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馮雲山從左宗棠、許祥光等人推薦的五十餘人中,選了前二十人,其中羅澤南作爲狀元,沈桂芬和李鴻章分別作爲榜眼和探花,這三人作爲此次科舉的一甲;而其餘的羅信南、張之洞、劉蓉、李元度、劉坤一、王錱、蔣益澧、毛昶熙、譚廷襄、張維翰、閻敬銘、文祥、李鴻藻、唐訓方、單懋謙、張保衡、徐繼畬,則作爲二甲。
工部尚書彭蘊章和四川按察使胡林翼等這些滿清正三品以上的高官沒有參加科舉,確實,對於他們已經爲官十餘載以上的人來說,重新參加科舉的確有些侮辱。不過,求官心切的順天府尹譚廷襄和河南學政李鴻藻和團練頭目徐繼畬,他們原本都是正三品以上滿清大員,卻也參加了科舉,並且還考了前二十名。
馮雲山清楚,這兩道題目的設置,其實並不能完全反應這些降官的真正水平,不過自己需要的,便是從中選出能順從自己意願、領會自己出題心思的人,那就是超脫出這個時代的眼光之人,或者說,要站在整個時代開眼看世界之人,才能進入自己的核心圈子。
其他的人,哪怕是他會做八股文章,還認死理,想着做個錦繡文章、頌歌頌德一下自己,就以爲能當官,然後教化下百姓或者發展下地方教育風氣,便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卻是癡心妄想,自己不會讓這類人主政一方,最多隻是閒職或是直接安排他們去做吃力不討好之事。
馮雲山並沒讓內務部和教育部張貼什麼榜單,而是當做從沒考過這次科舉一樣,誰也沒透露。
第二天,所有的來聖京滿清降官以及地方推薦的代表,便接到通知,早早來到皇宮外五里遠的織造局廠房。
這裡,原本在滿清時期稱之爲江寧織造部院,太平天國時期更名爲織營,如今在工務部副部長曾玉珩和商務部副部長伍崇曜等人的組織下,更名爲聖京織造局,又重新開張了起來。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伍崇曜已經在原本的聖國第一機器廠訂購了十數臺織布機和紡紗機,等機器制好,運來一安裝,便用不着這般人工織布了。
倉場侍郎崇綸也站在人羣中,他在幾年前來過這江寧織造府二次,如今舊地重遊,織機仍在,織布的幫工也在,穿步的人卻不是原本的那幫人了,想到這,他便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當倉場侍郎數年,雖然主要是負責管理北上京師的漕糧,但絲綢和茶葉,也是大頭。因此,他對這用蠶絲紡織出來的布匹十分清楚,這多麼的費時費力,也清楚這絲織品是多麼的昂貴。
陛下還沒有到,幾十名討虜軍士兵和聖京織造局的執事領着他們這幫官員在紡織作坊內參觀。
崇綸一邊跟隨着人流往織營中央走,一邊躲避着那些熟人,但沒想到還是碰上了湖北巡撫青麟和安幑巡撫福濟,他們三個都是旗人,又都是從二品的滿清官員,又一起歸順了中華帝國,這一撞見,還真有些尷尬。
還是那青麟臉皮厚,拉着福濟,若無其事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哎呀,崇綸大人,不如我們三人一起參觀這聖京的織造局,一路也好有個照應,如何?”
“是啊是啊,墨卿(青麟字墨卿)所言有理。你我三人是一樣的境地,肯定是要齊心協力,一起相互照顧,共同進退纔是。”一旁的福濟也插話道。
三人跟隨着其他人,一起進了工場。只見過道兩邊都是紡機,將蠶絲紡成絹線。不過,整個過程繁瑣而艱難,即便是工匠熟練,還是產量極其低下。青麟見狀笑道:“崇綸大人,你管過漕運倉場,定是見慣了成千上萬擔的絲絹,可沒想到那富麗堂皇的絲絹竟然是這種原始的蠶絲絹線一根根織成的吧!”
