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來找他人域小金龍求援,請他出手,想辦法阻止大司命自我毀滅……
這?
這不是唱歌不着調——離譜嗎?
少司命所說的話語,雖未切中要害,但也算在理。
她說的是‘天宮憑藉生靈大道徹底掌控生靈’,實際天帝要做的,是‘通過生死對立借生靈之力造化陰陽升級天地秩序’。
由此也可見,先天神在對天地大道的理解方面,確實普遍存在認知侷限性。
“少司命莫非這就忘了?你兄長大司命,可是害我不淺吶。”
吳妄向後仰着,翹起二郎腿、將長袍下襬向前一丟,整個人都放鬆了幾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少司命的面容。
只見她蛾眉輕蹙、薄脣輕抿,那黑裙散發着淡淡微光。
雖只是一縷神魂凝成的化身,卻與血肉之軀毫無二致,肌膚都有一種晶瑩剔透之感。
她問:“我知這些,所以會給你報答。”
吳妄:……
‘答應的這麼果斷,莫非有詐?’
“報答二字,我可受不起,”吳妄挑了挑眉角,淡然道,“你且說,可以允我什麼好處,而且是現在就給到我手中的。”
這麼明顯的空手套白狼,他就不信少司命堂堂天宮強神,會真的上當!
“我能允你的好處,且是現在就可給到你手中的?”
少司命輕吟一二,認真思考了起來。
吳妄面部肌肉禁不住微微抽動,那隨少司命而來的後天神女丑,表情也是有些無奈。
甚至,他身後的鳴蛇、角落中的林素輕與青鳥,門外的大長老、霄劍道人,此刻要麼略帶驚奇,要麼滿是不解。
這就是天宮的少司命?
都不會還價的嗎?
吳妄淡定地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用這清潤的茶水,澆滅心底那一絲絲不該出現的負罪感。
母親的那句‘天真爛漫’,還真是點評出了精髓。
少司命突然開口:
“我的大道是繁衍大道,我不知能給你什麼,若你想要一個子嗣,你可指定一名女子,只要你們勤於合體,我可保證你們在三年內能得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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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吳妄一口茶扭頭噴向側旁。
鳴蛇能躲,但鳴蛇選擇了承受,畢竟這是主人的賜予。
門外,那大長老和霄劍道人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古怪。
吳妄淡然道:“少司命很懂嘛。”
“這個好處可以嗎?”
少司命目中略帶期待。
她繼續問着:“實力越高,得子嗣越難,許多百族之中實力較強的個體,都想去求我施展大道。”
“我覺得,能不能讓道侶懷孕,靠的是我實力,不是什麼大道准許。
怎麼聊起這個了。”
吳妄笑道:“少司命不知人域禮法,我們人域之中,對……對合體二字,是較爲忌諱的,大家都是文明人,這些事用點巧話代替就是了。”
“既是禮法,爲何要這般遮掩?”
少司命納悶道:“生靈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繁衍與生存嗎?”
吳妄道:“生靈也分是否開啓了靈智,開了靈智的生靈,所追求的不應只是繁衍,就如人域,締結文明、傳承文明,都是這般。”
少司命道:
“所謂的文明之火,熄滅復燃、燃又復熄,周而復始、自古不息。
靈智的開啓、文明的締結,都不過是一個種羣,基於繁衍之上結出的碩果。
按你們人域的說法,我也做過思考,文明會化作歷史的塵埃,最後留下來的,依舊是一個種族、一個族羣罷了。
文明的雛形,不就是生靈爲了護持自身、護持幼崽、確保繁衍順利進行,從而誕生的族羣內的秩序嗎?”
吳妄道:“文明與繁衍並沒有任何衝突,我們剛纔說的,是爲何要遮掩繁衍之事、用一些巧話來形容人倫大欲。
這是因羞恥心罷了。
此爲夫妻道侶之間的私密事,不應拿出來給旁人言說。”
少司命略微思索,又道:“我還是有些不解,若人域都遮遮掩掩,不去傳授年輕人族如何繁衍……年輕人不會了,怎麼辦?”
