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張虎祥看了一眼自己那慘不忍睹的下半身,苦笑道,“腿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就這樣死掉的話,他們再想把我拼起來,估計會有點困難。現在華夏施行的是火葬,最後的時刻,也要讓我和火焰爲伍嗎?哈哈哈……這麼一想,貌似也不錯,咳咳……”
“別胡扯!你不會死的,你怎麼可以死!”李書培擦掉了眼淚,幾乎是帶着憤怒的語氣,質問道,“你死了之後,超警那邊怎麼辦?誰能代替你的作用?這邊的士氣會直接崩掉的!”
“你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張虎祥笑道,“我在班上呆了也有小半年,地球不是一樣轉嗎?”
“這不一樣,你在偷換概念!”李書培吼道,“小學畢業後,有些同學,可能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了。但就算見不到,我也知道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各自安好地學習,生活!這和親眼目睹某個同學的死亡,全程參加了他的葬禮,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二者都是見不到,但後面那個,是‘永遠’!不管我用什麼手段,都再也見不到了啊!”
“……”張虎祥,或者,火拳難得沉默了,表現出溫和的一面,“人都有這麼一天的。”
“你要是走了,我們怎麼辦?”李書培用顫抖的聲線,問出了這個問題,“還有誰能讓大家相信,這個世界依舊安全?還有誰,能成爲被捲入超能力事件後,腦海裡閃出的第一道身影?那個突然出現,甚至都沒加入超警體系的義警嗎?”
張虎祥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將視線看向他。
“信任……嗎?”
“能夠想到這一層,說明你確實是在思考啊。”
……
“過來。”
李書培趕緊半蹲下來。
“再……低一點。”
“這樣行嗎?”他幾乎是整個人趴在張虎祥旁邊,將耳朵湊到腦袋旁邊。一般到這個環節,就該聽人家的遺囑了——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
然而,張虎祥並沒有交代什麼,只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李書培的太陽穴。
下一秒,他被聲音的浪潮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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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
“玄素!”
“玄素!”
……
“什麼鬼?!”如此厚實的聲浪,幾乎撞穿了他的耳膜,李書培趕緊一個滑行後撤,驚疑未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纔那個是……”
“靈魂的聲音。”張虎祥輕聲道,“我給你聽了以我們爲圓心,5千米範圍內倖存者的心聲,差不多就是這樣。”
“你……不是元素系能力者嗎?”李書培對這一手目瞪口呆,“怎麼還有這種能力?”
“不重要了,我身上的異能力,只會和我一起共赴黃泉而已。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咳咳……”張虎祥的臉色逐漸慘白起來,原先,被李書培戲稱爲“黑炭”的他,此刻的面相卻如同一張脆弱的白紙,輕輕一扯,就會斷裂,“我,還有火拳這個名號,在我被撕成兩半的那一刻起,就是過去式了。危機過去後,再有人提起我,就是‘因爲能力不足,被撕成兩半’的可憐超警。”
“李書培,記住,人類的科技進化的很快。農業革命,工業革命,信息革命,完全是變加速的發展模式。”
“但,人性的進化,是很緩慢的。人類的基因中,刻有敬畏強者的因素,在危機重重的遠古時代,部落必須要在最強者的帶領下,才能克服諸多難關。這一點,被寫進了人類的本能裡。”
李書培無話可說。
腦海中,對玄素的呼喊聲還未散去。
無力躺在地上的火拳,鮮血如注。
“但是,沒有關係,到最後……英雄和塵埃……不會有太大區別,都一樣的……”
“不,不是這樣!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奇怪,但……還是會有很多人記住你的。至少,那些被你直接或間接救下的人,他們肯定會記得,我也會記得。”李書培搖了搖頭,以無比篤定的語氣說道,“一個時代過去的標誌,就是人們對它的浪漫化。相信我,之後的日子裡……你依舊能變成浪漫的故事,活在人們心裡。”
這番評價,幾乎是他那點文學造詣所能想出,最浪漫的話了。
張虎祥臉上,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
“明玉堂一次,硫池縣一次,再加上鬼蛟一次,玄素一共救過你三次。而我,則沒有那個殊榮。”他如此問道,“爲什麼……在你眼裡,我的地位這麼高呢?”
“這個嘛……”李書培有些不好意思,心中那點僅有的尊嚴,讓他不太想在火拳面前坦誠自己對他的崇拜。畢竟,在之前的時間段,甭管火拳本人怎麼想,自己確確實實是霸凌過他的。現在對他說這些崇拜的話,有種很可笑的反差感。
“好……我知道了,再告訴你一件事……”
張虎祥不再咳嗽,他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紅潤再次回到臉頰上。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不是什麼好消息——在死亡前,身體僅有的器官都會全力運作起來,試着向外界傳達最後的訊息。
俗稱,迴光返照。
“玄素你也認識。尹承一,就是玄素。”
“??!”
怎麼說呢,雖然心裡驚濤駭浪,但李書培的表情並沒有很誇張。有了火拳真實身份這層鋪墊,再揭露尹承一,似乎也沒有那麼驚訝。李書培只是在回憶之前學校裡的種種,越想,就越覺得好笑,不自覺笑了出來。
因爲超能力覺醒的早,他這個人,成長時形成的世界觀,就對“英雄”有種超乎常人的崇拜。
他自認爲自己遲早會成爲英雄,既然如此,叫得上名號的英雄,無疑就是他的前輩。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火拳就是他的白月光,玄素,則是半路點上的硃砂痣。他一直渴望能瞭解他們,成爲他們,和他們一起,稍微露個面就能上熱搜頭條。
機會擺在他面前,他也確實做到了,可是,留給火拳和玄素的,大概只有無比討厭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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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時候到了。”
張虎祥平靜地訴說着,“聽好,李書培,這是我的遺願。”
“尹承一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這件事太重要了,我一個字都不能透露給你,但我保證,你不會爲加入大業而後悔的。”
“有太多力量在阻撓他,太多勢力,想要置他於死地。這裡頭牽扯到紛亂複雜的交鋒,我希望……你能夠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像幫助我一樣,幫助他。”
“用你的方式,去成爲……配得上這份才能的人吧。”
說完最後一句話,火拳眼中的光澤凝滯下來,呼吸也漸漸變弱。他並沒有表露出痛苦的樣子,只是閉上眼睛,像是疲憊到極限,不自覺睡着了。以至於李書培第一時間都沒能察覺,還以爲他不過是需要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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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而這座舊時代的豐碑,在悄無聲息的角落裡,永遠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