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七歲上閨學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大名叫做顏月晗,因爲從我有記憶力開始,唯一被叫的名字就是小丸子。
這個小丸子的名字也是有來歷的,據爹爹說是我那個“不靠譜”的皇后姑母給起的。爹爹還斷言說,之所以家裡人叫得歡快,不過是因爲他們迷信你姑姑給幾個皇子皇女起了小名兒,有了“品牌效應”的緣故。
我那時候年紀還小,連閨學都未曾上,自然也不知道“迷信”是什麼意思,便本着“求學好問”的八卦態度向爹爹提問:“究竟什麼是‘迷信’?”
爹爹見我對學術問題感興趣心裡也是歡喜,便和顏悅色地對我講道:“舉個例子,李道長說句話比你皇上姑父說得話都管用,民衆就是願意信這個,這就是迷信的一種形式。崇尚迷信的人……大抵也是非常不靠譜的人。”
我點頭:“懂了,這就是迷信。咦?爲什麼我還記得……孃親也特別相信李道長,她也迷信嗎?”
爹爹有些尷尬地咳了兩下,繼而答道:“對的,你孃親這人……也委實有些不靠譜。”
得得得——
我無奈地搖頭,自家爹爹覺得誰都不靠譜,何況是同他每日吵嘴當飯吃的孃親。
出生在這個一個算是“顯赫”的家庭裡,吃的穿的倒是沒得說,就是和一般家庭裡的人口布局有些不一樣。
每次去參加閨學姊妹的茶話會,回家後都要一個人悶在屋子裡感嘆良多——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有一個姓趙的女孩子,聽說爹爹還是神馬伯爵的,每次一道兒吃茶水嗑瓜子聊八卦的時候,總是一個勁兒地說自己委屈。
動情之處,總讓我想起杜子美的經典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趙姑娘的伯爵爹爹光姨娘就娶了十九房的,各房又生了一堆庶出姊妹,整日在她爹爹面前爭奇鬥豔各種巴結,花兒粉兒各種被搶卻無處哭訴。
看周圍人都心有慼慼地猛點頭,我也不好意思說我爹爹只有孃親一房太太,如果我很認真地掰着手指頭數數,就連皇帝姑父後宮的人數估計都比不上趙大人的姨娘多。
哎……當然這個也只能在心裡面腹誹下,說出來很容易拉仇恨的。
如果和小夥伴們玩耍時表現得太不一樣,必然容易遭到別人嫌棄。
再說姊妹的問題,我一直想要一個像七公主那樣的妹妹,其實像四公主、六公主那樣的姐姐也不錯,不過我爹爹說能出產的只有妹妹,我也就不那麼挑剔地欣然接受了。
可是爲題在於……爹爹和孃親也不知道怎麼了,生也不是不能生,就是隻能生得下弟弟卻生不出妹妹。
爹和娘努力了好些年,最後我得了四個頗爲整齊的“跟班小弟”,卻惟獨連個姊妹都沒有。
爹爹這輩子從來沒有半路放棄過,一直屬於愈挫愈勇的款兒,這次卻也真是絕望了。大手一揮表明“爺不生了”,而後孃親就再也沒有生過小寶寶。
有一次我進宮看七公主的時候,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對“姊妹”的渴望,皇后姑母很是豪氣地一推念挽表姐:“拿去隨便玩,但是小七不行,這幾日我還要教她英國曆史(english)。”
皇帝姑父在一旁撫額,痛心疾首道:“我真是願意小七去國公府跟着大舅哥學學道理,總好過每日學那些亂七八糟的鳥語強。”
姑母這時候正好肚子裡還懷着一個,當然據科學概率觀測也可能是兩個,總之脾氣大得很,一甩臉子就起身要回屋。
皇帝姑父立馬變了臉色,整個人沒了半點兒皇帝的矜持,特別地和藹可親笑容可掬,快趕上長門大街賣糖人兒的大師傅了,上去一把攬住姑母就各種甜言蜜語。