崇綸怎會不知,當初看見幾百幾千擔的絲絹,又賣得價格昂貴無比,還以爲江南的人都富有無比,定是人人爭搶着去紡絲,直到他來到江寧織造府的工場,現場看見那幫織工洗絲絹,紡絲線,繁瑣的製造過程,才明白爲何那絲綢價格如此昂貴。
實在是效率太低了。一隻只蠶蛹用熱水化開拉成絲不說,單是將蠶絲結成線,紡成絹,便需耗費大量的人工和時間,看着一匹小小的絲緞,確需數人經過數日才能製成,不容易啊。
“墨卿大人說笑了,誰會不知,絲絹難制。不過,如今這繅絲已經算是改善了不少!隨着腳踏繅車的普遍應用,車上構件如竹針眼、鼓輪、送絲桿鉤、偏心盤等,也改進和完善不少,甚至出現一人一竈,二人共釜打絲頭,二人值盆主綽的五人共作大緞車,日緞繭30斤,工效提高不少啊!”崇綸顯然對制絲過程中的主要步驟繅絲十分的熟悉,一邊往前走,一邊講給二人聽,說得頭頭是道,將繅絲的困難講出,衆人不由感嘆,這繅絲的錢還真不是那麼好掙的。
而且,表面上崇綸說的是提高不少效率,實際上,五個熟練工人一起做下來,剛化開蠶繭,一天下來,也才三十斤而已!這還只是繅絲而已,再將化開的絲結成線,織成綢緞,費的力氣更麻煩。青麟和福濟頓時清楚了這綢緞來之不易。
只是,他們不明白,爲何皇帝會要求他們到這江寧織造局的工場來參觀?莫非,是要大規模發展絲織業?聽說這絲綢在洋人那裡賣得可好了,而皇帝他還是粵賊的時候,就曾經與洋人做生意……
正當他們疑惑的時候,突然,前面傳來一陣劇烈嗡嗡轟鳴聲,彷彿一頭怪獸開動了起來,震天的聲音衝擊着衆人的神經。
崇綸臉色一變,嚇了一大跳。而青麟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來,臉色煞白,若不是有很多人在,只怕他就要奪路而逃了。稍稍好一點的是福濟,畢竟武將出身,但也是腳下一個趔趄。
其他人等也是紛紛驚疑未定,一名織造局的執事站了出來,大聲道:“衆位大人,休要驚慌。這是我們聖京織造局繅絲廠的一臺蒸汽繅絲機開動了,大家可隨小人來參觀一下!”
衆人這才恍然,剋制住心頭的慌亂,跟隨那名執事拐彎朝裡間走去。
青麟拍拍胸口,嘆道:“哎呀,這什麼機器,竟然如天雷般的聲響,怪嚇人的!不會突然炸開吧?”
福濟也是一臉擔心之色,倒是崇綸,見過洋人的蒸汽機輪船,聽到那執事說的,清楚這聲音原來是那蒸汽機發出,道:“二位大人不必驚慌,這是那蒸汽機所發出的聲音。一直聽說這蒸汽機,力大賽過好幾匹馬,卻一直未能得見,如今正好見識一番。”
三人一邊說,一邊跟隨着其他人等,一起來到裡面一間四合院內,院中間正好是一座工棚。一臺巨大的鐵鍋形狀的東西,擺在角落,旁邊是一個寬大的絲釜,再中間,是一座高煙囪,旁邊便是幾臺繅絲車。
三人對這些器物自然看不明白,幸好,先前的那邊執事讓衆人安靜下來,大聲講解起來,不過,因爲轟隆的蒸汽機聲音,聽不大清楚。三人擠到那執事旁邊,這才挺清楚他的話:“這便是蒸汽繅絲機,是聖京的一臺,前些日子才從澳門運來。設備主要包括鍋爐、蒸汽機、貯水器、焙繭室、繅絲車和絲釜等幾大件,除蒸汽機是從西洋採購外,其餘的都由廣州機器局所產。其中繅絲車改爲木製,絲釜改用陶製,參照西洋撒丁王國的單捻直繅式繅絲機進行仿製而成。”
