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能躲,也抵擋不住飢餓。
那是家破舊的小餐館,招牌掉漆,往來都沒什麼客流。沈玫棠選擇在這裡草草解決溫飽,店裡總共就一兩個老年人和一個帶小孩子的女人。
她將鴨舌帽壓得很低,選了最昏暗的角落,熱騰騰的蔥油麪上來,她就狼吞虎嚥。吃到一半,橙紅色的玩具球滾到腳邊。小女孩上來撿球,昂着腦袋烏溜溜得眼睛看着她,天真爛漫地說:“姐姐,你在電視裡。”
店裡的人都怔了下。
電視裡播的,正是通緝公告,她的照片放大呈現在上面。
幾乎是同一時刻,沈玫棠赫然上前拎起小女孩,抽出綁在腿上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全然不顧女孩母親的啼哭哀求就往外跑。老闆報警,巡邏的警員察覺異常,紛紛向她追趕。沈玫棠沒跑多遠,被鳴槍示警。
小女孩一直在哭,她覺得煩躁不堪,吼道:“不許哭!”
她想撒手撇下這女孩,但現下只能依靠人質尋求庇護。警察緊追不捨,沈玫棠跑得沒力氣,又帶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實在累贅。便選了條路,將孩子自橋上丟往湖水裡。
警員不好見死不救。
沈玫棠乘機逃跑,但沒下橋就捱了一槍,正中左臂。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慌不擇路得亂跑。眼看就要被抓,路邊不知誰驀地拉住她的手,拼命往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裡鑽。
鑽來鑽去,倒真的將警察甩在很遠。
“怎麼是你?”她抽手,皺着眉頭。
周遊戒備得環顧四下:“先離開這裡再說。”
沈玫棠跟着他來到一處地下室,陰暗潮溼。屋子裡還鋪着簡單的牀褥、桌子,她淡漠打量着四周,手臂傳來刺痛,不禁嘶了聲。周遊將子彈取出丟在一邊,說:“忍着點,我要先替你縫合傷口。”
“你一直住在這裡?”
“嗯。”他將消毒完的針線,給她縫合。沒有麻藥,沈玫棠只能靠着死死咬脣來紓解痛感,額角的汗水早就濡溼額發,緊貼在消瘦的臉頰邊。她笑了笑,斜眼看着周遊,“當初你就不該淌那趟渾水,沒救成我,反而把自己拖下水。”
“我自願的。”周遊面無表情,手裡的動作也沒有停頓,很快打結剪線。他收拾東西,似乎在猶豫,很久才啓脣說:“我很後悔,當初帶你入幫,把你引薦給陸少。”
沈玫棠很敏銳的感知那股愧疚,不禁冷笑,“不用你可憐我,當初我的任務本來就是接近陸紀堯,就算不是你引薦,我也會想盡各種辦法去找他的。只是,千算萬算,沒算準自己竟然會愛上他。”
“那你不該殺了夏向磊。”
她冷眼掃過,“我殺夏向磊,一是爲了挑撥關係。二是他知道太多我和薛乾志之間的事,我不放心,只有這個辦法,畢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周遊苦笑,“那我知道的更多。”
“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不會背叛我,只會保護我,對不對?”她作勢要挨上去,周遊很渴望她的擁抱,但還是往旁退躲開。沈玫棠對於他而言,是劇毒,可
一旦沾染怎麼都戒不掉。分明知曉很危險,但還是義無反顧。
沈玫棠的話只搗心扉,他無法否認,只能選擇沉默。
沈玫棠的反偵查能力很強,才短短几天已然找到退路。目標是漁灣碼頭,半夜零點會有一班偷渡船。但要去那,必須要通過蟠龍公路,這裡是警員設立檢查點的關鍵。
“蟠龍公路的檢查點不遠,有一段分岔路,我們兵分兩路,我從分岔路進入安恆公路。兩條路行途三公里左右,會有個十字路口,到時候在那裡會和。”
她給出這個策略,眸光裡盡是算計。周遊望着規劃的路線路,心裡有什麼在一點點得變涼變冷,“好。”
蟠龍公路外深山密林,若要人潛逃避入,真是想找都沒那麼容易。沈玫棠就是打的這個注意,分明是很不合理的計劃,分明是在將周遊當做棋子利用。
出發當天,周遊盜了輛車。
沈玫棠揹着包坐上副駕駛,安靜得組裝槍械彈夾。到分岔路口時,她先下車,卻只拿走另一隻揹包,之前上來的另一個被丟棄在後座,“東西太多背不動,先放你車上。”
周遊沒拒絕,卻在她下車時,衝口而出,“言薇!好好活着。”
沈玫棠淡淡嗯了聲,跳下車,甩上車門。
等周遊的車逐漸往前開走,她才伸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脣角邪笑張揚,“GoodBay。”
視線裡,周遊的車在檢查關卡被截停,五秒不到的時間,嘭得一聲巨響。整輛車爆炸,燃氣巨大火苗,守衛檢查員全被轟飛,只餘下熊熊火苗。
那揹包裡,放了定時炸彈。
這個時間斷點,沈玫棠最適合安全通過。周遊的車早炸得碎片零落,她笑着經過,手往口袋裡伸要去拿口罩遮掩。指尖卻觸到幾塊奇怪得硬物,掏出來才發現是一張能以假亂真的身份證和漁灣碼頭的船票、一疊錢。
出發前,周遊就鬼鬼祟祟的,原來是在她外套裡放這個。
只有一張船票,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捏着手裡的東西,沈玫棠僵硬着轉身,望着身後還在冒火的地方,嗓子裡突覺哽住。似氣急敗壞般,衝着那狼狽得地方大喝:“混蛋!”
