”
這兩句話，都很彆扭。一句比一句彆扭。
冷衍差點就問她，難道不信任她面前這個可以患難與共的夫君嗎？
可礙於身份，他硬生生的忍了回去。要是她真的衝口而出“不信任”，他的臉還不得丟在地上！
寧璞玉看了看遠處，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其實……是他嗎？”猶豫了再三，她還是問了。
冷衍也累了，和她並肩而坐。“你想知道？”
“嗯。”寧璞玉點頭。
“如果是，你會怎麼樣？”這次輪到冷衍問她。
“不知道。”寧璞玉很直接的回答。“如果是以前，我也許會義無反顧的幫他。但現在……”
“現在你一樣可以幫他。”冷衍這話有些違心，但卻也是事實。
寧璞玉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只是苦澀的笑了笑。“一來，我已經沒有立場和身份去幫他了。二來，你覺得像是朝秦暮楚，言而無信的人嗎？我既然已經站在你身邊了，撞不撞南牆我都不會回頭。本來整件事，也不是你的錯。”
冷衍看着她，語氣有些嚴肅：“你所看到的，目前爲止，是沒有我什麼錯。但，並不代表我從前沒做過什麼，也不代表我之後不會做什麼。我這雙手，和他一樣沾滿了鮮血。關乎權勢之爭，身爲皇子沒有一個人身上是乾淨的。不要因爲我暫時的處於劣勢，你就同情心氾濫，非要和我同生共死。等有那麼一天，你發現我和你看見的也截然不同的時候，後悔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這些話，你不是該瞞着我，永遠不要說出來嗎？”寧璞玉覺得今天的冷衍，怪怪的。“哪有人還沒出招，就把自己的心思攤開在別人面前？”
“我不喜歡看你被欺騙被傷害之後，失落的樣子。”冷衍眺望遠處。“再說，我也不至於卑鄙到哄着你拼盡全力來幫我，事成之後，再狠狠的戳你的心。”
瀠繞的事，讓他太過傷心了。
他很懊悔逼着她幫自己，害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淵不能回頭。
所以，他不遠悲劇重演，這些不好的事情再發生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爺，你這麼爲我着想，我真是無以爲報。”寧璞玉一臉柔情的看着他，卻忽然轉了畫風：“要不然等下摘菜洗菜的功夫就交給你來做了。我正好樂得清閒曬曬太陽。”
“……”冷衍皺了皺眉：“側妃，你這麼算計爲夫，怕是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