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些有錢人,正兒八經地將mp3放到紅木雕刻的高檔櫥櫃之上,並且精心收藏的模樣,曲慕非頓時覺得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至……至於嗎?那些隨身聽、mp3什麼的,都只是我們現代那邊最平常不過的娛樂用品,完全沒有所謂收藏價值。你們這邊竟然還將這些玩意兒當作寶貝似的頂禮膜拜,這實在是太太太太……太不可理解了!”
她的這番言論,立刻引來了司徒十四的反駁:“喂,慕非,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在你們那兒,被看作無價之寶的古董,不也就是我們這裡吃飯的破碗嗎?”
這句話着實將曲慕非問倒了。她愣了一愣,瞅了司徒半晌,忽然揚了脣角,“哈,看不出來,十四你還有兩把刷子嘛。”
他得意地昂了腦袋,斜了她一眼,“什麼兩把刷子三把刷子的,說得這麼通俗。請稱呼爲‘一語道破天機’。”
難得地,曲慕非竟然沒有反駁他,反而還拊掌笑道:“不錯,的確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十四,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司徒咧了嘴角,“嘿嘿”一笑。顯然這番言論,讓他很是受用。
拍賣會還在繼續,耳邊那些叫價之聲此起彼伏。這樣與設想完全背道而馳的“未來物品拍賣會”,讓曲慕非頓生記錄下來的念頭。
她將手伸到袖中,想將數碼相機掏出來,偷偷進行拍攝,留下幾張這樣場面的照片,也好回去作爲實地考察的關鍵性證據——
“慕非,”司徒十四伸手拍了她的肩膀,“黑老頭兒在叫我,我得上去把psp和其他好貨給他。”
一拍之下,曲慕非手一抖,差點沒讓相機從袖子中摔出來。
她瞪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去就去唄,這麼大動作做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去消賊贓嗎?”
“呃……”自討了個沒趣,司徒摸了摸鼻子,道,“我還不是擔心你嗎?誰知道一會不見,你又會不會闖出什麼禍來?”
“喂,這個‘又’字很是過分啊。平時吃飽了撐着、總捅馬蜂窩、沒個安生的人,明明是個叫做‘司徒十四’的好不好?”
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這讓司徒十四的面子頓時掛不住了。
他立馬沒了言語,哀怨地望了她一眼,碎碎唸了一句“好心當作驢肝肺”,一邊起身向“湖心小閣”的方向走去。
平日裡,司徒十四總是看着她、一見她有拿出現代物品來用的趨勢,就開始嘀咕。現在沒這牛皮糖在身邊,曲慕非反而落得個耳根子清淨。
她將數碼相機掏了出來,並以寬大的袖子作爲掩飾,偷拍這“未來物品拍賣會”的現場情況。
由於這那不知姓名的“黑老頭兒”以及正拿着mp3拍賣的薛白,是站在“湖心小閣”的露臺之上,距離地面頗有一段高度。所以,曲慕非不得不擡高鏡頭才能拍攝到一個全景。可這一擡高,動作勢必就會大些,搞不好就會被別人發現,顧忌到這一點,讓她的偷拍動作異常艱難而辛苦。
不着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曲慕非想要退到最後一排,再以仰視的鏡頭去拍下“湖心小閣”露臺之上的全景——
“我出二千五百兩!”
耳邊炸雷似的響起一聲吼。而後,就在曲慕非的身側,一隻手猛地揚了起來。只見一位留着一把山羊鬍的中年男人,猛地擡了手高聲道。
他這動作幅度甚是大,直接殃及距離他不足一尺遠的、正向後倒退的曲慕非。
只聽“刷——”的一聲,他揮手的動作,正牽扯到了曲慕非的大袖子——
頓時,她在袖子中暗藏的東西,盡數嘩啦啦地滾了出來:數碼相機、mp3、筆記本、鋼筆,還有掌上電腦pda,一齊摔落到地上。
這邊的動靜,臺上的“黑老頭兒”與薛白居高臨下,看得最是明白。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兩個雙雙愣了一愣。
而他們二人的停頓,則引得整個拍賣場的人,都順着他二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曲慕非這邊來——
靜。
沉靜。
一片沉靜。
衆人都是死盯着這一地高科技產品。雖然很多樣式,他們是連見都沒有見過,可光看那銀亮亮的外表,還有那會亮的屏幕,任誰都能猜出,這些東西都是未來物品!
幾十隻眼睛瞪着自己,那感覺讓曲慕非的脊背之上升起一種莫名的寒意。她退後一步,尷尬地打了一聲哈哈,企圖打破這詭異的沉靜氣氛,“哈……哈哈……”勉強的笑聲,非但沒有能讓現場的氣氛變回平常,反而更顯得要命的尷尬。
冷汗順着額頭滑下。曲慕非立刻蹲了下去,手忙腳亂地收拾起這些暴露的玩意兒。在這一瞬間,她的腦海之中,甚至產生了“趕快收起來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這樣掩耳盜鈴的想法。
就在她拼命拾掇着這些物品之時,那掌上電腦pda似乎是這一摔之下,電路板出了問題,竟然自行亮了熒屏,並且發出了聲響——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深沉的男子聲音,緩緩地朗誦出這首王維的《鹿柴》。
曲慕非不禁叫糟,這pda八成是給摔殘了,竟然自動開啓朗讀功能了!
