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鑫氣得臉色發青,回到魯府兩個時辰了,都沒緩過勁兒來。
這叫什麼事啊?那薛鵬好大的狗膽子,竟然敢讓他當衆出醜,還又是立字據又是撒銀票的。這要是不治住他,豈不是真的沒有臉面活着了?
“老爺。”管家在外面輕聲叩門:“您起了嗎?
氣正不順呢,魯鑫冷冷的嗯了一聲。
“老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請您入朝。”管家連忙把要緊的事情說了出來。
“知道了。”魯鑫訝異,因爲二皇子府的事情,皇上打算冷他一陣子嗎?這纔剛多久啊,就這麼沉不住氣?“讓人伺候更衣吧!”
“是。”管家應了聲,便朝身後的小侍婢們使了個顏色。
侍婢們連忙推門而入。
寧璞玉在壽凰宮裡待了整晚。
直到太后的高熱都退了,才露出笑顏。
晨起,她伸了個懶腰,站在後窗下看外頭的景色,忽然很想冷衍能在身邊。
這些日子,他們之間的誤會和嫌隙一個接着一個。總是叫人心裡不安。也幸虧是有個孩子,能在她身邊相伴。倒是減少了許多孤苦的滋味。
“丫頭,是你嗎?”太后坐了起來,隱約瞧見後窗櫺有人,聲音沙啞的問。
“皇祖母,您醒了。”寧璞玉趕緊走過來:“是妾身,妾身一整晚都在這裡陪着您。”
“胡鬧。”太后微微不悅:“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晚秋呢?旁人不注意也就算了,她可是哀家身邊的人,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皇祖母別責怪姑姑了,是妾身一定要在這裡守着您的。”寧璞玉嘆了口氣:“昨日開過方子,還未曾服藥,皇祖母您就發起了高熱。晚秋姑姑按照您的吩咐,不敢驚動太醫,心裡有惦記您的鳳體,急的不知道怎麼好了。於是妾身便留了下來。”
太后長嘆了一聲,連連搖頭:“人老了,不中用了。以爲自己是洞若觀火,但其實……不過是人老話多。說多了,自然就招人煩。可是丫頭啊,我偶讀這把歲數了,什麼沒見過,你不必爲我擔心,倒是你自己,可得要好好的精養着,哪裡都不能不上心。”
“謝皇祖母關懷,丫頭沒有那麼嬌弱。”寧璞玉依偎在太后的身邊,心裡暖暖的。
小時候生了病,她也是這樣蜷縮在娘身邊。那個時候,她就沒有感受過一天來自爹的父愛。原本以爲,男人對待孩子,就是這樣疏離的樣子。可現在明白了,爹一定很恨娘,連帶着將她和茵茹都恨毒了。礙於孃的情面,爹也不去疼別的妾室的孩子,說到底,父愛是一種很奢侈的東西。
“想什麼呢丫頭?”太后撫了撫她的額頭。
“在想……家裡的事情。”寧璞玉垂下了眼眸,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妾身沒想過,有朝一日,家會弄成這個樣子。”
“你怪他嗎?”太后皺眉問了一句。
這個他,應該指的是二殿下吧!
寧璞玉有些疑惑的看着太后:“難道皇祖母您都知道了?”
太后搖了搖頭:“知道一些,也不知。這件事啊,丫頭,聽皇祖母一句,不要輕信。即便是人人都告訴你,是這麼回事,你也不要聽進去。有時候,眼見未爲實,這個人是對你好或者不好,憑的是心裡的那份感覺,你懂嗎?”