“這套蒸汽繅絲機設備,採用鍋爐熱水蒸氣煮繭,代替手工繅絲的炭火煮繭。古式的繅絲業技藝落後,用繅車、竹磨、鍋馬、絲籠、繳竿、鐵鍋等,採用家庭作坊式土竈內以炭火加溫煮繭索緒。這種煮繭方法溫度難以控制,並容易造成生絲纖度不勻淨的毛病。如今織造局的繅絲廠使用蒸汽機爲動力,用煤石爲燃料燒鍋爐煮沸水,正好既可以作爲熱水來源,又可以開動蒸汽機,相較於前院老式的人工所繅之絲,每工一名只能可管絲口五至八條,如今這有了蒸汽機作爲動力,所繅之絲,每工人一名可管絲口六十條,這還是不熟悉,等熟悉的手巧婦人,可管絲口至百口。”
這執事說着,將衆人引到繅絲車處,只見幾名婦人在前面,的確一人守着數十口絲口,有條不紊地絲毫不覺勞累。
青麟和福濟還好,不是很清楚這繅絲場的變化帶來什麼,只是覺得從這執事的嘴裡說出來,這蒸汽機除了吵點,好像還不錯。
而對繅絲有些熟悉的崇綸,卻是臉色大變:他被這蒸汽繅絲機所帶來的變化給嚇倒了!別人不清楚,他是最爲清楚不過了。這原本沒人只能管最多八條絲口,因爲投用這套蒸汽繅絲機,變成每人可管六十來條,這便相當於增加了七八倍的效率,原本要僱請八個人,如今請一個人就夠了,足足能省出六七個人的工錢下來,這得節省多少費用?
而且,這還只是一臺繅絲機的作用,若是一個繅絲場,再多幾臺,又得節省多少人工費?其他的舊法繅絲,哪裡還能爭得過着投用新式繅絲機的繅絲場?這一年下來,該獲利多少?要知道,絲織業主要開支本就是蠶繭的原料成本和僱請的人工費用成本,這等於是人工的僱請費基本都省了下來成爲利潤。
這時,那名執事從繅絲機的尾部摸出一把生絲,道:“此新法所繅之絲,粗細均勻,絲色潔淨,彈性較大,因此,若售賣給東南亞或洋人,售價也較手工繅絲高出三分之一。而且出絲率高出很多,僱請的織工可爲原本的十分之一,還不需數年的熟練織工,只需簡單培訓十餘天便可從事。因此,陛下親口下旨,要求聖京織造局全面引入推廣此種蒸汽繅絲機。”
“不但如此!除了這繅絲廠之外,聖京織造局還將原本老式的生絲生織成絲織品的絲織廠進行了改造,同樣引入蒸汽提花織布機。”執事有些自豪地將衆人引入旁邊同樣轟隆作響的另一處工場,介紹道:“這裡便是聖京織造局的絲織廠。”
衆人跟隨這名執事,魚貫而入,進入一處寬敞無比的大殿內。
殿內一側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幾十臺舊式木架織機,殿中間和另一側,卻放着幾臺漆黑髮亮的鐵疙瘩,正是前面見過的蒸汽機,其中一臺正在轟隆開動着,嗡嗡地作響。
崇綸和青麟、福濟三人也進入殿內。
崇綸已經對這充滿噪聲的地方沒那麼排斥,如今在他看來,這轟隆巨響的機器,就代表着利潤和銀子。雖然不是他掌管着織造局,但長期以來掌管倉場的經歷,讓他不自覺地成爲守財奴。
剛進入這絲織廠,那滿面自豪的執事又開始了介紹起這些織機來:“衆位大人,請看!”他指着那幾十臺舊式木架織機,道:“這些木架織機,原本自明代以來就一直使用,到如今幾百年來,一帶都仍在使用。這一架織機要兩名織工操作,一名織匠,一名學徒,織匠在下面進行梭織,徒弟坐在織機頂上提拉通絲線,費時費力。織一匹五丈長的綢緞,兩名織工要費時近半月之久。”