“嘶——”
只聽會場之上,吸氣聲此起彼伏。衆人皆是瞪大了眼,一副見鬼的表情一般瞪着曲慕非。
又是一片更加詭異的沉默。
“好……好詩!”
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率先會過意來,打破了沉靜。一邊讚歎,他一邊激烈地拍起了巴掌,直將手掌都拍得紅了都未發覺,“姑娘,這詩是何人所作?您作的?”
見他一臉熱切地問道,曲慕非不好意思不搭理,“呃,這首叫《鹿柴》,王維《輞川集》裡的其中一首啦。”
“王……王維……”那青年喃喃地念叨了半天。忽然,他對曲慕非作了一揖,行了一大禮,“這位姑娘,請問您說的這位王居士身在何處,在下定想拜會一番!”
“這……”
她怎麼會知道王維在哪裡?曲慕非迅速在腦海中搜索關於王維生平與住處的相關信息。可這一想,讓她回憶起了一件極重要之事,“糟!這時候,王維還沒出生啊!”
此言一出,先前站在露臺之上、正想把psp交給“黑老頭兒”的司徒十四,頓時變了臉色。
想也不想地,司徒一個掠身,直接從露臺上飛身躍下。他踩着衆人的腦袋,三步並作兩步,“刷刷”地奔向這邊來,“走!”
他伸出手來,抓了曲慕非就要往外面奔——
見他一臉鐵青的模樣,曲慕非腦子轉得極快,立刻明白他爲什麼這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先前他不止一次地向她解釋過:“未來人終身不可透露任何與時代不符的未來消息,否則將視爲犯罪——‘泄露未來秘密、擾亂歷史安全’——而處以割舌之刑。”
而這下子,這pda裡的詩集可闖下了大禍!無意之間,她便透露了未來的消息與情況!
曲慕非急得幾乎發狂,手忙腳亂地想要關閉pda的電源,可不知怎的,怎麼按都按不動power鍵。更可怕的是,這pda非但不聽她使喚,還換成了另一首——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事態緊急,再也顧不上別的,曲慕非慌忙抓了pda和剩下一干雜物,一股腦地塞進了袖子中。
司徒見狀,立刻拽了她,一個提氣,縱身越出數米,直向離開湖心島的長廊處飛奔出去——
“則天順聖皇后武氏諱,幷州文水人也。父士,官至工部尚書、荊州都督,封應國公。後年十四,太宗聞其有色,選爲才人。太宗崩,後削髮爲比丘尼,居於感業寺。高宗幸感業寺,見而悅之,復召入宮。久之,立爲昭儀,進號宸妃。永徽六年,高宗廢皇后王氏,立宸妃爲皇后……”
袖口中的pda還沒個安靜,更糟糕的是,朗讀功能的目錄,竟然從《唐詩三百首》跳到了《二十四史》,還好死不死地偏偏是這《新唐書》中的本紀第四,關於武則天和唐中宗的那一章!
要死了要死了!這不但是泄露未來秘密,而且還涉及到政治問題!這下子絕不僅僅是割舌頭這麼簡單的了!搞不好那是要掉腦袋的!
這個認知讓曲慕非嚇白了臉。頓時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擡眼瞅了一下正拉着她狂奔的司徒十四,卻見他的臉色更是難看——
驟然間,曲慕非心口一緊。
他這樣緊張的表情,可以算是相當露骨的擔心神色了吧。
拽了她逃,他就是攬下了這原本與他無關的爛攤子,等同於共犯了。
這讓曲慕非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惹出了這等麻煩事的懊惱,又有想把這個簡直是惡魔一般存在的pda大卸八塊的憤怒。可更多的,是拖累了司徒十四的愧疚,還有對他這樣不假思索地拉着她逃亡的感動。
Wωω● TTKΛN● C〇
就在她心中百轉千折的當口,司徒十四已是拽着她跑到了湖上回廊的中段之後——只要離開這湖心島,逃起來便就好辦了。
眼看着再有幾步,就能奔出迴廊,可就在這時,只聽“嘭——”的一聲響,那回廊盡頭之處,忽然一扇鐵柵欄從天而降,擋住了去路。
隨着鐵柵欄的落下,地面隨之一震。
緊接着,只聽“鐺——鐺——鐺——鐺——”刺耳的報警器的聲響,應聲而起,在整個“黑白別苑”中迴盪着。
司徒一怔,轉頭去望那“湖心小閣”,衝薛白與“黑老頭兒”皺了眉頭,怒道:“覃僻商,你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那“黑老頭兒”叫這個怪名字。曲慕非先前一直好奇着的問題,現下終於得到了解答。
“十四,莫動怒。出了這檔子事兒,咱‘黑白別苑’連一點阻撓都沒有,豈不是犯了縱容要犯之罪?”那覃僻商依舊沉着一張臉沒答話,倒是薛白搶過了話頭,只見他笑道,“還有那位曲姑娘,莫這般驚訝的表情,別忘了這邊做的是怎樣的買賣,不過裝個把報警器,沒什麼好稀奇的吧。”
眼見唯一通往岸上的路被封死,曲慕非心知逃脫無望,反而輕鬆。眼見那薛白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冷笑道:“哈,薛兄弟這話說得搞笑。什麼縱容要犯,難道你這‘黑白別苑’違法的事兒,做的還少麼?倒賣未來物品,非法獲利,若說犯罪的事兒,最沒有立場說我的,就是你。咱們誰也不比誰高貴,半斤八兩差不離兒。”
司徒十四將曲慕非扯到身後,這才斜眼瞥了薛白,閒閒地搭了話兒:“慕非,你這話兒說得可就不對了。咱們哪能和覃爺和薛兄相提並論呢?這‘黑白別苑’倒賣一事那可是有年頭了,咱們無名小輩,豈能和他們爭這風光?”