“這真不是一回事!”
吳妄差點跳起來,忙道:“咱們還是談談如何搞定你哥,這事別論了,幾天幾夜都論不清楚!
我們人域有一整套針對大婚年輕人的禮儀,而且這些事只是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大傢俬下里一樣流傳。
這樣,我跟你舉個例子……
楊無敵!去弄幾套秋宮圖來,當做人域之禮,送給少司命!”
正在遠處角落偷聽的楊無敵,雙腿一軟,差點就給宗主大人跪了。
吳妄大手一揮:“好了,談正事,少司命入座吧。”
少司命道:“坐與站又有何區別。”
這少司命命裡缺槓嗎?給他說的腦門直冒汗。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長相特別靈秀、面容滿是聖潔的黑裙少女,與他討論‘關於生靈繁衍’這一檔子事,還面不改色氣不喘。
這要不是真的單純,那就是污出境界了。
少司命明顯是前者。
水至清則無魚,吳妄此刻都有點怕了這先天神。
吳妄果斷自退數步,淡然道:“少司命,好處什麼的,你且記上,今後我若是有所求,還請你記住今日我出手助你的恩情。”
少司命輕輕眨眼。
‘意外的,這個讓人頭疼的傢伙,還是個不錯的生靈。’
忽聽女丑小聲嘀咕:“這件事,兩邊不該是合則兩利、各取所需嗎?”
“那不重要!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吳妄大笑幾聲,不給少司命開口的機會,就問詢起了大司命的狀況。
大司命最近十分消沉。
神殿中原本‘囤積’的美姬,近來已被他遣散,各自給了諸多好處,後半生衣食無憂。
大司命每日就坐在雲海前,披頭散髮、長衣染污,時而喝酒、時而流淚,經常幾天不開口說半句話。
少司命勸他沉睡一段歲月,如此既可恢復自身大道,也可調節心態。
大司命卻只是苦笑,抓着酒壺不斷灌着,將少司命隔絕在數丈之外。
終於,大司命開始嘗試崩隕自身大道。
他不知動了什麼念頭,要將壽元大道與他這個壽元之神剝離,將壽元大道贈與少司命。
‘你我爲兄妹,我最後只想成全了你。’
“這是心死了。”
女丑輕聲道了句,卻又輕哼了聲:“大司命壞事做盡,當真……”
少司命只是沉默不語。
吳妄扭頭看了眼鳴蛇,卻見鳴蛇竟在走神,便問:“鳴蛇,此事你怎麼看?”
“主人,”鳴蛇有些失措,回神便道,“我們一族有一個傳承洞,壁畫上刻着繁衍的步驟,每次都是成對進去,大概九個時辰後出來,就可受孕。”
衆人、神、半神:……
林素輕在角落中連忙小聲提醒:“少爺是問大司命之事。”
鳴蛇身子頓時緊繃了起來,面容更顯冷漠,低聲道:“大司命……”
吳妄左手扶額,右手擺了擺:“下去吧。”
“是。”
鳴蛇後退半步,空氣蕩起層層波痕,瞬息間消失不見。
雖然姿態保持優雅、表情一直很從容,但總歸給人一種落荒而逃的架勢。
這凶神也有凡心?
少司命問:“說了這般多,你可有辦法?”
“有辦法,辦法也簡單。”
吳妄淡然道:“我曾進入過大司命的記憶海,看到了他的一些夢境;大司命最在意的就是兩個先天神,一個是他妹妹,也就是少司命你。
一個,就是天帝,帝夋。”
“嗯,兄長其實更在意天帝。”
“現在大司命的問題,是覺得自己存在沒意義了,若他隕落了,反倒可以成全你和帝夋。”
少司命道:“他最初對天帝的氣消了,心底都是這般念頭了。”
吳妄緩聲道,“大司命骨子裡,似乎是個挺懦弱的人。”
“你想用激將法?”少司命輕聲問。
“激將法沒用,”吳妄道,“我們家神農陛下《百草經》有言:重病就要搞猛藥!”
