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江湖(五)
揚州城。
同知家中三十九口人,只餘三人。
通判家中五十六口人,只餘一人。
知事家中二十六口人,只餘一人。
死者要麼是平日裡魚肉百姓,欺佔良田之人,要麼就是曾與富商勾結,貪腐之人。
包括那些衙門裡,都死了一大半。
第一日,他們感覺天要變了。
第二日,人人自危,可根本無濟於事。
揚州城內不是沒有官方的高手,但數量比起天一宮來說差太遠了。
第三日,軍隊集結,誓要拿下天一宮,可此時的天一宮內,根本沒有幾個人,剩下的人全都四散於各處。
這些計策全部都是孫先生定下的。
起初,他們只殺貪官污吏,既能給朝廷震懾,又不會在民間失心,後來他們開始暗殺軍中將領,但那些在朝中有深厚背景的不殺,那些曾拿過天一宮好處的不殺。
因此哪怕天一宮被圍,依然沒有人下達發動總攻的命令。
因爲他們知道,天一宮的人不是衝着他們來的。
如若徹底惹怒了天一宮,張青衣發了瘋,他們都得死。
這麼多年來,朝廷之所以採取懷柔政策,溫水煮青蛙並行,原由他們清楚的很。
這麼大一股勢力,若是真的反了,那纔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何況,每一次姜幼安等人帶着人夜晚殺過之後,都會取其中三分之一的財物丟入百姓家中。
又三分之一直接暗中送到那些人敵對勢力的家裡。
收下,大家相安無事,若是不收,下次丟進來的就不是金銀財寶了。
而且每死一個人,姜幼安就會在外面貼好告示,說明這一戶人所犯罪狀。
直到這天,軍營中收到朝中命令撤軍。
收到命令後,撤退的速度比進發的速度還要快。
“若是我們不傷及根本,那朝廷便不敢與我們爲敵,哪怕皇帝震怒,但也要考慮得罪天一宮的後果。”
張青衣點點頭:“天一宮不怕死戰,但朝廷怕。”
“盟主說的對。”
而孫先生聽到這話後,又問道:“盟主,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
張青衣嘆了口氣,看着身邊的女兒:“我兒子也死了,接下來.我想金盆洗手,無論如何,此舉也殺了朝廷不少人,雖說是爲我兒復仇,但我現在終究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不退,他們怕是睡覺都不敢閉眼了。”
“可是盟主.”
“無妨,這只是名義上,雖說我兒武藝不錯,智謀也有,但自立還是太淺,我會替他在後方震懾。”
“盟主可是要推出去一個明面上的人?”
“正是。”
張青衣點頭。
孫先生也明白了。
不過,同樣在這一天,姜幼安直接大搖大擺的來到錦衣衛要人,他要當初那個殺害捕快並殘殺了任府少爺的殺手。
錦衣衛的人如臨大敵,但很快就有一個臨時管事的人走了出來。
“他死了。”
“在我們羈押的第二天就死了。”
姜幼安皺眉:“人死了?怎麼死的?”
“被人殺了,但兇手我們至今沒有查到,我懷疑是錦衣衛內部出了內鬼,怕是那王少仁下的手。”
雖然楚通的死,最後被按在了王少仁的身上。
可他知道王少仁其實不是那種人。
只是,他也沒有說什麼。
轉身就走。
就在他走後,揚州知府正在裡面狠狠的拍桌子!
他的全家就剩下他一個人還活着,其餘全部被殺。
“大人,他就在外面.”
“在又能怎麼樣?你敢去抓?”
“看來是張天了,張天有問題,保護他的人是清刀門的人,對方擅用飛刀,先前便是清刀門的人借我之名殺人,看來,這些殘黨已久不死心啊。”
顧安點點頭:“這個你來解決。”
但姜幼安又說:“我手底下的老黃,也是咱們皇城司的人?”