“哈,十四,你說得對,這倒是我沒見識了,”曲慕非大聲笑道,搶了一步,與司徒並肩站了,繼續道,“若說起這重罪,咱們可是小巫見大巫了。再說,若非今日這‘黑白別苑’聚集這等好買賣,又怎麼會有這等事端?”
聽司徒十四與曲慕非二人一搭一唱,薛白挑起了脣邊的弧度,看那神色,似是反倒越發開心了,“二位說得極是。不過,若說起《未來人口管理辦法》,倒賣罪不至死,可曲姑娘您這下,可是犯了大事兒了。”此言一出,司徒十四抿了嘴,不吱聲了。
見司徒沉下臉來,薛白淡淡笑了笑,繼續道:“再說了,在場的諸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豈能容得你二人出去胡言亂語?”
糟!曲慕非頓時會過意來,心頭一沉,暗暗叫糟。
剛剛只知道逞一時口舌之快,萬沒想到,若說這“黑白別苑”犯事,就是將在場所有參加拍賣會的人得罪了去。爲免得購買未來物品一事被捅了出去,這些人,怕是個個恨不得能將他二人滅口了纔好!
想到這一層,曲慕非斂眉望向湖心島那邊端坐着的衆人。只見衆人皆是死瞪着他二人。幾十道眼神,含意各不相同——
有擔驚受怕的,那是生怕東窗事發,犯事被抓;有不懷好意的,那就有着露骨的“殺人滅口”之惡意的傢伙;但還有一些,眼神中卻是散發着異樣的光彩……
曲慕非只覺得腦中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卻來不及抓住。
就在此刻,司徒忽地抓了她的袖子,掏出一件什麼物事,揚手向湖心島的方向拋了出去——
“要就給你們!接着!”他大吼一聲。
那東西直向島上飛了過去,立刻引起一片雞飛狗跳的混亂。有人好像那是炸彈一般避之不及,但更多的人則是直接迎了上去,伸手去夠去搶!其中正赫然有先前那名秀才,以及那個陸掌櫃!
曲慕非這下明白了剛纔心中的異樣是從何而來:這掌上電腦pda內,既有極經典的唐詩宋詞,可讓這些傢伙流芳百世成爲一代文學大家。其中更有《史記》與《二十四史》,能看遍古今,領政首,運籌帷幄指點江山,讓得到此物的人,從此成爲人中龍鳳,甚至可以翻天覆地扭轉乾坤改寫歷史。
直到這個時候,曲慕非才第一次察覺到,自己這下是犯下了多大的過錯。這“泄露未來秘密、擾亂歷史安全”的罪名,可說是半點沒錯,並且,這《未來人口管理辦法》的制定,的的確確萬分重要。就像她,哪怕一點小小的疏漏,都可能釀成大禍!
這個念頭在曲慕非的腦中輾轉,她怔怔地望着湖心島那邊衆人搶奪糾結的身影——
“還愣着做什麼?!”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尚未來得及扭頭去望,只覺得手腕被人大力地拉住——
“閉氣!”司徒衝她喝道,一把將她挾至腋下,縱身躍起,直向湖上跳去——
曲慕非還未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就覺得片刻的騰空之後,一頭栽進了水裡!
身子驟然被冰涼的湖水所包圍,耳裡鼻裡灌進了水,她覺得自己快要淹死了。手忙腳亂地亂划着,然而這樣無謂的掙扎,非但不能讓她浮出水面,反而讓她咳了一口水。
就在她亂咳着嗆水的時候,忽然覺得攬住自己腰間的那條手臂緊緊收攏。緊接着,什麼溫暖的物事靠了上來,挑開她的脣,讓她順過了氣。曲慕非想看,可在這湖水當中,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雖然只是片刻的工夫,卻又覺得甚是漫長。待到司徒十四將她拖上岸的時候,她幾乎是忘了怎麼呼吸,只有出氣的分了。
“笨蛋!我不是叫你閉氣了嘛!”司徒扶她坐起,一邊猛拍她的背,一邊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