那炎帝令的火焰突然一竄,差點燒到吳妄的元神。
吳妄元神迅速閃躲,嘴上不停地說着:“想要讓大司命燃起鬥志,就要給大司命樹立一個對手。”
少司命露出少許笑意。
她道:“我便是這般想的,若你能寫一封書信挑釁於他,此事應當可成。”
“我不行,”吳妄笑着擺手,目中劃過一縷精芒,“我在大司命眼中,其實就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小頑童,算不上他的對手。
你可仔細想想,他在你面前提到我時,口吻是不是都很輕蔑?”
少司命思索了一陣,微微頷首:“不錯。”
“你再仔細想想,大司命此前最擔心的,就是天帝交代的事他完不成?”
“是這般,”少司命已是在恍然大悟的邊緣。
“所以,大司命真正的心病根本不在人域,而在於……天、宮、大、權。”
吳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四下,少司命動作輕柔地不住點頭。
就聽吳妄道:“要激起大司命的鬥志,就必須將現在執掌天宮大權的強神,塑造成他的對手,讓他去爭取再奪回這般大權。
少司命,我其實很欣賞你,覺得你是天宮中唯一可交的先天神……”
睡神在隔壁屋舍揭被而起!
吳妄的嗓音還在繼續:
“今日我對你說這些,其實已算是違背了自身立場。
大司命纔是人域真正忌憚的敵人,現在上任那執掌大權之強神,能對人域造成直接的威脅嗎?”
少司命道:“不錯,土神性情穩重,善於守禦,對人域並沒有太多威脅。”
“對嘍。”
吳妄心底暗自記了下來。
重要情報,現如今執掌天宮大權的強神,是五行屬神之土神!
乖乖,天宮上新了!
吳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身體略微前傾,注視着少司命,用溫和的嗓音繼續說着:
“想讓大司命放棄自隕,就要給他樹立一個目標,給他一個驅動力,給他一個對手。
他骨子裡瞧不起生靈,看不到人域,只能在天宮之中尋找一個靶子。
你只需對大司命言說……罷了,你不行,容易露餡,你手下不是有羽民國的小公主嗎?你可以讓她暗中放出些許傳言,就在那些天宮之中的生靈內流傳。
就說,讓生靈大道迴歸,就是那土神對天帝陛下的獻策。”
少司命試圖反駁:“可這般,豈不是……”
“豈不是讓他們兩個交惡?”
吳妄笑道:“交惡事大,還是自我崩隕事大?孰輕孰重,要掂量的清。”
少司命凝神思索。
吳妄又道:“當然,這辦法只是中策,算不得上策,上策是你強行封印大司命,下策是你鼓勵大司命叛出天宮。
這些,代價都太大。
若是能鼓勵大司命站出來跟土神競爭,哪怕暫時看起來,天宮會多些不安穩,但從長遠來看,這些不安穩都是小事,畢竟上面真正做主的是帝夋。
他們兩個再鬧,也翻不了天。
具體如何,你仔細衡量。
辦法我給你了,這個人情,我可是記下了。”
少司命輕輕嘆息,又露出少許笑意,對吳妄微頷首。
她道:“我姑且一試。”
“唉,”吳妄感慨道,“若是讓陛下知道,我幫大司命重新振作,怕是真的要降下責罰了。”
少司命目露歉意,低聲道:“我是真的沒了法子……”
吳妄擡手示意她不必說了下去,又對着外面吼了一聲:“楊無敵!秋宮圖準備好了嗎!”
“準、準備好啦!”
