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驍忽然記起了在幸福小區,林朵朵給他看的那張照片,年輕的錢嬸依偎的那個男人,只是無論如何都與遠處那道身影聯繫不起來。
“這麼多年,我也只遇到你這麼一個被感染了還能活蹦亂跳,保持理智的喪屍。”林朵朵拿棍子輕輕把財叔推遠。
“它跛腳不是你打的吧?”
“不是,他感染之前,自己打斷的,畢竟機會很渺茫。”
“……”
白驍認真看了他一眼,很瘦,很老的一個跛腳喪屍,和路上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身軀裡只剩本能。
“他想活着,又不想傷害你們?”
“是吧。”
林朵朵推了一把車,免得財叔再跟過來,“有時候會覺得,他們說不定哪天忽然又清醒了,就像故事裡那種,大徹大悟還是什麼,你看你不就是慢慢學會說話了?”
林朵朵回頭看看財叔,又看看戴着頭盔騎三輪的喪屍,“如果你是喪屍王,能不能喚醒它?”
白驍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有成爲喪屍王的可能,還沒有當王。”
即使是喪屍王,可能也很難喚醒這些早已朽爛的子民們。
它們等了太久了。
村子邊緣還有一隻喪屍,林朵朵叫它二蛋。
“這又是誰?”
“不認識,從別處遊蕩過來的,村子裡沒有喪屍,容易被路過的人一眼看出來有人住着,就放它和財叔作伴了。”
“伱燒火做飯不也是暴露了?”
“一天才做兩次,而且有時候一次。反正它沒什麼威脅,如果有天發現它們出事了,也可以知道是有人遊蕩到附近停留,還是有東西開始攻擊喪屍。”
白驍沒說話,警惕而謹慎地靠近了二蛋,他想知道喪屍究竟會不會還咬自己這個感染者。
在城裡不太方便試,現在正合適,白驍拿着棍子繞了一圈路,站到二蛋身後,那隻老喪屍彷彿沒有察覺,依舊朝着林朵朵那邊過去。
“看來它不攻擊我。”白驍試着發出聲音,二蛋腳步停了一下,彷彿有些疑惑,但是白驍說了一句就住嘴,它轉身到一半又回去,繼續朝着林朵朵走。
“你還說你不是喪屍!”林朵朵道。
喪屍都不咬他了。
兩人一個推,一個蹬,快速帶東西回了村子,留二蛋獨自在荒野小路上游蕩。
在吱扭聲中進了村,回到小院兒,白驍感覺像回家了一樣舒服,這些天在外面實在沒有安全感,時刻都要警惕着,不僅體力消耗大,精神也繃着。
“把衣服脫了。”林朵朵休息了一會兒,拿起水管道。
白驍大驚。
“呃……不太合適,你去收拾東西吧,這個東西我會用。”
白驍真不想脫個光溜溜被林朵朵拿水管衝,喪屍也是有尊嚴的。
“而且就算你想讓我體面點死,目前我還沒有要死的意思。”
不知道是林朵朵這種末世長大的人大大咧咧的,還是她的性格如此……把他這個喪屍不當人。
總之是有點唐突。
壓水井的使用方法很簡單,只要用手壓那個木杆,使勁壓……
白驍懷疑它壞了,壓了半天也不出水。
“這東西應該不是我搞壞的吧?它沒水了。”白驍冷靜地道,完了,水井壞了。
林朵朵瞅了這隻喪屍一眼,拿水瓢到一旁的缸里弄點水潑到井裡。
白驍繼續壓,看着水管裡冒出來的水陷入沉思。
“咳,其實我只是不熟悉……畢竟這個玩意也太舊了,一時沒想起來,我以前知道的。”白驍覺得她剛剛那眼神很冒犯。
“嗯。”林朵朵應了一聲。
“而且之前一些天我也沒碰過這個井,有時候看你也沒潑水就擱這兒壓出水了。”
白驍感覺受到了鄙視,一邊說着一邊拉緊了旁邊支起來的牀單,“你別突然闖過來啊,喪屍也是有人權的。”
時隔這麼久重新洗個澡,而且是暢快的拿水衝,白驍竟有一種感動,冰涼的井水從水管裡汩汩流出來,對着頭上澆下,有點冰。
一邊壓着木杆一邊將臉上身上的污漬沖掉,衝下來的水都是髒兮兮的。
“我終於感覺到我還活着。”白驍在牀單後面說,“還能感受到涼。”
“小心別沾到傷口。”
林朵朵坐在三輪車旁,抱着路上剩餘的糖水在喝。
總覺得白驍很快就要死了,但是他又活蹦亂跳的,很奇怪。
不管怎麼樣,能活下來總是好事。
水聚成一團順着地勢流向院外,白驍終於沖洗好了,換上乾淨的衣服,擦擦頭髮,從牀單後面轉出來。
看見他那雙和喪屍相似的眼睛,林朵朵下意識去摸槍。
“是我,你幹什麼?我不死你也要送我體面的死是吧?”
“……反射習慣。”
林朵朵鬆開槍,望着白驍,她不確定應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這個……被感染了依然還能活蹦亂跳的人。
她想了想,道:“要不你還是把頭盔戴上吧,更像個人。”
“頭盔也洗了。”
白驍把溼漉漉的頭盔拎起來給她看。
考慮一下,白驍把頭盔掛起來晾着,然後去到了他熟悉的留觀室——那個棚子下面,翻出來墨鏡戴上。
“其實這一路已經證明了,我的感染非常穩定,無論是趕一天路,還是與喪屍戰鬥,或者露宿在天台,絲毫沒有惡化的跡象。”
不僅沒有惡化,反而一天天在穩定。
林朵朵想來,白驍戴着頭盔的時候,她偶爾會忘記這是個被喪屍感染的人。
白驍坐在棚子下面,打開手臂上包紮的布,觀察當初被喪屍咬的那個傷口。
這些天在外面太髒了,也沒什麼條件去觀察。
“傷口周圍的屍斑沒有擴大,沒有異常,傷口也沒惡化,好像有癒合的跡象,只是比較慢。”白驍一邊觀察一邊對林朵朵說。
那邊傳來細微的水聲,整個人都髒兮兮發臭的林朵朵也去沖洗了。
聽見白驍的聲音,她更加放心地搓洗着身上。
“那被抓的地方呢?”
“不太樂觀,傷口好像在發炎,被動物感染的症狀是什麼?”
“發炎。”
“……”
白驍沉默了片刻,道:“正常傷口在這種天氣下也容易發炎,而且那幾天髒兮兮的,衛生條件不好,還有其他症狀嗎?我發現它周圍有點僵硬。”
“傷口會僵硬。”林朵朵說。
白驍再次沉默。
“很好,一切都符合。”他說。
過了片刻,他又道:“其實……從好的方面來想,我被喪屍感染了,或許可以抵禦動物這種低級感染,對吧?畢竟當初是先有的喪屍,然後動物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被喪屍感染,屬於變異後比較低級的。”
說着說着他沒聲了。
林朵朵沖洗乾淨了,換了一套寬鬆的衣服,坐在門檻上沒被太陽曬到的地方,望着棚子下的喪屍。
“救一下。”白驍說。
“你可以走的體面點。”林朵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