“不是。”
“那孫先生那邊得到了情報,說老黃是皇城司的暗探,如今老黃生死不知,莫非也是在說謊。”
顧安起身,從一旁的書桌上拿起一本冊子,直接丟到了姜幼安面前:“這裡便是皇城司所有人的花名冊。”
姜幼安笑了:“張青衣最想得到的東西,你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放在桌子上?天一,你還真是自信啊。”
“因爲,他們找不到我,哪怕是你口中所謂的孫先生知道我的身份,他也不知道我在哪裡,所以我這裡就是安全的。”
“孫先生知道你?”
“嗯,他是大幹的皇子,曾見過我的面目。”
姜幼安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層。
緊接着,顧安又說:“另外,玄二十現在應該還在你們天一宮的地牢,好歹也是我們的弟兄,我不忍心看他在那裡受辱,找個時間給他一個痛快吧。”
“嗯,楚通一事,也多虧了玄二十,若非如此,我也沒那麼容易將罪名安在錦衣衛身上。”
“你其實是我最欣賞的接班人,無論如何你要記住,既然入了泥潭就不要想幹淨着出去,我知道你惦着你的父母,但其他人都是可以捨棄的,知道嗎?”
“知道了。”
一邊說着,姜幼安一邊翻動着花名冊。
忽然,他看到【黃十九】這個名字被紅墨水勾掉。
擡起頭來。
姜幼安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了。”
隨後離開。
風月樓在揚州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青樓了。
而作爲風月樓的花魁,如煙在風月樓中也有着極大的權利和自由。
因爲她不僅僅是花魁,還是天一宮二公子姜幼安的相好。
所以,只要姜幼安不來,如煙便可以不用接客。
而這幾日,姜幼安並沒有來,所以如煙除了偶爾和丫鬟聊聊天,與其他幾個姐妹彈彈琴,聊聊舞,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獨處。
這天夜裡,如煙剛剛躺下。
就要閉眼,忽然看到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
“誰?”
如煙驚道,同時,手也摸向了枕頭下。
“是我。”
姜幼安的聲音傳來。
聽到這聲音,如煙才鬆了一口氣,抽回玉手。
“是你啊,你嚇了我一跳。”
姜幼安喝了一口茶水:“茶有些涼了。”
“這是我的丫鬟早就沏上的,放到這時自然會涼。”說着她就要起身披上衣服過來,“你今日怎麼半夜裡來了?揚州城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還往風月樓跑,就不怕你義父知道?”
姜幼安卻主動來到了牀邊坐下,又脫下了對方剛披好的薄紗。
“他不知道的,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說我什麼。”
指尖在如煙嬌嫩白皙的肌膚上劃過:“倒是你,做那些事情就不怕我知道嗎?”
如煙心頭一跳:“什麼事?”
“比如,你那日在我的酒裡下藥。”姜幼安緩緩說道,“其實,我義父也說過我資歷太淺,現在看來確實,倘若你那天下的不是迷藥而是毒藥,我就死了。”
如煙聽後,一把將姜幼安緊緊抱住。
“我害怕你出事,我這才找了人買了藥,我想帶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我都是飄萍,我想和你離開,去南邊,去曾經的大幹,那裡朝廷不管,我們在那裡,不會有人認識我們,我真的.”
“是啊,其實我知道你是爲我好。”
“但是啊,我走不掉的,我不可能走。”姜幼安也拍了拍對方的背,就在如煙放鬆警惕之時,姜幼安又說道:“今天晚上我去見了天一,你的名字.已經被他從冊子上勾了。”
聽到這話,如煙頓時愣住了。
“天天一?”