楊無敵雙手捧着一隻錦盒,在門口現身,將錦盒高高舉起。
少司命還待說什麼,吳妄已是擺手催促她離去。
她終是攝走了那錦盒,對吳妄低頭行禮,與女丑一同離去。
吳妄:……
待她離開,楊無敵對吳妄一陣擠眉弄眼。
‘宗主,咱們這麼忽悠一個純潔的女神,是不是不地道。’
吳妄淡定的一笑,對楊無敵挑眉撇嘴。
‘這算什麼,天帝忽悠少司命的時候,都是讓少司命直接吞噬大司命的大道。
這少司命回頭還要跟我說個謝字。’
“多謝了,無妄子。”
吳妄耳旁突然響起少司命的嗓音,讓他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但隨之,那女丑去而復返,袖中劃過幾道流光,將幾對孤兒寡母放到了院中。
女丑道:“差些忘了,這是我在海上救下的,她們心底的聲音很清澈,也沒有什麼罪責在身,你們人族自身安置吧。”
言罷,女丑似笑非笑地看了吳妄幾眼,捂胸行禮,身影化作神光消散。
……
……
少司命一走,衆人聚到吳妄身旁,稱讚不已。
看吳妄的眼神,都比之前多了少許敬畏。
星空神殿中的某位女神,此刻已是笑的前俯後仰,抓着木杖差點從寶座滑下去。
少司命真要用出這般計策,就是把大司命往絕路上逼。
大司命若真與土神爭起來,而帝夋沒在第一時間處置,天宮必然會產生陣營之分,說不定還會有先天神出走天宮。
不過,這確實是讓大司命從頹廢振作起來的辦法。
“我又沒騙她。”
吳妄輕輕呼了口氣,“有一說一,少司命是與大道最近的先天神,這個說法還真沒錯。”
衆人自是含笑點頭。
楊無敵看向院外,卻見那幾名婦人抱着兩名孩童,正茫然四顧、渾身發抖。
他道:“宗主,屬下去問問她們怎麼了。”
“去吧,”吳妄應了聲,又道,“你別去,嚇着人,素輕去吧。”
“哎。”
林素輕立刻答應,快步出了房門,走到了幾人跟前,拿出幾枚凡人也可用的低階丹藥,幫她們穩定心神、調節自身。
很快,有十多名侍女趕來此處,將那幾名落難之人送去了後院。
但不過片刻,林素輕抿着嘴、俏臉微寒,匆匆到了吳妄面前。
“少爺!”
“怎麼了?”吳妄有些納悶地看着林素輕,“倒是少見你會生氣。”
“這事您必須管管!”
林素輕看了眼左右,面色稍緩,小聲道:“那孤兒寡母是從人域逃出來的,本該就死在海上,卻湊巧被那位神靈所救。
她們……唉!”
霄劍道人納悶道:“爲何是逃出來的?”
林素輕道:“自是有人追殺。”
“可是惹了仇家?”
“什麼仇家!是仁皇閣!”
“仁皇閣?”
霄劍道人雙眼一瞪,“這是什麼糊塗賬!怎麼就挨着仁皇閣了?”
林素輕罵道:“她們出自東南幾座坊鎮,家中本有依靠。
但前些時日,她們的夫君戰死外域,按規矩,仁皇閣該給她們撫卹的靈石、財物,但她們最後拿到手中的,僅剩該有的三成。
她們不服,十幾家湊一起,去負責發放撫卹的分閣討個公道,起初被人安撫住了,但怎料自身卻被軟禁了。
所幸,那分閣沒什麼高手,她們也有少許修爲在身,心中怕了此事、不敢繼續聲張,又得了機會離開那分閣,左右商量,就想來東南域躲個安生。
然後她們在東南域附近遇到襲殺,滿船十幾家老老小小……就只剩她們幾個。
少爺,你不是副閣主嗎?
你要不爲他們主持公道……我!我半年不伺候你了!”
“稍安勿躁。”
吳妄靠在椅背上,略微眯眼。
戰死域外。
吳妄問:“何時,何地,哪個域外?半年前的林家謀反?”
“是東南域那次,”林素輕突然想到了什麼,嗓音不由有些輕顫,目中帶着幾分擔憂,“雲城之戰。”
“哦,雲城那次。”
吳妄閉上雙眼,喃喃道:“是我主導的那次。”
地面、書桌、地毯、幾人腳底,莫名結出了一層薄冰;不過瞬息,閣樓屋檐已凝出了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