最後姑母仍然不肯發話“原諒”,感到棘手的皇帝姑父很無奈地打橫抱起姑母,然後撂下我們去寢殿了。
念挽和小七都見怪不怪,兩個人繼續玩着姑母製作的“金牌陸戰棋”,神馬“軍師旅團營連排班”搞得我頭疼。
她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強,不愧是姑母生的孩子。
其實從本心裡,我還是站在皇帝姑父這一邊的,因爲他待我們家實在是特別好,從來沒有帝王的架子,就跟家裡普通的女婿一樣謙和。
皇帝姑父跟我的弟弟們一直相處十分融洽,可能是因着四爺這個太子太過冷臉,而團團圓圓又太過搞怪的襯托,弟弟們在皇帝姑父的眼中形象很自然地光輝了起來。
當然,如果你有一個平日臉像四爺一般冷峻的爹爹,你也會覺得皇帝姑父這個人是個大大滴好人。我想我的弟弟們估計就是這般想的。
這個世界就是醬紫的,在對比見真知中辨識,而後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於是託了我的福,念挽表姐終於可以出宮溜達了。其實我覺得她是在幸福地牢騷不能出宮,因爲皇后姑姑基本不管她,只要不涉及安全的前提下,幾乎是想怎麼瘋就怎麼瘋,比我在府裡還自在呢。
爲了幫着念挽表姐體會下民間生活,我便帶着她去了平日裡交流八卦專用的“閨蜜茶話會”,讓她能夠體會下“民生疾苦”。
當然,我的考慮也是欠妥當的,她是皇后姑母的公主,自然也有爹爹說得“不靠譜”一面,只是我當時沒想到。
果不其然,當鄭家姑娘又開始哭訴爹爹的寵妾滅妻事宜時,念挽表姐果斷被各種姨娘給繞暈了,於是她很好奇地問道:“你們家裡怎麼這麼多房的人?”
誰知卻真的給遭到了鄙視。
其中一個眼睛一向長在頭頂的何姑娘上來就質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年紀不大卻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氣,誰家有底蘊的人家不是三房四妾姨娘滿門?我們不過看你顏姑娘的親戚,才許得你過來吃茶說話,你自己也要守着禮數規矩呢!”
其實平日裡何姑娘也沒這般衝,大概是因着念挽表姐長相太好看又各種貴重首飾掛了一身的緣故,可能招到了這個一直長得有點對不起觀衆何姑娘的嫌棄。
我有心不讓何姑娘說太多渾話,就擡手去拉扯何姑娘的袖子,誰知對方不依不饒,一定要念挽表姐報出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念挽表姐反射弧一向很長,聽完何姑娘各種批判之後才弱弱開口:“我姓紀,家住長垣宮,皇后娘娘是我孃親,比較獨寵。”
於是,何姑娘徹底默了,周遭也是一片下巴掉地的聲音。
我有些無奈地撫額,尼瑪的,這個世界太玄幻了。依着皇帝姑父對念挽表姐的寵愛,這何家……估計這回真得呵呵了。
不過念挽表姐記性沒怎麼太好,也對何姑娘這類人不怎麼放在眼裡,所以一直也沒跟大人們提這件事情。
何家最後玩完了,是因着何大人各種不規矩,家裡擡出了一個有孕而暴斃的妾侍,而且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這才被告被關了被流放了,當然也是後話。
念挽表姐在我們家過得很好,祖母祖父、孃親弟弟,都特別喜歡念挽表姐,甚至連爹爹也是。
我自小都很少看見爹爹對我笑,可是他見了念挽表姐卻是一直笑,還是格外好看的笑。
我當時就納悶兒了,爹爹就算對着孃親都不曾這麼好說話,念挽表姐只要撒個嬌他就繳械投降了。