混蛋,我又不喜歡你,你做這些是要我愧疚嗎?
“今天下午六時許,在蟠龍公路警戒檢查點突發爆炸性事件。多名警員犧牲,案件初步判斷是恐怖襲擊者攜帶爆炸物途經所致。從現場搜尋到的身份物件確認,死者周遊,32歲,中國籍男子……”
新聞裡的消息播報出來,陸紀堯盛湯的勺子自指尖滑落,哐當觸碰瓷碗邊緣,傳來巨響。
“紀堯。”
他笑了笑,“你乖乖喝湯養好身子,我出去一下。”
夏如秋沒再喊他,只是跟着下牀。手下也剛得到消息,急匆匆趕來醫院,“陸少!周遊在蟠龍公路的檢查站……”
一五一十的彙報,和新聞裡播報的完全一致。
他點點頭,“知道了。”
說完,並不要人跟着,只是獨自往醫
院長廊外走。步伐很慢、背影非常落寞。周遊是個孤兒,13歲混道,15歲爲陸紀堯擋過一刀,至此臉上留了條疤。往後的歲月,一直跟着陸紀堯。
沈玫棠最後還是被抓了。
據說在漁灣碼頭已經要登船,卻和薛乾志派來的人起了衝突,槍火交鋒的,引來了警察。警察在隨後找到夏如秋,一整件事的脈絡敘述下來,才得知,殺死爸爸的兇手是沈玫棠。
並且稱,“沈玫棠本是警校最出色的學生,派她去臥底,沒想到最後會在泰國遭受重創。幾年來她給的情報很少,甚至錯誤訊息很多。上頭早就想調她回來,是她執意不肯。當年大難沒死,醒來卻精神恍惚,成天焦慮低迷極度抑鬱。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但再也沒法穿上警服了。”
夏如秋再見沈玫棠,是在三日後。
隔着一層玻璃,握着電話對談。沈玫棠的頭髮已經被剪短,穿着一身獄服,漂亮的臉上傷痕未消。她神色很頹廢,但見到夏如秋時,還是冷冷看着她,眼裡都快迸發出刀片來。
“來看我笑話?”
夏如秋同樣冷着臉,“是。”
沈玫棠微愣,須臾哈笑出聲,一隻手拍在玻璃板上,“你知道紀堯爲什麼喜歡你嗎?因爲你的鼻子和我好像,當初他應該是因爲這個纔要和你在一起的吧?說到底,你只是我的替身。”
“周遊的死,你沒半點愧疚嗎?”
她眼波閃過一縷悽楚,臉上卻還是輕蔑的笑意,“愧疚?我爲什麼要愧疚呢?我逼他了嗎,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是他傻!明知道要死,還要逞能!是他活該!”
雖然在罵,眼角卻有淚光點點。
夏如秋算是領教到心毒蛇蠍是個什麼樣子比喻,她很爲周遊感到不值。沈玫棠似哭又似笑,若非隔着一層玻璃,巴不得衝上去擰斷夏如秋的脖子。兩個人就這麼敵視着,互不相讓。
也不知多久,倒是夏如秋先笑了。
“你笑什麼?”沈玫棠疑惑皺眉,古怪得瞪着她。
夏如秋深吸口氣,脣角弧度愈發上揚,“哦,對了棠姐,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
說完就將電話掛斷。
沈玫棠幾乎是撲上來,猛烈得拍打着玻璃板,叫囂着大吼。只是隔音太好,沒電話的通信,壓根就聽不清楚。獄警上來制止她,生拖硬拽得將她往裡面拖。
她探視完,馬不停蹄趕回公寓。
陸紀堯和一幫手下已經將黑衣穿得筆挺,她換了身衣服出來,發現陸紀堯還在書房裡。
“紀堯,該出發了。”她小聲提醒,今天是安葬周遊的日子。陸紀堯親自安排,將其骨灰掩埋在自家的墓園內。陸紀堯自恍惚裡轉醒,擡起一手朝她招了招。
夏如秋進去,發現菸缸裡已經橫七豎八攢了很多菸頭。他的身上還帶着菸草的味道,他很疲倦,腦袋埋在她勁彎裡,深深嘆了口氣。夏如秋摟住他,像哄孩子般,輕輕替他撫順輕拍背脊。
視線落在桌上,一枚小小的御守安放在書頁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