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咸豐對待江寧城中主事的兩人的態度,衆位大臣紛紛鬆了口氣,看來皇上是真的消氣了。
頓時,氣氛活躍了起來,山呼般恭維聲異口同聲地響起:“皇上聖明,憐惜奴才(臣子)們,雖萬死難以爲報!”
咸豐忽然想到蘭貴人的話,心中一動,道:“調兵之事,便由你們幾個軍機大臣與兵部議定,再呈朕批閱便可。但有一點,剛纔工部尚書麟魁說得在理,不能讓兩處粵賊合兵一處,湖廣不得有失!”
“故此,朕欲命人在湖廣之嶽州洞庭一帶籌建水師,不知衆愛卿可有人選推薦?”咸豐說到正題。
“皇上英明!若得一精銳水師,粵匪也不敢如此囂張。只是我旗人都是北人,素來不善水戰,卻是難以尋這統領水師之人!”穆蔭回話道。
他深知咸豐個性,只說建水師,卻隻字不提經費和兵員,想必又是讓籌建之人自行籌措,如此差使,誰接誰頭疼。因此,他一句話,便將自己一系摘了出來。
文慶卻忽道:“皇上,湖廣之地,最好是由本地熟悉之人最妥。微臣倒想起一人,最爲符合皇上的要求!”
咸豐聞言一喜,急道:“愛卿便說是誰?”
“卻是前內閣學士,兼禮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兼署工部右侍郎的曾國藩,其人卻是糊南長沙府人氏,去歲因母喪在家,粵賊過境後,他遵皇上之命,在長沙籌建團練,上月聞報,還斬殺近千粵賊餘黨。”
“哦!曾愛卿,朕倒是知曉。不過,還有些書生意氣。”咸豐想起曾國藩曾經上書揭自己的短,有點不喜。
祁寯藻也說道:“皇上聖明,一介書生,如何統兵?何況再其鄉間建兵,其兵只認他不認朝廷又如何?”
這話卻有些誅心了,咸豐一聽,也是面色一變,便欲否決此事,不想文慶卻接話道:“皇上,曾滌生雖未漢臣,但對朝廷忠心耿耿,其從田間來,知民疾苦,熟諳賊情。上月斬殺的近千粵賊餘黨,皆爲其鄉親,甘冒如此罵名,可見他對朝廷之忠心!眼下國家危急之時,正是如此殺伐果斷之人,才能執兵對付賊匪。”
工部尚書兼軍機大臣麟魁也建言道:“皇上英明!在長江上編練一支水師,便可搶奪長江天險,便可將粵賊連根拔除。奴才贊同文大人所提的曾國藩,其人近日被其家鄉人稱之爲‘曾剃頭’,便是說其對待賊匪之狠辣。奴才看,他卻是組建水師的合適人選。”
咸豐一聽,深以爲然,便道:“朕意已決,便封曾國藩兼任糊南湖北兩省幫辦團練大臣,着他在湖廣嶽州、武昌一帶自行籌建水師,抓緊籌辦團練,護衛地方!”
……….
五天後,長沙城中的曾國藩,接到六百里快馬帶來的欽命聖旨,卻欲哭無淚。
一半是爲咸豐帝看重自己,爲文慶等朝中重臣提攜自己而感動,但更多的卻是,痛恨長毛賊兵,將自己害到如此地步!
原來,他已經知曉了自己上次遇刺後遺留的禍根,除不能人道外,還有聽不得水響聲。如今皇上特意下聖旨任命他爲湖廣兩省的幫辦團練大臣,欽命在洞庭湖編練水師,然而他卻聽不得水響聲,這是何等諷刺與難堪?
欽命下來,又是如自己所願,他當然無法推辭。但這聽不得水聲,卻又如何辦纔好,不由頭疼。
恰恰此時,已十餘歲的長子曾紀澤給只有四歲的次子曾紀鴻講掩耳盜鈴的故事,曾國藩一聽,頓時想到個主意,看來,也只能採用這個主意了。那便是一到水邊,便用棉絮將耳朵牢牢地堵塞,交流一概寫字來進行。
打定主意的曾國藩,領了聖旨,便安排人手,一邊在長沙一帶親自編練團練,一邊準備找人在嶽州洞庭一帶,組建洞庭水師。
聽說朝廷命曾國藩在嶽州組建水師,好友兼幕僚郭嵩燾上前建議道:“滌生兄,如今你這不能聽水聲的毛病,讓你無法親自組建水師。還是另行命人組建水師,你在長沙居中指揮即可。嵩燾前來,卻是向你推舉水師統領的人選。”
“伯琛老弟,如今粵賊攻佔江寧,震動整個朝廷。依國藩看,確是其水師賊寇戰力驚人,長江水面,已無敵手。如今朝廷命我操辦水師,卻是英明之舉。伯琛你就快說誰人合適吧?”曾國藩急切地道。
“原本有一名叫彭玉麟之人,是衡州府衡陽縣渣江人,行伍出身,擅長水戰之法,乃是編練水師最爲合適的人員。可惜前陣子我打聽到,此人卻原來被長毛賊已擄走,現在永州府湘江上編練水師,爲賊兵效力了!”