“你”
她反應迅速,就要再一次摸出枕頭下的匕首,可她剛剛揚起手來,只覺得心口一痛,生機飛速消逝。
然後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直到胸口鮮血淋漓。
“我有父母,我有家人,所以我不能死,更不能容忍你犯這種錯誤,如果計劃失敗,我就再也見不到我的父母了。”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們都是棋子,想要跳出棋盤,下場只有摔的粉身碎骨,下輩子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了,黃十九。”
說完,姜幼安推開了如煙。
將那把飛刀和如煙的命永遠留在了屋子裡。
帶着血跡回到天一宮,而看守大門的弟子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如果哪天姜幼安晚上回來,身上沒有血,那纔是稀罕事。
燒掉帶血的衣服,姜幼安來到靈堂。
這裡是放楚通屍體的地方,後日就是頭七,要下葬。
在蠟燭上點了三炷香,姜幼安跪拜過後,把香插在香爐之中,這才離開。
整個過程裡沒說一句話。
包括一直在一旁的張秀秀也沒有說一句。
只是在姜幼安走的時候,她纔開口:“幼安,你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姜幼安沉重的點點頭,轉身離開。
第二天,姜幼安起牀之後正在洗漱,忽然,孫先生推門進來。
“孫先生。”
“幼安。”
孫先生來到桌子上坐下。
“你想當武林盟主嗎?”
姜幼安放下刷牙的柳條:“孫先生何出此言?”
“盟主已經打算金盆洗手了,你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姜幼安漱了漱口,將水吐進盆裡。
“孫先生這話不敢亂說。”
“這話也算得上亂講?這是盟主親口和我說的。”
姜幼安搖搖頭:“我難當此大任。”
“不,對盟主來說,你這個位子必須接。”
姜幼安知道爲什麼,但他此時饒有興趣的看着孫先生:“孫先生,那你和我說這些又是爲何?”
孫先生笑了笑:“我要問你的,是你想不想真正的成爲武林盟主。”
“孫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你父親在一日,你就一日出不了頭,所以你心裡想,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短,從小便是我教你琴藝,我瞭解你,你的眼中有野心,所以你什麼都想學,想要討好張青衣,你知道嗎?他這個名字都是我給他起的,青衣,這是戲子的稱謂,但這麼多年了,都沒有人敢說,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就不怕我把這事告訴義父?”
“我爲什麼要怕?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嗎?”
“成爲真正的武林盟主吧,我們一起反了朝廷,我知道你有這個魄力,皇城司的臥底已經死了,我還知道更多關於皇城司的事情,我可以幫你。”
姜幼安看着對方的樣子。
不禁擡起頭來,譏諷的看着對方:“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得,你當初是要行刺皇帝的對吧?後來失敗逃了出來,這纔來到我義父的手下,成爲智囊,但是,你真的以爲自己很聰明嗎?”
隨後,姜幼安一把掐住孫先生的脖子。
“你要清楚你現在的一切是誰給你的!”
“沒有我父親,你什麼都不是!”
說完,他直接又鬆開了對方的脖子,任由對方大口地喘着氣。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你殺了楚通!”
“你以爲你做的天衣無縫?”
“你算是什麼?放在以前,你不過就是”
孫先生惡狠狠的說道,可還沒等他說完,姜幼安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丟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他看到那東西。
彷彿見了鬼一般。
“我都說了,做人不要自作聰明,有時候知道的多了沒關係,但說出來就是罪了,好好的唱獨角戲不好嗎?”
說完,姜幼安來到牆邊。
猛然間抽出上面的一把短劍,揮手甩入孫先生的胸膛。
孫先生被直接貫穿。
鮮血滲出,他一手抓着劍,一手指着姜幼安。
“這個牌子.從哪裡來的.”
“哪裡來?當然是天一給我的,不然,你以爲還有誰能弄到這個?”
“原來.原來,你纔是”
說到這裡,他終於想通了。
原來天一宮的內鬼是姜幼安,那個從六歲起就來到了天一宮的姜幼安。
“哈哈哈,原來是你,沒想到啊,但是,你以爲張青衣真的拿你們當兒子嗎?”