“是,皇祖母。”寧璞玉用力的點頭:“丫頭是這麼做的。除非爺親口承認,否則別人說什麼,我都不會當真。”
“這就是哀家喜歡你的原因。你是這麼聰明,又懂事。”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時候晚秋領着內侍監端了藥進來。
內侍監一直低着頭,將藥奉於太后牀邊。
寧璞玉親手端起了藥碗,笑盈盈的說:“藥會有些苦,可是良藥苦口利於病,皇祖母可得喝完才行。”
“好。”太后點了頭,吩咐那內侍監:“你先下去吧。”
內侍監沒有動,只是低着頭。
寧璞玉有些詫異的多看了一眼:“你先出去吧。”
那內侍仍然沒有動。
“怎麼?”太后疑惑的看着他。
這個時候,晚秋已經關上了房門。
內侍監擡起臉,雙眸閃爍着幽幽的光。“皇祖母,是孫兒。”
他這一開口,寧璞玉激動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是你。”
冷衍與他對視一眼:“璞玉,是我。”
“爺。”寧璞玉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晚秋趕緊走過來,接過了藥碗。“殿下,長話短說。”
冷衍點一點頭,道:“這一次去倉良是父皇的意思沒錯,也是我自願去的。皇祖母不必責備父皇。其實徐飛的殘部逃亡倉良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我早早就部署了力量混入敵人內部。然而就在出徵的前三日,我得到迷信說我的人大多被識破身份。也就是說,我身邊有奸細,這些眼睛無處不在,盯着我的一舉一動。所以我不得不親自去一趟倉良,冒一回險。”
“原來是這樣。”太后微微皺起眉頭,問道:“那冷濉又是怎麼一回事?”
“寧家的事情,冷濉似是下了不少功夫。當知道的,不當知道的,他心裡都盡然有數。”冷衍有些不情願的說出這樣的話,但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如果他不是偶然探知,就可能是一手促成。只是沒有證據,孫兒也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兄長。”
“是啊。”太后微微頷首:“哀家都這把歲數了,自然是希望子孫有福。”太后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不過衍兒啊,真正的王者不當有婦人之仁。你明白嗎?”
才說到這裡,門外就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晚秋心頭一顫,連忙道:“似是有人來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的內侍監通傳:“啓稟太后,皇上正在壽凰宮門外落輦,正要入宮請安。”
“知道了。”晚秋與太后對視一眼,登時明白了心意。於是聲音一沉,她道:“你去領路。”
“是。”內侍監得了旨意,緊忙退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衍兒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太后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哀家這身子骨不中用了,不過你放心,哀家一定會盡力照顧璞玉的。”
冷衍握着寧璞玉的手,微微用力:“相信我,等着我。”
這六個字,囊括了他所有的心思。
寧璞玉澄淨的笑了起來:“放心,我會的。”
兩人對視片刻,冷衍不捨的鬆開了手。“孫兒告辭。”
晚秋趕緊領着她從後門走了出去。房中,就只剩下太后與寧璞玉。
“兒子來給母后請安。”皇帝的聲音,格外的沉穩。“母后請開門。”
寧璞玉起身,走到了門邊,輕輕的敞開了門。
看見是二皇子妃開門,皇帝微微有些愕然。“二皇子府竟這麼早就入宮了。”
“妾身給皇上請安。”寧璞玉正要行禮,卻被皇上所阻。
“你有身子,不必多禮。”皇帝徑直走進了廂房,一股濃郁的藥氣,薰得他很是警覺。“皇祖母房裡有藥,莫不是身子不適?”
“是有些不適。”太后微微嘆氣:“昨個,二皇子妃來請安,正趕上哀家發了高熱。這孩子孝順,便在壽凰宮侍疾整夜,哀家倒是很擔心她的身子。”
“傳太醫了嗎?”皇帝皺眉:“這藥又是……”
如果傳過太醫,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正因爲沒有,他纔好奇這藥是哪裡來的。
太后旋即道:“這是壽凰宮備下的常用藥品。都是昔年留下的好方子。反正也只是用來退熱罷了,沒有什麼妨礙。現在外頭戰事吃緊,朝政怕也吃緊,皇上你日理萬機,就不必爲這種小事情費心了。”
寧璞玉沒有做聲,卻聽得很明白。
顯然是太后不想把麻煩惹得到她身上,才故意省略了一個環節。
畢竟寧璞玉不是太醫,她沒有資格爲皇太后請脈。
“可這樣也是不好,母后既然身子不痛快,須得要對症下藥,還是請太醫來請個脈才能放心。”皇帝一擡手,首領太監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你放心,哀家不要緊的。”太后虛了虛眼睛,道:“只是有些思念衍兒罷了。二皇子妃有孕,他這麼出了皇城,哀家這心裡總是不落忍。”
“是,母后的擔心也正是兒子的擔心。昨晚已經連夜加派人手直赴倉良相援。”皇帝斂眸,沉靜道:“衍兒一直都是朕最爲放心的皇子,想必這一次,他一定能不負衆望。”
太后沒有做聲,其實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看明白,皇帝爲何一定要讓冷衍前往倉良。這裡面到底有什麼隱秘是她不知道的。可按說,皇帝身邊,也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挑撥……除非,是她看漏了什麼。
一想到這裡,太后不由得心顫。“皇上,哀家有些疲倦了。想再睡一會兒。”
“這……可是太醫……”皇帝想了想,道:“那好吧,等下太醫來了,只管在外面候着。何時母后您睡醒了,再傳不遲。”
“嗯。”太后閉上了眼睛,凝眉道:“如此甚好。”
“那就請二皇子妃多加照顧。”皇帝倒是很客氣。
“這是妾身應當的。”寧璞玉連忙屈膝行禮。
待確定皇帝走遠了,太后才慢慢的坐起來:“璞玉呀,你說,什麼情形下,爲尊上者連自己的孩子都要算計?”