曾國藩一聽,大驚,道:“爲何如此人才,竟會被長毛賊人請去?”他不能不驚歎,前番有左宗棠,被長毛賊請走,如今又有彭玉麟,竟然也被長毛請走。
而這一切,不由讓他覺得似乎有支無形的黑手,竟然如此清楚湖湘之事,甚至連自己這樣剛回家奔喪之人都能提前策劃,刺殺自己。這樣一想,不由感覺後背發涼,這到底是什麼緣故,竟然會知曉這麼多的事情?
難道?長毛粵賊他們,信仰的那什麼西洋傳來的拜上帝之宗教,真的有什麼特別之處,能知曉一些秘事?
郭嵩燾見曾國藩出神,提醒道:“滌生兄卻不用心急。如今雖沒了彭玉麟,還有一人也可勝任此職。此人叫楊載福,乃是長沙府善化人氏,行伍出身,領兵多年,武藝高強,帶兵有方,只是謀略方面,尚需人輔佐。”
“太好了,既是長沙本地鄉親,又是伯琛老弟推舉,水師營官便是此人。至於謀略,羅澤南、王錱、劉蓉等人,使一人輔佐其便可。”曾國藩剛一開心,不過想到聖旨上寫的欽命自己“自行籌措軍費開支”,便頭疼不已:“不過,除了將領,還要招募水師軍士兵勇,以及打造戰船火炮,卻需要大量的銀子才行。爲兄頭疼的主要還是這個,還有招兵太多,會不會引起上面猜忌!”
曾國藩說的是實情。目前,他組建“湖南審案局”內的“湘勇”,還只是湘鄉縣的湘勇,而他很清楚自己的第一步目標是將之建成整個湘省的湘勇,但要想達到這個目標,依照現在的一千五百餘人,是遠遠不夠的。
但若現在便擴大湘勇,一來,會招致非議。目前,朝廷督辦的只有長毛起事的幾處省份,算是官辦團練,去年是廣東、廣西、糊南,今年又追加了糊北、茳西、安幑、江蘇、浙茳、福建、貴州等一共十個省允許辦團練。
但其他九省都沒有像糊南這樣大的團練,幫辦團練大臣所直接掌握的團丁,都不過二三百人。而自己,直接掌握的,都已有一干五百人了,還要擴大,素來猜忌心嚴重的咸豐帝,還有其他朝廷上的滿清旗人,肯定會非議。
二來,缺少餉銀。他知道,自從廣西長毛起事後,整個朝廷的經費便日感不支。要朝廷撥錢,要巡撫駱秉章撥款?不大可能。連皇上的聖旨上都寫得很明白,“自行籌措”。
因此,對於這兩點,曾國藩一籌莫展。
郭嵩燾不愧是一名優秀的幕僚,他稍一思索,便爲曾國藩想出瞭解決的辦法。
“滌生兄,你確實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要擴大湘勇,還不簡單?我記得前陣子,岷樵兄來信說,他率領楚勇在茳西安幑一帶追擊粵賊,幾經戰事,楚勇損失嚴重,得不到補充。這便是擴大湘勇的最好機會!”
曾國藩一聽,知道他口中的岷樵兄是因爲收復長沙城和追擊長毛賊有功的江忠源,前陣子已新擢升爲湖北按察使。
“好你個伯琛老弟,你是說,讓岷樵兄出面,由他向皇上奏明,委託湖南幫辦團練大臣在糊南招募數千勇丁,訓練成軍,再交岷樵兄指揮。”曾國藩越說越覺得這個是可行的辦法,滿臉喜色道:“確實是個好主意!眼下江寧城也被粵賊攻陷,朝廷正是缺兵之際,想必皇上會答應下來。只是,餉銀卻如何籌措?”
“餉銀雖然難籌措,但也還是有辦法。”郭嵩燾不自然地一笑,解釋道:“嵩燾在湘陰募集了一批兵餉,過段時間,便可湊齊二十萬兩。”
曾國藩聞言大驚,連道:“使不得!使不得!伯琛,你交際雖廣,但也不可能湊齊如此之多,起碼有一大半是你自行湊足的吧?萬萬不能變賣家產,如此,我曾某人以後如何見人?”
郭嵩燾擺擺手,笑道:“無妨,該賣的都已經賣了。滌生你若心中過意不去,便算借我的如何?而且,如今你不但要擴大湘勇,還要組建水師,急需大筆銀兩,這二十萬兩,遠遠不夠。我還想到一些辦法籌錢。”
曾國藩深受感動,紅着眼圈拱手一禮,哽咽道:“伯琛,國藩慶幸有你這樣的兄弟!他日有成,必當有所報!”聽郭嵩燾還有方法,又正色問道:“卻是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