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滿身傷痕回到景天燕園,剛一踏進門,薛雪雪便一把擁住了我,柔聲喚道:“師父……”但可能又忽然想起我們仍處於冷戰之中,一時拉不下面子來,塞給我一張小紙條,便飛快地跑開了。
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多少都有點脾氣,當衆認錯的事她肯定做不出來,故有此一舉,偷偷塞了張紙條給我。
劉管家直勾勾地盯着我臉上鮮紅的掌印,納悶地問我:“秦先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打蚊子打的。怎麼,不行啊?”
劉管家連連點頭:“行行行,行行行。”
我打開紙條,上面竟然一個字也沒有,只畫了一個奇怪的數學符號:“Σ。”
劉管家呆呆地在旁邊看了半天,一臉茫然道:“這……這什麼意思?”
“這都不明白?”我敲了敲他的腦袋,興沖沖地離去,“求和。”
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主動要求和解,那我就原諒她吧。
自己上了藥,換了身乾淨衣服,便回到了房間。
幹殺手這一行,本就應該習慣疼痛。我們是狼,脆弱只藏在心裡,累了痛了,就在黑夜裡舔舔自己的傷口。
不過我可能還不太合格,在敷藥的過程中忍不住嗷嗷叫了兩聲。薛雨的傷勢不比我輕,不過我沒聽見她叫,她應該比我更堅強。後來我才知道,他媽的她穿了金絲軟甲,專門防弩的。
這羣該死的有錢人!
我發誓,這是我下山以來傷得最重的一次,爲了一個女人。不,女孩。
老鼠洞裡突然塞過來紙條,我趕忙接收。
“師父,你的臉還疼嗎,對不起。”末尾,加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我立即回覆:“臉不疼了,但是老子的心疼。”末尾,加了一個抓狂的表情。
“對不起……”
“你剛纔已經說過了。”
“真的對不起……”
“還不是一樣!”
“非常非常對不起……”
“程度加深了而已!!”
薛雪雪不再說話,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我相信她不是一點感觸都沒有。
怎麼會那麼巧,她剛好和薛雨出去散步,就遭遇殺手?怎麼會那麼巧,殺手彷彿先知一樣埋伏於醉翁亭?又怎麼會那麼巧,剛好她坐的地方,就埋有**?
但凡一個正常人,用正常的腦子想一想,都會發現其中的貓膩。如果不是薛雨事先串通殺手,如果不是薛雨故意將薛雪雪引到醉翁亭,如果不是薛雨精確地算準了妹妹要坐的方位,這一切怎會如此完美?
我想薛雪雪,她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畢竟依我的觀察,她的智商還是能夠趕上我的零頭。只不過,她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去接受。
“乖徒兒,爲師知你智商有限,現給你捋一捋思緒,請洗乾淨耳朵恭敬聽。”
“你知道爲什麼當初你姐姐,要千方百計地阻撓我進龍家嗎,是因爲她明白,一旦我守在你身邊,她想殺你就會難如登天。”
“你知道爲什麼,在你如此危險的境況下,她還依然堅持讓你去上學嗎,不是因爲她愛你,只是她爲了避人耳目,爲了不讓人起疑,她要在外面除掉你。”
“只可惜,她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我會讓你留在家裡,不讓你去上學。所以狗急跳牆之下,她不得不選擇在家裡動手,所以纔有了醫生刺殺你的那一幕。”
“直到昨晚,我故意離開,給她創造了殺你的絕佳機會。她終於按捺不住,帶你去了早已埋伏好的醉翁亭,好將你徹底解決。只是,她沒有算到我會來,我的到來,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她深知事情敗露,殺不了你,故上演了一出苦肉計。”
“丫頭,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要殺你的人,就是你的親姐姐。你所看到的表象,其實都是她的僞裝。”
一通話說完,我心裡暢快了許多,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身心疲勞不堪,正欲呼呼大睡,那邊又傳來紙條,紙條上,還帶着淚痕:“師父,你說姐姐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爲了,”我想了想,道:“應該是爲了龍家的家業,爲了家族的財產,爲了得到斧頭幫。”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與她爭這些。”
“可她不這麼認爲。我去查過,你爹賬下所有的資產,繼承人都填的是你的名字,我想,這就是問題的根源。”
那邊不再說話。
我卻在想,龍老大是不是太偏心了一點?就算再怎麼疼愛小女兒,也不能表現得這麼明顯吧?怎麼也該一人分一半,或者三七分,實在不行二八。
都是親生女兒,這麼赤.裸裸的偏愛,換作是我,我也有點接受不了,難怪薛雨會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來。
可是細細一想,這其中又似乎另有隱情。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偏愛,難不成,薛雨並非龍老大的親生女兒?