後來孃親爲我解答疑惑,說念挽表姐長得像姑姑,而據她英明神武八卦能力超凡地多方位觀察,我那個平日裡一臉嚴肅的爹爹是個妹控,尤其是他小的時候。
大家都過得特別好,很歡樂很和諧很幸福,只有我過得有些差強人意。
要真的追究起原因來,不外乎是四爺跑到府上來接妹妹,順帶也“小住”。
其實我從小就特別怕四爺,可能因爲他和爹爹給我的感覺很像,而爹爹對於我又有着一定的的權威性。總之就是好怕,看到他對我橫掃一眼便是說不出的心裡虛。
那種感覺和麪對爹爹還不一樣,至少我知道爹爹是疼我的,只要我撒嬌就能啥事都辦成的,可是面對四爺這種奇特的不明生物,我除了害怕基本就沒有別的感覺了。
幸運的是,他從來沒對我做神馬令人髮指喪盡天良的事。
不幸的是,他每次噙着笑意靠近我說話時,我就覺得下一秒他必然會令人髮指喪盡天良一樣。
這次也不例外,他看了我的書法、我的畫作、我的繡花,於是開始了各種面帶嫌棄的搖頭。
我努力忍着不去撓花他的臉,誰叫他是皇帝的兒子、東宮的太子、姑母生的表哥呢……
當一遍“檢閱”過後,四爺坐下來對我嘆口氣:“小丸子啊,你這般不成器,將來可怎麼嫁的出去呢!”
平日裡大人們總是誇我人漂亮、家世好、性子乖巧才貌雙全的,每次四爺跑過來給我潑冷水我都特別難過,雖然潛意識裡面覺得他說得不靠譜,但還是抑制不住心裡的委屈。
於是在強撐着說了幾句玩笑話後,便真的憋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四爺顯然是被我給哭愣了,他忙從原本坐着的桌子上跳下來,靠過來幫我擦眼淚。
我是真的各種不舒服,於是很彪悍地一把推開他,甚至狠狠打了他肩膀兩拳:“你就知道欺負女孩子,比起皇帝姑父差差差太遠了!”
他可能太生氣了,最後竟然笑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女孩子,現在知道了。還有……你別哭了。”
他頭一次這麼溫柔的對我,原本不是特別委屈的我瞬時間變得更委屈了。於是更委屈的我哭得聲音更大了。
他可能是真的被我給弄煩了,一把上來捂住了我的嘴,我感受到了他巨大的衝力而後倚在了桌子上。
他和我對着眼睛兩兩想看了許久,最後彷彿要貼上來,卻又好似生生忍住了一般,最終直立起了筆挺的腰身。
“你們女孩子,真煩。”
他撂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深深的笑意。
女孩子煩……又有什麼好笑的?
再再再後來,皇后姑姑有一日不知道又發了什麼瘋,一定要我進宮陪着她說話玩耍。
爹爹本身是不同意的,後來綺蘭大姑姑來府裡說了什麼,爹爹便也不管死活把我送進了宮裡。
皇后姑姑很是親切地拉着我的手,笑得十分不懷好意:“小丸子啊,姑姑姑父待你好不好呢?”
“好。”
“那你作爲一個好孩子,是不是應該投桃報李、勇於承擔呢?”
“是。”
“太好了,四爺這幾天青春期騷動呢,你去幫着我勸勸他。”
四爺?
不不不不不——
聽到“四爺”兩個字我快哭了:“姑姑,您就大發慈悲留我一條命吧,我們家裡就我一個女兒,您就看在素日我孃親同您特別志同道合,沒事就給您講八卦的份兒上,可憐可憐她吧。”
“哎……”皇后姑姑幽怨地吐出一口氣,“不是我爲難你,是四爺在爲難我們,你行行好,可憐可憐自小就待你好的姑姑吧……”
我此刻總算是想通了,一定是四爺這陣子心情不好,又想着拿我出氣了。
算了,既然姑姑姑父待我們家這麼好,我作爲一個有擔當的女兒,就應當“犧牲小我、成就大我”。
我走進東宮時各種戰戰兢兢,將孃親給我的五月黃梅小布包、姑母給我的香酥椒鹽烤鹿肉盒飯緊握手裡,生怕四爺“青春期騷動”一時不慎將硯臺扔過來砸我頭上,好歹也算有個盾牌擋着不是?