這話問的寧璞玉有些愕然,動了動脣,卻不敢說。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你真是聰明,哀家幾日都想不通,你說與你聽,你馬上就明白了。”太后長嘆一聲:“若是讓哀家查到,是誰在皇帝耳邊做了這樣挑撥離間的惡事,絕容不下他!不過你不必擔心,好好養胎就是。”
到底太后是經歷過大風波的,這樣的話聽得寧璞玉心驚肉跳,根本就靜不下來。可太后看上去,還是雍容爾雅,即便病中,也一點不失風采。
“怎麼?”太后看着她,有些疑惑:“你害怕了?”
寧璞玉連忙點頭:“是,讓皇祖母見笑了。”
“別怕,怕也沒有用。”太后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緩緩的說道:“一方天下,哪有那麼容易繼承的。身爲君主,首先是自己治理好,然後,便是挑個可靠的後繼之君了。皇上這麼做,也足以說明,衍兒是最合適的儲君。最合適的。”
還是笑不出來,寧璞玉知道,也許冷衍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可若是問她,她只希望歲月靜好,有夫有子。再沒有比這更愜意的日子了。
“皇祖母,妾身還有一事相求,是關於義姐茵茹和薛家的親事。”
“親事?”到了太后這把年紀,聽到喜事就會不由自主的高興起來。“你與我細細的說說,左右病中也是心煩。”
“好。”寧璞玉點了頭,慢慢的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關於茵茹的,乃至關於孃的。
其實,她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說出來的時候,她沒有半分的羞恥。
太后聽着,也是嘆氣和搖頭,好半天才道。“若果真如此,你那個爹也真是太過分了。”
“是娘有虧婦德,纔會做錯了事情。這麼多年,想必爹心裡一直耿耿於懷,沒有片刻的安寧。”
“哼。”太后冷笑了一聲:“哀家雖然是太后,可也不得不爲女子說一句公道話。允許男子三妻四妾,卻不許女子追求自己的幸福……這世道,也未免太多不合理。但既然咱們改變不了,就只能去適應。你娘……倒是個心氣高骨子裡又傲氣的女子。怪不得連你骨子裡也有這麼一份韌勁。”
寧璞玉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放心,這件事情,哀家會親自過問的。”太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這世上,就是太多的有情人難成眷屬,纔會有這麼多的悲劇。回頭,哀家就跟皇上提議,爲他們賜婚。”
“若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寧璞玉高興的不行:“妾身待姐姐,多謝太后大恩。”
“傻丫頭。”太后看着她,滿臉是笑:“你和衍兒都好好的,哀家也就放心了。現在啊,沒有什麼比你能順利的生下這個孩子,更要緊的事情了。你記得,有哀家在,沒有人敢再動二皇子府一根手指頭。”
“是。”寧璞玉湊在太后身邊,很是溫暖:“有皇祖母在,妾身什麼都不怕。”
“這就對了!”太后也是歡喜的。“這就對了。日子呀,總會好起來的……你就看着吧。等衍兒回來,什麼都好了。到時候,哀家就等着抱重孫,這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