如果這個理論成立,那麼一切現象都好理解。不過這終究是我的推測,上不了檯面。
這一晚,我偷偷約見了陸寒生,請他幫我查一查薛雨的詳細資料。
這一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隔壁薛雪雪的房間燈火不熄。
許是害怕,許是思慮太多,她睡不着也是有道理。最後,老鼠洞中,她竟然向我提出了無理請求,要求和我一起睡,原因是怕雷。
對於這種荒謬的藉口,我當然義正言辭地拒絕。媽的,想佔老子的便宜,門都沒有。
本掌門守身如玉十八年……呃……好像已經被她睡了。媽的,這個人她真是太討厭了。
半夜,雷聲轟鳴,老鼠洞中依然傳來亮光,對面時而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我於心不忍,但爲了正人君子的原則,絕不能讓她進我的房間。沒辦法,那就只能進她的房間了。
敲開房門,小丫頭果然還沒有睡,我問她原因,她說睡不着。我問她怎樣才能睡着,她說讓我給她講故事。
講故事就講故事吧,可是事到臨頭,我卻發現腦袋空空,活了十八年,一個故事也講不出來。
想來想去,翻來覆去,思前思後,絞盡腦汁,終於發現了一個事實,我他媽大半夜地跑來,衣服都脫了,就是來給你講故事的???
“師父,你,爲什麼要幫我?”小丫頭突然發問,打破了我的尷尬處境。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幾乎沒有猶豫:“爲了錢。”
小丫頭認真地看了看我,滿眼深情地問:“如果我爹不付給你那些錢,你會不會幫我?”
“當然不會。”我脫口而出,我又不傻。
大老遠冒着生命危險跑來,不爲了錢,難道爲了感情啊?
“好。”小丫頭認真地點了點頭,翻出牀櫃裡所有的銀票,塞給我,“就這麼些了,全給你。”
我數了數,仰起頭來檢查一下有沒有假鈔,然後全部收進了口袋。
“呃,一共六十萬,按照目前的市場價,再給你打個折,我可以再繼續保護你三個月。”
“謝謝。”小丫頭輕輕點頭,目光中似乎有些失望。
本着僱主就是上帝的原則,我認真向她解釋:“你也不要太擔心,我並沒有因爲你是小孩子,就騙你的錢,我這雖然價格是高了一點,但以人爲本,質量過硬……”
“我並不是在乎這些。”頓了頓,小丫頭抹了抹眼角,“如果我姐姐開更高的價,你是不是就會去幫她?”
“額……這個……我還真需要考慮一下。”考慮良久,我說:“不會。”
“爲什麼?”小丫頭一陣驚喜,眼中泛着淚光,“你不是很喜歡錢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替她掖好被子:“有些東西,錢買不到。”
比如良心,比如正義,比如真情。
我起身欲走,小丫頭突然拉住我,渴求道:“師父,能不能,不要走?”
我笑了笑,坐在了她牀邊。同時一個疑問,以及曾經的往事,涌入了腦海。
我問薛雪雪:“當初你離家出走,是爲什麼?”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久想不通。當時薛雪雪被人誘拐,我誤打誤撞將她救出,她說,她是從家裡偷偷跑出來的。可是一個富家千金,放着那麼優越的生活不過,爲什麼要偷偷跑出來呢?
當時薛雨一樣想殺小丫頭,那麼這一環,勢必也在她的設計之中。這裡面,必有天大的秘密。
薛雪雪動了動脣,似乎想起了什麼極其痛苦的往事,一忍再忍,終究沒有開口。
良久,她望着我:“師父,我可以不說嗎?”聲音中,含着極大的悲慟。
我說:“如果你想讓我幫你,就說出來吧。只有這樣,我才能救你。”
一顆滾燙的淚珠滑下,她動了動脣,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