說完,帶着衆人繞過了嗡嗡作響的蒸汽機,來到另一側的一臺複雜繁瑣的新式織布機旁,道:“各位大人請看,這便是我們新從廣州運來的新式蒸汽提花織布機,雖然還是仿造法蘭西的賈卡爾式提花織布機,但所有配件,包括連蒸汽機在內,都是原聖國第一機器廠生產的。它不但使用的人工大爲減少,僅僅只需一人照看機器便可,效率更是比舊式的木架織機五倍之多。同樣生產一匹五丈長的綢緞,只需三天不到的時間,便可織成,而且,所織的綢緞更爲緻密結實,而且因爲是機器製作,所織花紋更爲精美、整齊。這種綢緞,所售價格比舊式木織機要高出二成有餘。”
見衆人有些驚住了,這執事彷彿要更加觸動衆人的神經,進一步解釋道:“原本的一臺舊式的木架織機,二名織工一起一月織成100尺上好的雲錦緞子,賣給上海的洋人,售價十兩銀子,扣除生絲和燃料、機器損耗,一共能有近三兩銀子的利潤,除去僱請織工和其他雜工的工錢,利潤最多爲一兩銀子。”
“而採用這種新式蒸汽提花織布機,機器錢雖然貴了一些,但只需一名織工操作,一月下來可織成500尺上好的雲錦緞子,賣給洋人的售價可達十二兩,扣除生絲和燃料、機器損耗成本,一共能有近八十兩銀子的利潤,除去僱請織工和其他雜工的工錢,利潤至少也能有七十五六兩銀子以上。一臺這種新式蒸汽提花織布機一月便能有七十五兩銀子的利潤,一百多臺機器,每月便能有近萬兩銀子的利潤,一年便是十萬兩!陛下說年底時,我聖京織造局要達到一千臺以上的這種新式蒸汽提花織布機,算下來,一年光這雲錦緞子的利潤便能達到八十萬兩!若是加上生絲的收益遠比這提花織布要多得多,光我聖京織造局一年下來,二百萬兩的利潤是輕而易舉之事!”
聽到這執事的話,衆滿清降臣都驚呆了!他們萬萬沒想到,就這麼個所謂的聖京織造局,也就是原本大清的江寧織造衙門,竟然能賺取這麼多的銀兩!當初,這大清的江寧織造府,可是還要每年朝廷倒貼數萬、十數萬銀子供養着啊。
這新式洋人的機器,真的如此奇特,能點石成金,化腐朽爲神奇?衆人不由對那轟隆作響的機器感興趣起來,連帶着刺耳的轟隆聲也沒那麼讓人討厭了!
崇綸更是滿眼放光地看着那臺轟轟響個不停的蒸汽機,在他看來,這臺黑乎乎地鐵疙瘩,已經不是機器,而是一個會下金蛋的母雞啊!這嗡嗡作響的機器轟鳴聲,就是銀子入庫碰撞的悅耳聲音。
崇綸心中充滿惋惜:大清若是早十年能有這樣的機器,何至於連兵餉都發不出,又何至於連火炮火槍都用不上啊,也就更加不會像今天這樣,沒幾年功夫便被這粵賊打敗,連江山都失去了!
只是,連自己這樣堂堂的原本的大清大員,正黃旗人,都看不到也接觸不到這種先進的機器設備,更何況那天天呆在深宮的大清皇帝?而且,根據崇綸對大清皇帝和那些王公貴族的瞭解,就算知道這些機器的好處,也不大會讓他們使用。
那麼高的煙囪,那些王公老爺們必定會說破壞風水了,而這些男女織工混雜着,必然會說有傷風化,崇綸心頭想象着,最終只能苦笑着得出結論,即便是知道有這機器,大清也不會允許如此這般的投用。
也只有這粵賊纔會這麼大膽,直接不顧世俗的風言風語,推廣這洋人傳過來的機器。想到這,崇綸不由對那從未見過的帝國皇帝,原本的粵賊酋頭,心生敬佩起來!
一個賊頭,怎麼就有如此肚量,如此見識,如此魄力,將這西洋機器引入華夏,並且手下還都支持!
而到這時,他也終於明白,這位帝國的皇帝,爲何讓他們這些滿清的降臣來參觀這個聖京織造局了。這是給他們在上課,讓他們開眼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