看着對方垂死掙扎還在挑撥離間,姜幼安笑了: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你說老黃是皇城司的人,讓我猜猜,應該是地七和你說的?但是,你真的問錯人了。”
殺完人,確認了孫先生斷氣之後,姜幼安這才起身。
然後憤怒的喊了一句:“黃口小兒,安敢說出如此話來!”
說完,又過了一小會,這纔打開門。
“來人,快把我父親找來!”
半柱香後。
張青衣來到姜幼安房間。
看到地上的屍體。
“父親,這賊人竟要對您不利,他是大幹的人,要說服我對您下手,還拿出了腰牌。”
張青衣臉色鐵青:“你確定?”
“確定,他可有和您說過造反的事?”
“說過,但我沒同意。”
“那就是了,先前他說父親您要金盆洗手推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於是便叫我對您下手,到時候就藉着替您報仇的名義要和我聯手謀反朝廷。”
“這是他爲了取信於我,讓我看的腰牌。”
張青衣接過一看,果然不假。
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開。
一個個的背叛,讓張青衣本就煩躁的心更加暴躁了。
“來人!”
“給我把他拖出去,喂狗!”
等到房間裡安靜下來之後。
張青衣整個人都彷彿老了幾歲。
“通兒死了,那個老雜碎也要背叛我,眼下,爲父只剩下你了。”
“父親,孩兒願一輩子環繞父親膝下。”
“幼安,人人都說爲父大字不識,是一介莽夫,你也這麼認爲嗎?”
“父親,幼安從未如此覺得,若是沒有手段,父親如何能成爲武林盟主?”
張青衣點點頭:“是啊,爲父知道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但無論外人如何言說,爲父都無所謂,可現在.爲父確實已經不該坐在這個位子上了。”
“父親。”
“幼安,爲父確實打算金盆洗手,讓我的兒子來做武林盟主,這未來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但這武林盟主,也終究是得我的兒子來做。”
“準備準備吧,明日通兒下葬之後,藉着人齊,我也會宣佈此事。”
“父親.”
張青衣襬了擺手,沒說什麼,也離開了。
之後,姜幼安在搜查孫先生房間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把孫先生原本的那一塊腰牌揣進懷裡。
夜晚,他趁着夜深人靜,潛入地牢之中。
來到那個被抓來的龜公面前,對方此時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玄二十,我來送你上路。”
聽到自己在皇城司的中代號,那個龜公艱難的擡起頭來。
嘴脣翕動。
“謝謝。”
隨後,姜幼安拿出一塊手帕,捂住了對方的口鼻。
對方並沒有掙扎,最後也漸漸閉上了眼睛。
到外面又繞了一圈,他才又重新大搖大擺地回到地牢之中。
“姜堂主!”
門口的守衛抱拳行禮。
“嗯,明日我大哥安葬,我要再來看看兇手。”
“堂主,他就在裡面。”
姜幼安想了想,你隨我一起過去吧。
他要人和他一起進去,就是爲了進一步洗脫嫌疑,只是他這次過來,是有些事想要問問王少仁。
“嘩啦!”
一盆冷水被潑在了王少仁的身上。
王少仁比玄二十好不到哪裡去,此刻渾身上下也全是傷痕。
艱難的睜開眼,就看到姜幼安正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
“你人不是我殺的。”
“不,就是你殺的,只可惜你那個同夥逃走了,但你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你那個同夥竟是飛刀門的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說着,他把那些現場留下的飛刀拿出一柄來放在桌子上。
聽到這話,王少仁奮力睜開眼睛。
看到桌子上的飛刀。
“張天?”
“他不可能,他不”可說着說着,他忽然停下了。
因爲他想到那個殺手離奇死亡。
當時他還懷疑錦衣衛有內鬼,但最終沒有查出是誰。
那天清晨,他和張天去福鼎寺,張天藉口去上了個茅廁,只是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他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懷疑。
“那張天十五歲進錦衣衛.清衣門,爲何要殺那個捕快和任家少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