還好四爺也沒我想想中的那般“殘暴”,他只是靜靜在那邊寫字,行雲流水、筆走龍蛇,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灑脫。
我也明白了爲嘛他鄙視我寫字難看,因爲我的字跟他的一比,果斷就是蚯蚓爬出來的嘛。
難得見他不毒舌的樣子,頎長的少年立在那裡安安穩穩地寫字,白皙雋秀的面龐說不出的好看。
可能我沉默的時間過長了,四爺轉過頭來對我冷言道:“幹嘛一直盯着我看?”
我想了一圈理由,最後覺得依着四爺的智商必然能識破,只得誠實道:“因爲看你好看。”
他一瞬間竟然臉紅了,而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最後甩給我一句話:“你……也很好看。”
難得他誇我一句,雖然誇得是爹孃給的硬件條件,不過我已經飄飄然到忘乎所以。
雖然一直在心底罵自己的沒出息,可是當他溫柔地接過小布包包叫人擺膳的時候,我就感覺心底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我跟他在東宮廝混了一段日子,便由表妹變爲了太子妃,也總算明白了皇后姑姑說“解救她”的用意。
四爺婚後……果然脾氣好了許多,再也不那麼那麼地毒舌,估計是因爲發泄了“騷動”的緣故。
四爺其實也就是臉冰了一點兒,找茬時不留口德了一點兒,做事時認死理認真到不通變故了一點兒,調解姑姑姑父吵架時火上澆油了一點兒,做那啥的時候搞得我筋疲力盡了一點兒……其餘,還算說得過去,至少皮囊不錯花樣也多。
終於,我漸漸體會到了孃親和爹爹鬥嘴時的其樂無窮,也擁有了越挫越勇的戰鬥精神,姑母后來又送了我個新外號“通殺小丸子”,以表示嘉獎鼓勵,希望再接再厲。
四爺對我還算不錯吧,至少他沒有納那些奇奇怪怪的側妃淑人,也會記得給我過各種紀念日,還會給我吹西洋樂器清唱“鳥語”歌曲。
京城公子哥兒倒是不少,他們通常身份比起四爺來那必然是差好多,也沒有他這般英明神武器宇軒昂,卻都沒有四爺對我這般好地對待枕邊人。
雖然四爺提起皇后娘娘必然道口無德,不過我可以感知到他從心底裡對皇后娘娘森森的敬意和愛意,甚至超過了對父皇的。他從心底裡認同了父皇母后的相處模式,也願意照着這般模式來對我。
我有一次問他是不是很喜歡母后,並告誡他別裝了我都發現了。
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母后身上好像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很難讓人不愛她。
父皇“退休”比較早,從四爺基本可以理事監國的時候,就開始帶着母后到處亂跑,名曰“周遊世界”。
四爺一邊咬牙切齒地批摺子,一邊各種不爽地叫大哥和團團圓圓過來幫忙,大家一起混戰到天黑,沒事再殺兩盤“金牌陸戰棋”。
四爺心裡不舒坦,我自然也是逃不過遭殃的,白天的怨氣基本都在晚上加倍地發泄在了我的身上。
我揉着快斷掉的腰問他爲何如此賣力,四爺有些“悽悽慘慘慼戚”地看着我,語氣也變得溫柔而幽怨:“早點兒有了皇太孫,一定要加把勁兒培養,到時候咱們也能解脫了。”
我突然有些理解了他,擡起痠痛的胳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委屈我理解。”
他給了我一個纏綿悱惻的深吻:“我去爲封建帝國的大一統事業服務了,你再歇一會兒吧。”
頓了頓,他上前來咬住我的耳垂:“今晚咱們繼續加油。”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第一彈給大家奉上了哦,很肥的番外哦噠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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